隱藏與顯現

tasi 劉陽

在2023年4月29日，影像展“幻/燈：中國當代藝術中的光影圖像”在UCCA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開幕，展覽以光影圖像作品與檔案文獻并置展出的方式，對中國20世紀80年代以來的幻燈的交流與傳播，以及其在中國當代藝術發軔過程中所起到的重要作用進行了梳理與回顧——其實，從現場看，展覽將更多的內容放在了幻燈以及因其而衍生的投影和錄像媒介在20世紀80年代中國當代藝術發展過程中所顯現的重要作用，并對其如何激發當時的藝術創作，以及其對此后中國幾十年的當代藝術實踐往往未被充分認知的持續影響進行了審視——換句話說，這個展覽是在藝術語境下的對于幻燈以及由幻燈產生的規則在中國當代藝術體系中的影響的部分觀看。

從現實的意義講，“幻燈”其實是一套系統，它既包括了幻燈機、幻燈片與幻燈播放行為，也包括了由幻燈機、幻燈片和幻燈播放行為所構建起來的媒介規則和文化體系，而展覽“幻/燈：中國當代藝術中的光影圖像”也便基于了“幻燈”這一媒介的特性與規則為線索，構建了“傳播（Transmission）”“反射（Refraction）”和“透明（Transparen）”三個相應的主題章節，對幻燈片以及投影如何成為中國當時不斷擴大的國內外藝術交流的主要媒介、“85新潮”的藝術家們如何利用幻燈放映和信息傳播機制來探索前衛藝術，以及如何以不同于以往的視角從幻燈片、投影以及錄像等媒介的影響回看了中國此后的藝術實踐來展開探討。

那么，什么是幻燈？幻燈的功能、規則和文化體系又是什么？這似乎是一切觀看的前提和基礎。

首先， 幻燈是一個完整的系統，它由幻燈機（slide projector）、幻燈片（lantern slide）和幻燈播放行為三個部分構成。其中，幻燈機，是一種主要由一個或數個透鏡以及光源構成的投影成像設備；而幻燈片，則是一種安裝于幻燈機上的獨立透明存在，在早期，其是繪制于透明材質的玻璃板上，后來逐漸由攝影的正片來制成。通常，在幻燈機中，會有內置的光源發生裝置和一個置于光源后方的凹面鏡，以此來引導光源能完整地透過幻燈片并聚焦于一小塊特定的矩形區域——即所要展示的幻燈片內容的區域，從而使處于幻燈機前半部的透鏡可以接收到圖像，將這些透鏡組調試至一個適當位置，以便讓幻燈片所在的平面能夠對準成像的幕布，然后，將幻燈片放置在幻燈機的透鏡后面，使光源透過幻燈片并經由透鏡組完成放大，調整合適的距離并對焦，讓投影到幕布上的影像變得清晰。

如果從理論上講， 幻燈的歷史似乎可聯系到久遠的“ 柏拉圖洞穴理論”——柏拉圖把人們形容為鎖在山洞里被迫面對墻壁的囚徒，在不知不覺中，人們把身后的由火堆在墻上映出的投影誤認為現實。

荷蘭科學家克里斯蒂安· 惠更斯（Christiaan Huygens）被認為是幻燈機的發明者之一——1646年，德國學者阿塔納修斯·基歇爾（Anastasias Kircher）在《偉大的光影魔術》（Ars Magna Lucis etumbrae）一書中，便展現了由克里斯蒂安·惠更斯發明的早期幻燈機的圖片。而現在，世界上最古老的幻燈機被收藏于荷蘭萊頓的布爾哈夫博物館，其由荷蘭儀器制造商賈恩·凡·穆森布羅克（Jan van Musschenbroek）在1720年左右制造——1720年，萊頓大學的物理學教授威威廉·雅各布·葛洛夫桑德（ WillemJacob Gravesande）便在自己著作的插圖里描繪了它的投影效果，并展示了其內部構造……1845年，幻燈機開始工業化地生產，光源也由最初的蠟燭、油燈、汽燈改為電燈；但直到1965年，伊士曼·柯達的工業設計師戴維·漢森（David E.Hansen）發明了旋轉式幻燈機（Carouselslide projector），現代版的幻燈機才真正地出現在我們的面前。

在攝影術發明之前， 幻燈片都是由人工在玻璃上繪制的，在1848年，德國發明家威廉· 蘭根海姆（Wi l l iamLangenheim）和弗雷德里克·蘭根海姆（Frederick Langenheim）兄弟在美國的費城發明了攝影幻燈片——他們將其命名為“hyalotypes”，由此，照片開始與幻燈緊密地聯系在了一起，而攝影也順其自然地成為了幻燈的重要連接部分。

在早期的文獻記錄里，幻燈主要的功能是娛樂——例如雜技演出、魔術表演等等，工匠們通過在獨立的玻璃板上繪制各種不同的圖案來制作幻燈片，以此在現場制造出神秘的幻覺，以此來渲染氣氛，恐嚇觀眾——1664年，在皮埃爾·佩蒂特（Pierre Petit）寫給惠更斯的信中，就將幻燈稱之為“讓人害怕的燈籠”（lanterne de peur）。后來，幻燈的應用范圍不斷擴展，例如，格林德爾（Johann Franz Griendel）在1671年12月向戈特弗里德·威廉·萊布尼茨（GottfriedWilhelm Leibniz）描述幻燈時，就沒有提及任何關于恐怖的景象，而說：這是“一種光學燈籠，它能呈現人們所希望的一切，人物、繪畫、肖像、面孔……甚至是整個喜劇中的所有生動色彩”；1675年，萊布尼茨（GottfriedWilhelm Leibniz）則認為幻燈在他的世界展覽計劃中發揮了重要的作用，其投影的內容包括了“飛行的嘗試、流星藝術、光學效果、帶有星星的天空以及地球模型……煙花、噴泉和稀有形態的船只；然后是曼陀羅等稀有植物和異國動物”——如果用當代藝術的標準，萊布尼茨的世界展覽計劃無疑是一個利用幻燈進行的藝術創作；后來，因為幻燈自身的諸多特性，它開始被應用到教育的領域里，其中，約翰·贊恩（JohannZahn）便是其中的早期倡導者，在1685至1686年間，約翰利用幻燈來輔助解剖教學——因為詳細的解剖插圖很難在黑板上進行繪制，但幻燈卻可以比較容易地復制插圖；17世紀，法國作家、教育家讓利斯伯爵夫人斯特凡妮·費利西泰·迪克雷（Stéphanie Félicité， Comtessede Genlis）借用植物的投影圖像來教授植物學，19世紀末20年代初，她的教育理念在美國出版……在1785至1786年間，英國自然哲學家亨利·莫耶斯（HenryMoyes）來到美國進行巡回演講，幻燈就是其講座時的重要輔助工具——而且，他甚至還建議美國所有的大學實驗室都應該配備幻燈；19世紀中后期，德貞（John Dudgeon）等醫療傳教士來到了中國，幻燈是他們進行西醫教學的主要教具，它被用來演示人體照片、解剖圖像和講解血液循環……

那么，基于“幻燈體系”的形成與完整，其他的一些與幻燈緊密聯系的媒介工具——放映機、投影儀和電視機等——也隨之陸續地出現，并也逐漸形成了各自的規則和文化體系。

放映機

放映機是一種將影像投射至放映熒幕上的光學設備。其由燈箱、光學系統、傳動輸片裝置和供、收片盒等部分構成。影片在放映機上運行，每格畫面經過片窗時作瞬間停留，在燈箱光束的透射下，影像通過放映鏡頭的放大后，投映到熒幕上；由于人眼的視覺暫留作用，隨著畫面的迅速變換，觀眾便獲得了活動的視覺效果——其原理與幻燈機異曲同工。

投影儀

投影儀是一種將圖像/動態影像投射到物體表面——通常是屏幕——上的光學設備。一般由光學系統、通風設備以及電路構成。其成像原理是：藉由高亮度的鹵素燈泡產生光源，通過濾鏡、色輪或分光鏡，將光線轉換成紅、綠、藍三色光，再照射到顯影面板上（根據技術的不同，其可以分為3LCD、DLP及LCoS三種面板），經由光穿透/反射的方式，把圖像/動態影像送到鏡頭，再投射在屏幕或者墻面上。

電視機

電視機是一種將電磁波轉換為圖像畫面與音頻的電子設備，其主要由高頻頭、伴音頻頭、伴音通道、公共通道（公共通道由中頻放大器、視頻檢波器、視頻放大器和顯像管）、同步掃描通道、彩色控制顯示和電源等部分組成。在接收到電磁波后，高頻頭會選擇出高頻的電視信號，并進行放大處理，然后送出一個穩定的中頻電視信號，然后，中頻放大器會把來自高頻頭的中頻信號放大到足夠的幅度，在經過視頻檢波器進行檢波，去掉中頻載波，還原出圖像信號，圖像信號再經過視頻放大后送到顯像管中發射電子的陰極，以控制顯像管發射電子束的強弱，由此，熒光屏上便可顯現出圖像。

雖然，幻燈與攝影有著天然和密切的關聯，但它的運行的邏輯其實與攝影有著本質性的差別——攝影是一種記錄/收集，它對現實/虛擬世界進行片段式攝取，而幻燈則是一種“釋放”，它將人們制作——繪畫、拍攝等——的圖像/影像從二維的幻燈片中投映到現實/虛擬世界之內。如果，以幻燈中的幻燈機的規則/原理為基礎——就像攝影之于電影那樣，那么，放映機、投影儀、電視機等媒介/工具便被陸續發明，應用，并由此構建出了一個循環的鏈條——相機/攝影機產生圖像/影像，幻燈機、放映機、投影儀、電視機等媒介/工具播放傳播圖像/影像，由此，我們也逐漸建立起了如此豐富和多彩的現代文化體系——而這，似乎也成為了觀看展覽“幻/燈：中國當代藝術中的光影圖像”的一個重要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