辯證看待數字平臺發展與治理的關系

[摘要] 優化數字平臺治理，前提是認清圍繞平臺權力所形成的核心矛盾關系，其表現在于：數字平臺在信息傳播、商業服務、用戶數據等方面的巨大權力引發的國家之間的博弈，國家與平臺資本針對數字平臺權力的博弈，各類資本之間針對數字平臺權力的博弈，平臺面臨資本所有權與公共數字基礎設施屬性之間的矛盾等。基于數字平臺生態系統所形成的新權力結構，數字平臺治理應堅持可持續治理、主動治理、彈性治理等原則。

[關鍵詞] 網絡強國；? 數字平臺治理；? 權力博弈；? 治理原則

[中圖分類號] C916； F492? ? ? ?[文獻標識碼] A? ? ? ?[文章編號] 0529-1445（2023）10-0032-04

黨的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高度重視發展互聯網、治理互聯網，統籌推進網絡安全和信息化工作，深刻回答了事關網信事業發展的一系列重大理論和實踐問題，形成了習近平總書記關于網絡強國的重要思想。數字平臺治理是網絡強國建設的重要內容?？茖W認識數字平臺發展趨勢和特點，研究數字平臺治理內在規律，對于把握數字平臺治理規則，深入推進網信事業發展和建設網絡強國具有重要意義。

優化數字平臺治理是建設網絡強國的重要內容

數字平臺一般是指基于互聯網所形成的一種集成信息交流、資源共享和在線服務等多種功能的互動空間?！皵底制脚_和云計算企業加快全球布局，是數據匯集、匹配撮合、去處分析、技術支持的重要主體，將日益成為全球數字經濟產業鏈價值鏈的核心?！睌底制脚_在其中可以扮演多種角色，包括內容提供商、社交媒體、電子商務網站、在線服務提供商等?！叭騎OP10數字平臺企業2022年國際業務規模同比增速超5%；TOP5企業除亞馬遜外，其余國際業務占比均超49%?！?隨著互聯網的蓬勃發展，數字平臺化成為重要發展趨勢。

基于平臺化戰略，眾多互聯網巨頭已經發展成為國際性數字平臺，成為全球經濟的重要驅動力，并在資本市場中占據關鍵位置。不僅如此，數字平臺的用戶規模也呈現出爆炸性增長態勢。全球數十億人使用這些平臺進行通信、社交、購物、娛樂等多種活動。從功能來看，隨著技術的進步，數字平臺數量還在持續增加，服務范圍也在不斷拓展。早期的數字平臺主要提供基本的通信和信息檢索服務，而現在的數字平臺已經涵蓋了多個領域，如社交、電商、在線教育、金融、醫療、娛樂等。此外，平臺還不斷推出新功能，如人工智能助手、虛擬現實和增強現實體驗、物聯網集成等。可以預見，如此巨大的用戶規模與如此多樣的應用類型及廣泛的覆蓋領域，必將對數字平臺的權力內涵及其生成規律造成深度影響，并由此對網絡治理帶來深度沖擊。在數字平臺規模和功能不斷擴大的背景下，如何繼續優化數字平臺治理成為建設網絡強國的重要內容。

把握數字平臺權力引發的矛盾關系

優化數字平臺治理，前提是認清圍繞平臺權力所形成的核心矛盾關系。數字平臺擁有的權力源于其作為深度媒介化社會中的數字基礎設施所具有的不可替代性。所謂數字基礎設施，是指由硬件、軟件和網絡組成的一種社會通用的信息基礎設施，可以提供計算、存儲、傳輸、處理和分析數據等功能，能夠支持大規模的社會和經濟活動。大型數字平臺本身作為一種數字基礎設施，其特殊性在于，數字平臺因為連接了大量用戶與生產者，形成了包括開發者、合作伙伴、供應商等在內的廣泛的生態圈，掌握了海量用戶數據和強大的算法能力，不僅能夠提供保障社會基本運行的數字產品和服務，而且能夠為用戶提供高度個性化的服務，進而使平臺產生強大的網絡效應，使用戶產生極強的路徑依賴性。數字平臺的這種屬性，為其權力提供了一種壟斷性保障?？梢哉f，數字平臺的權力是基礎設施的媒介化與媒介的基礎設施化必然產生的結果。這體現出一種基于社會基礎設施所形成的權力生產機制，即通過占有社會基礎設施對基礎設施的使用者擁有直接的支配能力，進而對整個社會產生支配性的影響力。

在深度媒介化背景下，數字平臺改變了信息傳播的方式，使得信息在全球范圍內迅速傳播，傳統國際權力主體對信息傳播的壟斷地位不斷被打破。數字平臺還改變了人們的社會互動方式，促使社會關系向線上轉移，并實現了在全球范圍內的即時互動，這也要求政治、經濟、文化等領域的傳統國際權力主體適應新的社會互動方式?；谶@些新的機制，國際網絡數字平臺在國際政治、經濟、文化等領域產生了廣泛影響力，從而形成了新的權力類型，改變了傳統的權力作用機制。數字平臺權力所引發的復雜矛盾關系，主要表現為如下四個層面。

國家或地區之間存在數字平臺權力博弈。從根本上講，這是由數字平臺在信息傳播、商業服務、用戶數據等方面擁有的巨大權力所引發的。這種博弈表現在多個緯度，聚焦在信息主權與數據安全、輿論管控以及商業壟斷等方面。具體而言，一是國家或地區之間在信息主權和數據安全方面的博弈成為全球政治和經濟格局中的一個重要方面。數字平臺作為數字化時代的重要組成部分，承載了大量的用戶數據和交互信息，涉及國家安全和社會穩定等重大利益。因此，各國都在積極加強網絡安全防范和反制能力，以確保本國信息安全。二是信息流動和輿論管控成為各國或地區之間爭奪影響力和話語權的重要手段。一方面，由于數字平臺提供了廣泛的信息傳播渠道，對國際關系、國際輿論影響等都具有重要意義。有的國家希望利用數字平臺來推動其國家利益和政治目標的實現。另一方面，由于數字平臺具有開放性和自由性，一些國家擔心信息傳播會對其政治穩定產生負面影響，甚至會被用來進行政治干預，因此希望加強對信息傳播和網絡輿論的監管。三是國家或地區之間在數字平臺的商業壟斷與市場競爭方面也存在博弈。一方面，一些國家或地區擔心少數數字平臺形成壟斷，這可能導致這些平臺在信息獲取、數據控制等方面獲得過大的權力，損害本國和消費者的利益。另一方面，數字平臺的商業模式通常不受國家邊界的限制，這使得數字平臺可以在全球范圍內開展業務，挑戰當地企業的市場地位。因此，這些國家或地區采取了不同的措施來限制數字平臺的商業壟斷，并促進市場競爭。例如，歐盟的反壟斷監管機構在過去幾年中對谷歌、亞馬遜、臉譜等美國網絡數字平臺的商業行為進行了多次調查，并對其中一些公司開出了高額罰單。

國家與平臺資本間存在數字平臺權力博弈。作為公共利益的代表者與維護者，國家對于數字平臺權力負有一定的管控職責，而資本則更多地關注和追求自身的商業利益。兩者之間的矛盾關系主要表現在：一是數字平臺作為資本運作的重要載體之一，具有強大的資本積累能力和資本流通能力。這使得數字平臺能夠在全球范圍內獲取大量用戶數據，通過精細化的算法進行數據分析和挖掘，從而實現大規模廣告定向投放和數據營銷。這些經濟活動的高度壟斷性和高度依賴性，使得數字平臺成為了資本全球化的重要推動者之一，進而與國家對資本的監管行為形成一定矛盾。二是數字平臺的用戶黏性非常強，用戶對于平臺的依賴程度也很高。這就使得平臺在很大程度上掌握著用戶的注意力和信息流，成為了塑造公共輿論和意識形態的重要力量。例如，一些社交媒體平臺通過算法和推薦系統的運作方式，可以讓用戶在信息和觀點上陷入信息繭房，形成“過濾氣泡”和“認知偏差”，從而影響公共話語的形成和傳播，這同樣對國家的意識形態安全帶來了嚴峻挑戰。三是數字平臺的跨國性和去中心化特征，使得其在很大程度上超越了傳統的國家邊界和國際政治體系范疇。國家或地區間的相關法律和監管能力往往滯后于數字平臺的發展狀況，也由此產生了一些跨境爭端和權力沖突，例如跨國數據流動和隱私保護等問題。值得注意的是，在針對平臺權力的博弈過程中，國家和平臺資本采取了不同的策略和手段。國家通過監管和法律手段，試圖限制數字平臺對本國數據和信息的收集、利用，特別是向境外流動，以維護本國信息安全和公共利益；而平臺資本則通過強大的資本運作和市場支配能力，試圖控制數據平臺的經濟活動和資本流動，從而在全球范圍內擴大自身的市場份額和利潤空間。但數字平臺公司所有權的復雜性與公司內部治理的私密性，使得國家治理與平臺資本運行形成一定的矛盾關系。

各類資本之間存在數字平臺權力博弈。不同類型的資本對于數字平臺權力的爭奪表現出不同的特點。一方面，傳統產業資本對于數字平臺的崛起表現出一定程度的抵制和反對，因為數字平臺的崛起使得傳統產業資本的利潤受到一定的沖擊。例如，以傳統媒體業為主的公司，因為數字平臺的崛起使得傳統媒體行業的受眾流失，從而減少了其收入。此外，一些傳統行業公司由于數字平臺的崛起而自身市場拓展空間受到擠壓，面臨不小的競爭壓力。另一方面，大型互聯網公司之間則表現出對于數字平臺權力的爭奪。這些公司在全球范圍內擁有龐大的用戶群體和市場份額，并且在技術研發和商業模式上擁有先發優勢，因此具備較大的數字平臺權力。這些公司也通過收購、合并和戰略合作等方式擴大其在數字平臺市場上的份額，并試圖將自身的生態系統與網絡平臺相結合，進一步提升自身的競爭力和擴大市場份額。此外，還有一些新興的資本也開始涌入數字平臺市場，試圖在該市場中尋求商業機會和發展空間。例如，區塊鏈技術的公司、虛擬現實和增強現實技術的公司等，都試圖將自身的技術與數字平臺相結合，從而創造出新的商業模式和市場機會。這些新興資本在數字平臺市場上的涌現也進一步加劇了資本之間的競爭，使得對網絡平臺權力的博弈更加復雜和激烈。

作為公共數字基礎設施，數字平臺的核心功能是為公眾提供信息服務和社交媒體功能。然而數字平臺在運營過程中，往往需要大量的資金支持，尤其是在平臺初創期和擴張期。因此，平臺通常會面臨資本所有權與公共數字基礎設施屬性之間的矛盾。具體而言，這種矛盾體現在以下方面：一是利潤最大化與公共服務之間的矛盾。數字平臺的所有者通常是為了盈利而運營平臺，而公共數字基礎設施的本質是為了服務社會公眾。當這兩者的利益發生沖突時，平臺所有者往往會優先考慮自身利益，而忽略公共服務。二是平臺所有者對數據和隱私的掌控與用戶權益之間的矛盾。數字平臺通常需要收集用戶的數據和信息來為其提供更好的服務，但是這種行為往往會引發用戶隱私和數據保護的問題。平臺所有者需要在數據和隱私掌控與用戶權益之間進行平衡，但是要達到這種平衡難度極大。三是平臺所有者與用戶之間的矛盾。平臺所有者的經營目標是為了實現盈利和發展，而用戶則關注平臺提供的服務和體驗。當平臺所有者的經營目標與用戶需求發生沖突時，這種矛盾就會變得尤為明顯。

數字平臺治理主要原則的建議

綜合來看，數字平臺權力是建立在平臺生態系統中的。這種權力通過開放、聯盟和生態合作等方式，不斷擴展對社會各領域的支配力與影響力，形成了全新的權力結構。這種權力格局不再是單一的“中心—邊緣”關系，而是以平臺為中心的多重關系網絡，這使得傳統的政治和經濟權力格局和作用方式面臨著新的挑戰和變革，并由此產生了對數字平臺的治理要求。綜合上述矛盾關系，建議在治理中把握好以下原則。

堅持可持續治理原則。在數字平臺治理中堅持可持續原則意味著在推動數字平臺治理的過程中，要考慮到長期的政治、經濟、社會和文化環境等影響，以確保平臺不僅在短期內健康成長，而且能在未來持續地為用戶、社會和平臺自身創造價值。這就要求平衡和協調平臺治理的短期目標和長遠可持續發展的目標，不僅解決眼前問題，還要考慮未來的發展。對國家而言，要認識到數字平臺治理是加強數字基礎設施建設的關鍵，對于在數字時代背景下解決好國計民生的根本性問題發揮著日益重要的作用。特別是由于數字平臺已經成為國家戰略博弈的前沿領域，“發展才是硬道理”在數字平臺治理中依然適用。只有把握好發展與治理的辯證關系，建設一流的國際數字平臺，才能建設成為真正的網絡強國。

堅持主動治理原則。主動治理原則強調治理各方在平臺治理中的主動責任和積極作用，這意味著國家應當積極主動地參與和引領治理過程，與平臺、社會組織、行業以及用戶共同制定一個可接受的治理框架，以促進平臺的健康有序發展，維護用戶權益和數字社會的秩序。對于平臺而言，應與政府、行業協會、用戶代表等建立合作機制，通過定期溝通、協商和合作，共同制定適用于各方的治理規則和標準；主動提供解決問題的方案和措施，積極參與數字平臺生態的建設，共同應對涉及安全、隱私、內容等方面的挑戰；積極公開重要信息，向用戶和社會公眾展示自身的運營情況、治理舉措和成效，提高決策的透明度。

堅持彈性治理原則。彈性治理原則意味著治理策略和方法應具有適應性、靈活性和可調節性，能夠隨著技術發展、社會變化和用戶需求的變化而調整，以保持有效性和可持續性。彈性治理強調在治理過程中避免僵化的規則和剛性的控制，注重根據實際情況作出相應調整，以達到更好的治理效果。彈性治理強調創新性思維，鼓勵數字平臺采用新的技術手段和管理方法，以應對新問題和新挑戰。這也意味著可以采用多種不同的治理方式和手段，根據不同情況選擇合適的方法，避免一刀切的做法。另外，為了推進彈性治理，還需要建立監測機制，及時收集信息，評估治理效果，根據反饋進行調整和改進。

[參考文獻]

[1]習近平著作選讀（第一卷）（第二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23.

[2]習近平總書記關于網絡強國的重要思想概論[M].北京：人民出版社，2023.

（作者簡介：湯景泰，復旦大學新聞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復旦大學全球傳播全媒體研究院研究員）

責任編輯 / 梁齊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