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草木繁茂里歌唱（組詩）

講 故 事

剛被收入詞條的草木

正在對抗突然縮小的荒野

它們一直都需要更大的空地

來托舉水珠形成的王

螞蟻走在送葬隊伍的最前面

我聽見來自泥土的哭號聲

撥開草叢，墓碑上有不少熟悉的名字

我知道，終有一天

別人在讀碑時也能認出我的名字

要么是我的兒子，要么是進山迷路的人

故事聽到這里，你應該知道

年齡也有急轉彎的時候

從冬天啟程的春風掛不住滿樹的桃花

我需要去夏天的向日葵地

找回我的棕色烈馬

和腐朽的木車

奔赴一小塊人間

你持胸口的火焰

走在漫天大雪里

從來不提起積雪的白和厚

只喜歡在小院種桃花、松柏、艾草

每個我喜歡的事物都能得到偏愛

就像松針把蜜糖炫耀在最熾熱的光芒里

我想抱著裝滿松果的罐子

在木門之外，和你挽住火

目送向遠處山梁子落下的雪

可是

我的故鄉和親人還在黎明中等我

干涸的水桶還空放在井邊

月亮無法涌入我的桶里

墻外的菖蒲已有膝蓋高

它會把花兒悄悄塞進我的褲腳

褶皺處，是暗動的海，是懸崖下的礁石

是我不得不

奔赴的一小塊人間

小鎮臨時帖

翻越高黎貢群山后

就能進入開闊溫暖的壩子

車窗外的植被總在提醒我

地名的更替及到小鎮的距離

杜鵑坡，還有二十八公里到達

橄欖坪，十五公里，香柏河，七點五公里

老松樹村，前方一公里出收費站

西大街，兩百米處是小鎮的入口

向陽寨，月亮田，八零八，淘金河，大水溝

河頭，河尾，鎮東，鎮南，鎮北

大壩，小寨，何家寨，閆家寨，雷家寨

這些刻在流水與泥土上的地名

有著芬芳的肉身和透明的骨骼

你需要和它們一起，愛上蒼茫

遼闊，樸素，笨拙

還要善于做它們的雕塑家

讓暮色漫過雙眼

再懂得它們身體里的濤聲和泥沙俱下

更重要的是不能在昏黃打盹

因為

心中的猛虎容易收起獠牙，幻化成人形

遁入莊稼成熟的夜里

在草木繁茂里歌唱

他是一臺被遺忘在森林里的語言播放機

布滿時間的裂痕，卻不曾停止講述

飛過高原的山鷹，養在寺廟里的神龜

深夜酒醉后的痛哭

出差途中救治的一只野貓

在風中揚起的信紙，深知

愛，不是紫丁香和對著天空彈唱的吉他

沒有誰能替你救贖暗淡的靈魂

需要你創造泥土，留住春天全部的光

在低沉富有磁性的聲音里

我聽見萬物生長

它們舞著，唱著

與桃花保持著對所有葉子一致的敬意

始于春天的智慧

止于雪后從容的枯萎

草木的陌生化

早已找不到入山的路

只能往樹木稀疏的地方走

越往山脊走，路的影子越少

以前匍匐在路邊的草木

有的已經退居到子孫的身后

有的已經趁勢長高變粗

樹木也有年老的時候

雖然它們還用青色的眼睛

迎接我的突然到訪

金黃的松針落滿一地

昨晚的風大概在這座山里停留了很久

夜鷹棲息的松樹倒在蕨類叢里

樹樁留著平整光滑的切口

曾經噴射藍色火花的鋸子

腐朽在太陽下

我周圍的草木都是陌生的

整座山也是陌生的

帶我入山的只是想象中的部分記憶

我想多待一會兒

在這光的曠野中

責任編輯 李錦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