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世界的逆光中尋找情感與現實的倫理讀柯秀賢詩集《玫瑰茄斷章》

“我在離地面很高的陽臺上/一次次目睹了生命的/另一種飛揚，它璀璨的模樣/使防盜網內/多年的貧困不值一提。”

這是柯秀賢詩集《玫瑰茄斷章》里的詩句，像這類以一種捕捉、組織或拆解各種事物的語言冒進或逆襲思維的寫作方式，在這本詩集里比比皆是。是的，柯秀賢詩集《玫瑰茄斷章》總是介于逆襲與雄辯、異質與詭論、察識與反詰之間，醉心于個體記憶的心理事件，進而呈現出復雜而睿智的詩人主體的形象。

一、異質化寫作與詩意呈現

在數字時代，死守住繁復的心理事件仿佛與這個時代格格不入。不過，柯秀賢要的就是這種“隔膜”式的寫作姿態，她的《療傷》中的一句“這墨汁聞起來真像藥水”已經充分證明這一點。在柯秀賢的詩歌創作中，她更加明確地將寫作置于某種“異化”中，置于心理現場、心理景深和心理意志的交錯。這里的“交錯”，如此冷寂又如此明亮，以至于詩人不得不把自己的詞語調到最適合心理事件的境地。也就是說，她善于從物與物、人與人、人與物的相異性出發，最終指向生死、欲望和愛等人類共同命題的立場，契合人類的生命結構與社會屬性。

《療傷》是柯秀賢統籌“異質化”表達較為直觀的一首詩，包括人與人、人與世界的隔膜如何打通。在她“逆思維”的筆調里，在她糾結而躁動的語氣和句式里，一種細小的尖利和不經意間的放大，以及漫溢的多義性，無不透露出她那人文關懷的深度。從《療傷》中，讀者不難發現：柯秀賢不管是探究世間萬物的“時運”，還是察看后現代人的“活法”，她總是力圖保證文本意義的高度完整，并對寫作的題旨、構架和速度進行有效控制，從而避免了由于文本實驗而導致文本的虛化。關于這一點，柯秀賢有個清醒的認識。因為她的詩歌文本大都離不開假設與虛構，特別是她擅長的假設一旦置于心理現場、心理景深和心理意志之時，總能迅即將其抽離為一個個關鍵詞語，通過語義的重新編碼，使之在悖反、歸謬、吊詭的邏輯演繹中，呈現出似是而非、光怪陸離的幻影，《玫瑰茄》就是很典型的例子。玫瑰茄，很另類的植物。在詩人的眼里，它是什么，或它不是什么，都無關緊要。正是這些疑點反而成全了柯秀賢熱衷于創作“不及事”的詩。尤其是那些假定的、騷動的生命，那些離紛紜復雜的社會遠了些的事物，成了她詩歌里的“主角”，這些“主角”與她的夢境、哲思與靈感“相依為命”。特別是在與它們朝夕相處的過程中，柯秀賢的“心物關聯”總能呈現出情感的波段與思想的密度：“名字既有玫瑰又有茄子的植物/在很淺的瓷盆里/開花，結果……”為異質而思，為逆襲而動。因為玫瑰茄“活”在詩人的心理現場與心理景深之中，“它璀璨的模樣”才能“使防盜網內/多年的貧困不值一提”，多好的“交融點”和“異質美”呀！

當柯秀賢恍然領悟到詩歌再不是一股青春期的情緒釋放時，她從容地將議事與抒情從順勢轉向逆勢，尤其是她富有思辨色彩的穿插，讓讀者洞察到一個人逆勢而上的“挽逆感”多了一層倫理的、精神的、生命的訴求，而這一切都源于詩人苦苦追尋的內心秩序。由《安裝詩》可以看見，詩人的內心秩序源于一個“異質”環境，它是一次摧毀規矩的表白：“鐵釘、螺絲、木梢、塑料扣子/如獎賞一一攤開，所有木板都死得很標準。”詩人的內心秩序源于一次溯源式的反向思考：“明白自己已還原不成木頭，再空想著/作為樹的樣子是危險的，一棵樹無論怎么長/在斧頭的意念中，早就被血氣方剛肢解得/七零八落。”詩人的內心秩序還源于一個異樣而相關的類比：“宛若你我現在的生活/鐵錘遵照修辭學，順從了圖紙安排/一陣敲打后，那只中年書架狗熊一樣站起來。”是的，碌碌塵世里，過眼煙云的往事并不鮮見，所匱乏的應是一種情感儲存、情感沖動、情感釋放以及情感發酵的過程。憑借著對內心秩序的苦苦追求，憑借著這個“異質化寫作”，柯秀賢把“鐵釘、螺絲、木梢、塑料扣子/如獎賞一一攤開”，這類似于一場對內心秩序的鋪排，她把那些謙卑的、邊緣化的事物以“逆襲”的方式，讓它們圍攏在一起，組成一個嶄新的內心秩序與心理事件，并延拓了這個內心秩序與心理事件的“寬度”與“景深”。這樣的話，這個內心秩序與心理事件像“真”的一樣，難怪“接下來，該輪到我發愁了”。這樣的心理事件與情感波動大抵符合李澤厚先生所說的“情本體”，即情感的溫度、思想的銳度、精神的密度。傾向于自我情感內省的柯秀賢，因“個我”的內心秩序與繁富世界的“交匯”，難免要形成一種錯落感。也許正是這種錯落感，成為“萬千氣象”的交接點，柯秀賢借世事突轉、新舊錯落，采用議事、辨析、逆襲等手段，從世事的“錯落”中折射出超越時運的哲思之光和內心秩序。

二、詩歌的“逆”現象與“回旋”余地

不可否認，后現代的詩人絕大部分因個體與時代相連或相異，其中的“糾集”成全了詩人的“逆襲”。逆襲，即異質化所為。異質化，不是回避，而是在尋找“回旋”余地。而柯秀賢的“回旋”點，常常以“我”的情感、倫理、觀念、價值為圓點，并以“我”這個圓點畫出千姿百態的“世界弧”。可以說，“回旋”點既是她個體詩學的核心概念，也是她把握生命存在的方式。很顯然，《打水漂》就是一首試圖用逆行為來代替逆思考的詩。這首詩，通過假定的“逆”現象或行為獲取比順思維更多的思想密度與精神空間。同時，柯秀賢很注重逆勢而上的思辨“速度”，就《打水漂》而言，她所要的速度：一是“石頭”被拋出的行進路線；二是石頭“不足以向白云打探去往天堂的路”的逆思維所及；三是“石頭就是我自己”的情感指向；四是“我從未向天空扔過石頭/有的也只是往河里，打幾個漂亮的水漂”的抵達尺度。當《打水漂》的幾個頗有落差的“心理事件”對應于后現代數據交錯與情感流失的狀態，柯秀賢不是退避三舍，而是以“逆襲迂回”的窺探姿態，表達她的從容、她的反叛，這著實讓我們見識了一個勃發的靈魂在困境中所擁有的自覺與醒悟。的確，柯秀賢的《打水漂》再次表明了：一個詩人的立場，與時代的親近或間離，對世界的察識或反詰，都將決定了逆襲的力度與進度。

一步步的情感節奏，一程程的理性速度，柯秀賢詩集《玫瑰茄斷章》，既有逆襲的穿插，又有異質的滲透；既有情感的圓潤，又有思辨的縝密。由此交織而成的心理事件，不管是大氣度，還是小角度，柯秀賢從未停止過“精神尋呼”的信號，從而確立其銳利如刀、溫潤似水的詩風。同時，得益于“異質”的切入，這本詩集沒有停留在觀照描摹事物本身，而是以“心理事件”的內視點介入世界，成功地將后現代的種種“異質品”幻化成了溢滿內在精神的藝術符號，使得她廓大繁復的思維方式和精神取向得以實施。在柯秀賢看來，即景即唯一。唯一，來源于自己的“唯一”識別：讓人與人、人與世界時時處于“異境”之中。正如詩人在詩中所描述的那樣：一方面“地上有許多斑駁的影子/我且不說出它們/這是時間的厚”；另一方面“透過玻璃窗，我看見兩個人/從一把長滿青藤的雙人椅上站起來/攙扶著，漸行漸遠”。的確，“異境”決定了詩歌寫作的“能動性”，更決定了這首詩展開的思想密度、情緒層次、多維審美和錯落時空。柯秀賢正是憑著對萬事萬物敏銳細膩的察識，透過玻璃窗“看”見詩歌的回旋余地。

從異質把控到持重寫作，柯秀賢的詩歌所釋放的能量，一方面，帶給我們以反思、叛逆與焦渴；另一方面，帶給我們以溫情、圓潤與睿智。應該說，她是按照呼吸和情緒來控制詩歌節奏的詩人，她的詩既有超驗的一面，也有經驗的一面。超驗的一面，她借用了假設的因素，對萬事萬物進行大膽而奇詭的反思；經驗的一面，她注重感官調度，諸如景別、色彩、節奏都構成了她的思想節拍和心理景深。尤其是柯秀賢運用逆向思維與假設直覺所創作的詩歌，從直覺向幻覺擴展，從感性向理性提升，憑著對駁雜世界的直覺觀察，往往能營造出繁復的詩意詩境，形成繽紛高遠的精神氣象。可以說，柯秀賢借這本《玫瑰茄斷章》，獲取了一個特殊的話語場，對知曉的、未知曉的事物重新進行位置上、時間上、意義上的假定，以確保詩歌的內在含量。同時，在這本《玫瑰茄斷章》詩集里，柯秀賢以少有的虛擬手法把后現代宏闊的繽紛景象與異質思辨匯于一體，表現了一位成熟詩人的風格與底氣。可以說，不管是心理的，還是在場的，詩人對心理事件的介入，總是保持高度的熱情，保持高度的平衡力，展現出當代詩人的精神面貌與精神氣質。

責任編輯 李錦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