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增亞老師二三事

一天，我漫無目的地走到省書畫研究院，到了這里就想上去坐坐，一上樓習慣性地爬上了五樓。進門左邊第二間是鐘增亞的畫室，畫室窗戶邊，有株面對著陽光而枝繁葉茂的龜背竹，每次看到它，我都會給它澆澆水，然后看著它歡快地搖動葉片。嘭嘭嘭，我敲了幾下門，沒有人來開門。當我舉起手欲再次敲門時，突然想起，鐘老師不在里面了，他在一個深夜里已經悄悄地離開。

好像是在一次采訪中認識鐘老師的，關于鐘老師一幅20世紀70年代的國畫出現在廣州的一個拍賣會上，鐘老師只記得那畫畫了三稿，一稿被中國美術館收藏，一稿在自己家里，另一稿就不知去向。鐘老師很淡然地對我說：“拍吧，讓他們去拍，我沒有意見，那幅畫是我的。”當時鐘老師還談了國畫的創作方向問題。那時鐘老師正在創作《惠安女系列》。采訪文章刊發在《文化時報》。那兩年我天天泡在書畫研究院四樓黃定初老師畫室里玩，畫院的辦公室在黃老師畫室的斜對面，我們隔三差五地可以看到鐘老師的身影。

古人是一日不可無竹，鐘老師則一日不可無煙。特別是創作時，左手持煙右手執筆，而煙是一根接一根，煙火不斷。鐘老師對喜歡的人是什么都好，要抽煙自己拿；要喝茶自己泡；要字畫則問要什么內容的。有一天，我跑到鐘老師畫室里，說：“鐘老師，我還沒有找到女朋友，你給我畫一個漂亮的姑娘，我照著找。”鐘老師說：“好。”鋪好紙，幾筆下去，一美貌的女子躍然紙上。畫好后，題完款，鐘老師指著茶幾上那一大盒印章說：“自己去蓋羅，找到了意中人，可要記得請我喝酒啊。”

上世紀90年代初期，鐘老師和省美術家代表團出訪日本，見面會上，別的美術家都是暢所欲言、不亦樂乎。鐘老師坐在一個角落里，一語不發，手卻一刻也沒有停，還不到一小時，鐘老師的秘密就被日本同行發現了：他們的形象畫成了別具一格的漫畫，一個也沒有缺！他們感嘆，這就是藝術！接下來的訪問中，代表團受到了異常隆重的款待。我把這則聽來的故事講給鐘老師聽，然后問這是不是真的。鐘老師說：“是真的啊，來來來，你坐好，我給你也畫一張。”鐘老師給我畫的漫畫是畫在他的名片上，用毛筆畫的。后來我把漫畫印在了名片上。再后來《南方周末》的編輯馬麗來到長沙，一看到我的名片，就問漫畫是誰畫的，可不可以請他給《南方周末》畫一些。我嘆了一口氣說：“你來晚了啊！”

那一年，沿江大道改造，要立一塊碑，于是他們找到了鐘老師請其題寫碑文。那天在鐘老師畫室里還有一個在讀博士。鐘老師對我們說：“今天我要寫一幅字，你們可要給我鼓勁啊！寫完了，中午我請你們吃飯。”鐘老師寫字，我們兩個人就在一邊幫著抻紙，鐘老師寫完了，我們就把寫好的字釘到墻上看效果。寫了七八幅，直到最后一幅，鐘老師才說可以了。中飯是在書畫院對面的文人飯店吃的，鐘老師點了芹菜香干、燒辣椒皮蛋，我點了個水煮黃鴨叫，大家一共點了6個菜，吃完結賬的時候，鐘老師說：“你們都別爭，說好了我請客的。”我家住在書院路的時候，我每天都要從沿江大道經過，然后都要遠遠地看一眼鐘老師寫的那塊碑。

鐘老師在湘雅二醫院住院時，我買了一個花籃去看望他。病房里堆滿了花籃，那時鐘老師的精神還很好，說我沒有什么大礙，你們不要來的，耽誤了你們的時間。鐘老師走的那天，我沒有去送，不是不想去，而是怕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一個人就那樣走了……其實他并沒有走，他一直在我的心里，他也在很多人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