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作為一門新興交叉學科的藝術傳播學,具有橫跨藝術學、傳播學的交叉學科性質,是繼藝術的本體論、創作論、接受論以及發生發展論之后“第五維度”上的理論探索。在新文科建設的背景下,注重從信息論的視角重新審視人類的藝術行為,注重考察藝術史上的媒介變遷,特別是關注新媒介技術對當下藝術形態及藝術生態的深刻影響,應當成為構建藝術傳播學學科體系的重要學術動因,相關學術內容也應當是藝術傳播學學術體系與話語體系建設的重要知識場域,并為其提供基本立場。
關鍵詞 新文科 藝術理論 “第五維” 藝術傳播學 學科體系建設
自20世紀中葉以來,傳統藝術理論的界域被不斷突破,藝術研究的范式也明顯受到挑戰;藝術學的研究重心實現了從藝術本體向藝術活動與藝術行為、從藝術的創作—接受向藝術的傳播—交流的轉向。隨著媒介技術日新月異的發展以及傳播媒介對人們日常生產生活乃至藝術和審美活動的影響越來越明顯,特別是隨著傳播學在西方的興起,作為藝術學與傳播學之交叉融合的藝術傳播學也應運而生。20世紀90年代初,藝術傳播學開始在中國落地生根,(“藝術傳播學”在中國興起的主要標志就是邵培仁主編的《藝術傳播學》(南京大學出版社1992年版)的出版。)經歷了90年代的相對安靜期之后,在進入21世紀之后有了快速發展。相對于作為新時期“顯學”的藝術美學、藝術文化學、藝術心理學等領域,藝術傳播學自覺借鑒傳播學的觀念和方法,從關注藝術審美創造的文化與心理規律性,轉向了關注藝術交流傳播的媒介乃至藝術交往的實踐行為本身及其交流傳播的效應——這不僅使藝術研究的領域逐步擴大,而且也使相關學術成果越來越多,學科影響與日俱增。由此,可以說藝術傳播學已然成為中國藝術理論研究領域最為突出的亮點,以及成就最為顯著的分支。
然而,相對于傳統的藝術理論研究來說,藝術傳播學的學科界域至今還相對模糊,學科自覺意識還有待加強,學術方法與路徑也仍有待進一步拓展。因而,在新文科建設的背景下,要想繼續推進藝術傳播學學科體系的建設,就有必要進一步明晰:藝術傳播學究竟應該有怎樣的學科意識與學科定位?如何在新文科背景下構建藝術傳播學的知識場域與話語體系?如何有效地推進與它的學科對象相適應的藝術傳播學方法論體系的建設?諸如此類問題,是本文要著重探究和思考的。
一、從藝術“四因式”談起
毋庸置疑,人們自古以來就有對藝術的多維度的審視和思考,從而形成了藝術理論史上的藝術本體論、藝術創作論、藝術接受與鑒賞論、藝術發生發展論等。美國學者艾布拉姆斯在其《鏡與燈》一書的“序論”中提出了三個維度上的藝術“四因式”理論,即以“作品”(work)為中心,一端是“藝術家”(artist)的創作之維,一端是“受眾”(audience)的接受之維,以及藝術作品所呈現的“世界”或“宇宙”(universe)之維,從而構成了審視藝術的一個三維坐標系,([美]M.H.艾布拉姆斯:《鏡與燈:浪漫主義文論及批評傳統》,酈稚牛等譯,北京大學出版社1989年版,第1頁。)其圖示如下:
在這里,藝術,不僅涉及形式和內容、手段和材料,而且涉及主體(創作者和接受者)的行為,也就是被統稱為“藝術活動”的藝術創作和藝術接受。它不僅包括了藝術品、藝術品的生產者(藝術家)與接受者(受眾)以及藝術品所反映與揭示的“宇宙人生”,還構建了完整把握“藝術活動”全過程的三維的藝術理論體系框架。如果說,人類的所有藝術活動都“存在于藝術生產者的藝術創造到藝術產品的生產、流通,再到藝術消費這樣環環相扣、緊密相關的動態過程之中,是包括藝術文本生產和藝術價值實現的完整的社會生產過程”(宋建林:《現代藝術社會學導論》,知識出版社2003年版,第243頁。),那么,這種藝術活動在事實上就不只是個體性或個別性的,而是具有整體性和連續性的,且貫穿于藝術歷史的發展進程。也就是說,藝術活動無疑還體現于藝術的發展演變當中,并且隨著時代的變遷而呈現出其本身的發展與演變風貌。
所以,在上述的藝術創作、接受及其本體呈現三個維度之外,藝術活動的歷史進程構成了藝術的第四維,也就是藝術的歷史之維。正是在人類社會漫長的歷史進程中,在獨特的藝術精神得以傳承和發展的同時,藝術形態得以不斷豐富,藝術活動的內容與形式、品格與風貌等也不斷變遷。由此,藝術史學也才足以構成藝術學的一個專門領域。
那么,在上述關于藝術理論的四個維度之上,“傳播”是否能構成藝術理論研究的“第五維”呢?
從詞源上講,西方文字中的“傳播”,一是difundir(西班牙文),它來源于拉丁文,本意是“發送出去”;另一個則是communication(英文),來源于拉丁文中的communicare,本意為“分享”。故而,所謂“傳播”盡管有多種定義,其意涵實質上無外乎兩個方面:一是“傳遞”,二是“分享”。亦即所謂:其一,“傳播就是信息的傳遞,是信息流動的過程”,或者,其二,傳播乃是“人們通過符號、訊號,傳遞、接收與反饋訊號的活動;是人們彼此交換意見、思想、情感,以達到相互了解和影響的過程”(奚曉霞主編《教育傳播學》,西南師范大學出版社2020年版,第3頁。)。這樣看來,作為一種文化行為的“傳播”,不僅意味著信息的傳遞與流動,而且更直接、更有效地推動了文化的交流與互通;它不僅“用來表示諸如藝術傳統、語言、音樂、神話、宗教信仰、社會組織、技術觀念等文化樣式在歷史上從一個社會到其他社會的擴散”([英]肯尼思·麥克利什主編《人類思想的主要觀點》,查常平等譯,新華出版社2004年版,第397頁。),而且通過讓信息交流互通,更加有效地推進了文化的進步與文明的生長。而現代的“傳播”更不僅限于信息的自發的傳播流動,而是涉及信息的社會組織傳播。媒介技術的快速發展,不僅讓信息“傳播”更加便捷,而且影響到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其中就包括人類的藝術和審美。
對藝術而言,“傳播”的意義也許不僅在于藝術信息本身的交流互通,更重要的還在于藝術的媒介構建了讓意義得以實現和共享的場域。其間,從創作到接受,如果未經“傳播”,作品并不足以成為完整意義上的藝術。就像未經發行的小說和電影、未經排演的劇本或者未經播放的電視劇都還只是一個“未完成品”一樣,藝術史上所有的藝術經典,若未經“傳播”,不僅無疑難以跨越民族的隔閡、突破文化的壁壘,甚至不可能被“藏之名山,傳之后世”而成為經典。在這個意義上,傳播,構成了藝術得以生存和發展、傳承與賡續的真正的“第五維”。因此,關注藝術的傳播,特別是從藝術信息的特質出發,理解藝術傳播的媒介屬性,發掘藝術媒介之于藝術意義的表現、傳達及交流溝通的價值功能,構建以藝術的“傳—受”關系為核心的藝術文化場域等,也就都成了藝術傳播學研究的題中應有之義。
二、從新聞傳播看藝術傳播
那么,如何構建藝術傳播學獨特的研究界域?如何把握和理解藝術傳播學有別于一般傳播學的對象與方法?能否解答這些問題,就是藝術傳播學能否獲得其獨立性的一個前提條件,也就是藝術傳播學能否成立的關鍵所在。
歷史上,人類的信息傳播促進了文明的交流,推動了文明的進步。從形態和功能上來說,它們包括宗教傳播、政治傳播、文化傳播等,而隨著傳媒技術的發展,現代傳播的范圍與領域越來越廣,大體可以包含新聞傳播、商業傳播、科技傳播、教育傳播、法制傳播、藝術傳播以及一般日常生活信息的傳播等。(20世紀90年代初,邵培仁主編的“當代傳播學叢書”由南京大學出版社出版,其中就包括《經濟傳播學》(1990)、《政治傳播學》(1991)、《教育傳播學》(1992)、《藝術傳播學》(1992)等。其中,《藝術傳播學》作為國內首部藝術傳播學研究的專著,其實被裹挾在了包括政治傳播、經濟傳播等在內的一般傳播學的學術框架之內,從而并未使“藝術傳播學”獲得相對獨立的學術地位與品格。)從人類社會傳播的縱向歷程來看,如果說包括巫術儀式在內的各種宗教傳播成了各種文化傳播的母體,從中孕育生發出了關于精神信仰、道德倫理、社會規訓乃至藝術審美等方面的傳播領域,那么在某種意義上說,在現代傳播的界域內,就其屬性和特質而言,新聞傳播與藝術傳播也許正構成了日益發達的現代媒介技術條件下人類信息傳播的兩極。
一般說來,新聞傳播,包括屬于商業傳播的廣告傳播等在內,都要講究真實并追求快捷。可以說,真實和快捷無疑是新聞傳播的生命。新聞事件發生后,需要記者和媒體在第一時間加以真實而迅速的報道;至于對事件真相及其背景的進一步揭示,則有賴于新聞的深度調查與進一步的追蹤。新聞傳播的信息越豐富、越具體,對新聞事件的事實的揭示也就越深入,越能夠接近真相。在這個意義上,新聞和歷史有著本質上的一致性,因為無論如何,今天的新聞就是明天的歷史,今天新聞的真相也構成了未來歷史事實的基礎。
與新聞傳播相對應的藝術傳播,本質上則是在虛擬化的情境與體驗性的意象當中得以展開的,其重要的目的就是讓人們追求美感想象的新奇與情感體驗的真切。藝術傳播是關于藝術審美信息的傳達交流的過程,涉及藝術信息的存貯、交流及其效應的優化與最大化。任何藝術品,只要不“藏之名山”,就必然面對一個傳播、交流及接受的問題,并且也只有在此基礎上才能“傳之后世”,成為經典。而藝術史上無數的藝術經典,也無非通過一代又一代的傳承,通過匯集、收藏了各種經典的博物館,才得以向公眾展示。換言之,歷史上的藝術通過傳播而獲得現場感和此在性。故而,作為審視和理解藝術的“第五維”,藝術傳播學在其視野中需要構建起全新的知識場和問題域。譬如:繪畫,究竟為誰而作,被誰收藏?為什么需要展覽?戲劇,如何組織演出?在哪兒演出,為誰而演,誰在觀看?電影的觀演,有著怎樣的方式和渠道?為什么需要組織發行?電影發行何以需要“海報”,需要預告,需要舉辦首映式?現代社會為什么出現各種藝術節(包括戲劇節、電影節、電視節等)?甚至,何以會有藝術市場?在媒介技術飛速發展的當下,電視節目(欄目)或者數字網絡平臺乃至各種用戶終端,對藝術又有著怎樣的意義?諸如此類,無疑都離不開藝術交流傳播的學術視野,離不開對藝術傳播媒介及其歷史變遷的整體把握,也都需要在藝術傳播學的知識視野中來加以系統化的整合和體系化的理解。
現代傳播學主要基于新聞信息傳播研究而興起,它帶來了一個全新的學科視野和研究范式。因此,在一般傳播學的視野中,新聞傳播學與藝術傳播學之間,就不僅有著觀念上的借鑒、互補與融通,而且也不免在傳播場域與研究路徑上存有廣泛而多樣的對應與差異。從新聞傳播和藝術傳播的兩相對應來看,我們不僅需要從新聞傳播的角度去理解藝術傳播的特質和品格,也不只要讓藝術傳播學對新聞傳播學在概念和方法上進行借鑒,而是更需要在整體上建構起藝術傳播學的學術立場,需要明確藝術傳播學所賴以建立的、屬于它自己的研究對象和研究方法。
三、藝術傳播學:觀念的自覺與理論的奠基
實際上,從藝術史上藝術傳播的廣泛實踐,到藝術批評中的藝術傳播理念和經驗的總結,從藝術理論關于藝術傳播的自覺思考和探索,到作為一門學科的藝術傳播學的產生——這個過程已經構成了藝術傳播學從無到有的生長歷程。
從藝術理論發展的歷史進程來看,藝術傳播的實踐雖然源遠流長,但是藝術傳播觀念的自覺卻是相對晚近的事。
19世紀下半葉以來,與現代藝術的興起相伴的,是一系列的媒介變革—— 一方面是大機器生產所帶來的書籍報刊的大量印行,一方面是隨著光電技術等的發展而興起的攝影、錄音、電話、電報乃至廣播、電影等新型媒介。這些變革深刻地影響了20世紀初以來的藝術形態與藝術生態,藝術的媒介特性也因此而得以凸顯。
20世紀初,在傳統藝術與現代藝術的交隔轉圜中,本雅明以其有關機械復制時代藝術作品的精彩論述揭示了媒介對藝術的形態及特質的深刻影響。一方面,他獨創性地提出了“光韻”一詞,以之概括傳統藝術獨一無二的本真性,指出作為媒介的機械復制使得傳統藝術的“光韻”走向消逝;另一方面,他又對現代藝術中的反思與震驚效果抱有欣喜的贊賞態度,并將其視為現代藝術之現代性的具體表現。比如在《攝影小史》一文中,本雅明就揭示了攝影藝術從“攝影作為藝術”到“藝術作為攝影”的價值功能的轉換。([德]瓦爾特·本雅明:《迎向靈光消逝的年代——本雅明論藝術》,許綺玲、林志明譯,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44頁。)而電子媒介之碎片化、非線性、蒙太奇式的表達風格,更是為現代媒介藝術觀念的崛起準備了必要的條件。本雅明基于對媒介變革之于藝術發展的重大影響的考察,特別是他對攝影、電影乃至城市公共藝術實踐的總結與反思指出:在媒介變革的背景下,現代藝術已不再僅僅以“為藝術而藝術”的審美自律為指標,而是已經進入開放且多元的領域;現代藝術的價值范疇也從“審美鑒賞”的純粹性逐漸轉移到了“社會功能”的多樣性之中。
作為法蘭克福學派代表人物的霍克海默與阿多諾則在其《啟蒙的辯證法》中對當代壟斷資本主義條件下的“流行文化”的本質進行了獨到的揭示和批判。他們指出:“在壟斷下,所有的文化都是一樣的。……不僅僅暢銷歌曲、明星和循環反復的肥皂劇,還有嚴格不變的鉛字,而且連這些娛樂本身的具體內容都來源于它們……只不過外表有所變化而已……電影、收音機和雜志組成了一個系統,它們不論在整體上還是各自的部分都是相同的。”這種“流行文化”的同質性,無疑正是源自20世紀媒介文化對藝術審美個性化的消解,它使得“整個世界被迫經過文化產業的過濾”,而且隨著機械復制技術的進步,人們感知和理解現實的能力都在被媒介系統化所腐蝕。([德]霍克海默、阿多諾:《文化產業:作為大眾欺騙的啟蒙》,轉引自[美]羅伯特·威廉姆斯:《藝術理論:從荷馬到鮑德里亞》,許春陽、汪瑞、王曉鑫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224-225頁。)可以說,這種媒介批判為正在崛起的藝術傳播學提供了一種主導性的價值立場。
加拿大的傳播學家麥克盧漢則在提出自己的媒介思想與“地球村”觀念的同時,更多地關注廣播電視媒體興起所導致的媒介革命,并以此為參照系,考察了歷史上書面語取代口頭語的主導地位時社會生活(尤其是文化領域)發生的深刻變化,從而為人們認識媒體革命與藝術變遷的關系提供了全新的參照系。
如果說,從本雅明、法蘭克福學派到麥克盧漢關于媒介變革的思考為藝術傳播學的興起帶來了觀念上的覺醒,那么,到了20世紀中后期,鮑德里亞的“擬真”及“仿像”的理論、布爾迪厄的“場域”理論等則為當代藝術傳播學構筑了一個現實的理論空間。
在法國哲學家鮑德里亞看來,以消費為主導的后工業社會已進入一個“擬真”時代,與其相適應的后現代藝術呈現出明顯的“仿像”特質,即通過現成品對藝術的介入而表現出對“物”與“物性”的發掘,使得仿像的符號轉化成一種符碼邏輯。在這種符碼邏輯之下,主客體關系被徹底顛覆。同時,媒介已不再是藝術表達的隱形中介,而開始彰顯為其自身。進而在更深的層面上,藝術通過各種新媒體符碼,得以建構出一種“超真實”的審美幻境,也即成為“比真實還真實”的擬真藝術。
法國社會學家布爾迪厄曾把整個社會生活的世界解釋為諸多“場”(例如經濟場、文化場、政治場等)的集合。他提出“習性”(habitus)、“資本”(capital)和“場域”(field)三個基本概念,對包括藝術審美在內的社會文化場域加以闡釋,認為一切的場域無非都是權力場的表現形式。所謂權力場,“是一個包含許多力量的領域,受各種權力形式或不同資本類型之間諸力量的現存均衡結構的決定。同時,它也是一個存在許多爭斗的領域,各種不同權力形式的擁有者之間對權力的爭斗都發生在這里”([法]布爾迪厄、[美]華康德:《實踐與反思》,李猛等譯,中央編譯出版社1998年版,第285頁。)。藝術與審美也不例外。涉及包括各種新媒介在內的藝術傳播的場域,既關乎不同層次和類型的審美“習性”,更關乎各種文化資本的力量的掌控。
其實,無論是鮑德里亞還是布爾迪厄,都是基于對西方晚近資本主義文化狀況(即所謂后現代社會)的考察,在不同層面上揭示了大眾傳媒時代的藝術生態特質。他們為當代藝術傳播的研究提供了社會學和文化批評的方法論的立場,其研究本身也構成了西方藝術傳播學的重要領域之一。
在中國,雖然自20世紀90年代初出版了一部邵培仁主編的著作《藝術傳播學》之后,也陸續有了一些以“藝術傳播學”命名的教材或專著,(如陳鳴:《藝術傳播原理》(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藝術傳播教程》(上海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等。)但是至少到目前,藝術傳播學研究還是處于一個學科整合與探索的階段。20世紀80年代以來,在傳統的以劇場或劇本為中心的戲劇學基礎上,陸續興起了電影學、廣播電視藝術學等以媒介研究為主體的藝術類學科領域。有論者擬在此基礎上,籠統提出“傳媒藝術學”的概念,以“傳媒藝術”特指那些自機械復制時代以來具有鮮明媒介與傳播特性的藝術形式,其中主要包括攝影藝術、廣播藝術、電視藝術、新媒體藝術等,(胡智鋒、劉俊:《何謂傳媒藝術》,《現代傳播》2014年第1期。)并對其加以專門研究。這種努力和嘗試似乎回應了媒介變革對藝術發展的重大影響,但暫時也只是試圖以媒介變遷為依據將藝術史進行一種類型學上的硬性切分,即把媒介研究與藝術學進行了簡單的嫁接,可以說既沒有充分顧及藝術歷史發展的連續性,也沒有把與媒介變革相關的社會歷史因素充分考慮在內。
事實上,從藝術理論的本體研究、創作與接受研究、發生發展研究而生發出來的藝術傳播研究,不僅體現出了對學科本身的歷史發展的尊重,而且對該學科的研究對象以及方法與路徑已有了大體一致的看法。當然,嚴格意義上的藝術傳播學學科研究,從概念范疇體系與理論邊界的確定,到具體的學科研究方法的自覺,以及相關學科研究領域外延的適度拓展等,都還有很多工作要做。特別是在藝術本體及其歷史變遷、藝術創作與批評等“四維”視野之外,作為“第五維”的對藝術文化傳播與交流、藝術媒介的變遷與發展等的探索,其理論價值和實踐意義還遠沒有得到足夠的重視;而藝術傳播與當今各種媒介技術及文化市場的聯系已經越來越密切,逐漸成為一個重要的社會文化新領域。因此,當前藝術傳播學的研究就更應該在一個跨文化、跨媒介的歷史視野中去面對藝術傳播的全新的產業實踐;它既需要對學科體系進行系統而嚴密的論證,也需要對諸多理論和實踐問題進行思考和探索。
四、新文科建設背景下藝術傳播學學科體系的構建
如前所述,藝術傳播學本質上屬于一項跨學科、跨文化的研究,屬于一門新興的交叉與邊緣學科,是涉及藝術學與傳播學、媒介研究、大眾文化批評、文化產業研究等學科的復合領域。它作為藝術學與傳播學相交叉的學科,一方面研究藝術傳播行為自身的基本特征和規律,另一方面針對藝術傳播現象研究藝術的基本特征和規律問題——前者多把藝術傳播的行為及媒介方式作為一個獨立的現象,后者則多利用傳播學的視角、觀念和方法。
雖然國際和國內的藝術傳播學研究迄今都還處于理論建構和實踐探索階段,但就其作為藝術研究的第五維度(傳播之維)而言,它不僅涉及藝術傳播的過程、領域、組織控制、傳者與受眾等諸多要素和環節,還關系到藝術與文化傳統的認同、藝術文化傳播與社會文明建設等重要的理論與實踐問題,甚至與當今的國際藝術交流、對藝術市場的把握和預測都有很強的關系。藝術傳播學的開拓創新,勢必在藝術學研究中開辟出一片新的領域,在全球化時代的國際藝術學界占領新的制高點和學術前沿陣地。
具體說來,在研究對象上,藝術傳播學的課題既包括總體意義上關于藝術傳播的歷史研究、理論歸納、文化批評以及方法論的總結,又包括與現代藝術傳播實踐相關的各個應用領域的實證研究。它既包括古今中外藝術傳播的歷史、觀念及方法等理論研究,又涵蓋了傳統乃至現代的音樂、美術、文學、戲劇以及影視和網絡文藝等藝術形態的跨文化、跨媒介、國際傳播的實證研究。它與當代國際性的藝術文化交流、當今處于相對強勢地位的廣播影視及網絡多媒體的藝術傳播,以及當前國內外藝術市場的培育和發展等,都保持著尤為顯著的關系。更為重要的是,藝術傳播業已成為當代文化生態及其產業的一個重要領域,與藝術品市場的培育,與城市文化發展(例如城市博物館的建設、大型藝術演出與會展的舉辦、藝術社區的構建等)都有直接的關聯。
羅列起來,藝術傳播學的知識體系和理論界域大致可以歸納出(但不限于)以下諸方面:
(1)藝術傳播的歷史進程研究——包括藝術媒介手段和方式的歷史變遷、藝術傳播觀念的歷史演進等;
(2)藝術傳播的內容研究——包括關于藝術的信息、文本及符號等基本概念范疇體系的闡釋等;
(3)藝術傳播的媒介研究——包括對藝術傳播從傳統媒介到現代媒介的轉換的歷史與邏輯的研究,以及網絡新媒體的技術與文化的研究等;
(4)藝術傳播“傳—受”關系研究——包括藝術傳播者研究、藝術傳播的受眾研究,以及藝術傳播“傳—受”關系的生成和演變的研究等;
(5)藝術傳播效果研究——包括藝術傳播的價值體系、目標設定、實現過程等方面的研究;
(6)藝術市場研究——包括藝術市場生產和消費的主體、營銷策略和經濟效益等的研究;
(7)藝術傳播的文化生態研究——包括藝術傳播的歷史傳統、文化語境、話語權力以及政治、經濟、意識形態的影響等諸多方面的研究。
與其研究對象相適應,在研究方法上,藝術傳播學還需要建構起自己的體系和路徑—— 一方面需要廣泛借鑒諸如傳播學、文化學、社會學、心理學等學科的研究方法,另一方面也要堅持藝術美學、文化批評等方法和立場,堅持歷史與邏輯相結合、理論與實踐相結合。譬如,需要強調藝術傳播的過程和整體,強調藝術傳播的實證研究,強調藝術傳播的市場調查(調查問卷、數理統計)等;而藝術傳播的個案研究也尤為重要,這不僅是做一些具體的案例分析,更要在對不同案例的解析當中進行理論總結和意義闡釋。此外,藝術傳播學的研究還需要結合國內外藝術學研究的實際情況,結合藝術史上廣泛的藝術傳播實踐,在自身學術積累的基礎上加以開展。
藝術傳播學在實質上就不限于純理論研究,惟其如此,其學科建設才有可能既適應急切的理論建設的需要,又有著很強的指導實踐的意義。尤其是當下,互聯網不僅構建了一個全球化的信息互通的網絡,而且已然再造了一個與現實社會相應的“平行宇宙”;數字網絡、大數據、虛擬現實等關鍵特征正在加速引發社會基本結構、管理運行邏輯和信息傳播機制的深層次變化;以Chat GPT為代表的人工智能革命更是箭在弦上,開始出現取代知識繼承型文科人才的社會位置的勢頭——這些現狀讓傳統的價值觀、方法論、思維模式的適應性和有效性都面臨嚴峻的挑戰,(參見張樹庭:《學科交叉融合:新文科建設的突破口》,《學習時報》2023年5月5日第A6版。)新文科建設和人才培養也勢在必行。故而,在建設新文科的背景下,為適應新媒介時代的藝術生態和精神需求,藝術傳播學應以學科建構為核心,提煉自身的核心范疇與概念體系,進而展開藝術傳播的歷史、理論觀念及實務的研究;通過人才的培養,去解決藝術傳播機制、傳播策略、傳播方法等方面的實際問題;用藝術學科作為審美本源,培養塑造新文科人才講好中國故事,以展示真實、立體、全面的中國的能力。(同上。)
因而,藝術傳播學的學科體系建設的重點就在于:第一,學科體系的內涵建設,包括學科研究對象、研究方法及概念范疇體系;第二,對各個被藝術傳播學所涉及的具體領域的實證研究。前者需要研究者具有相關的哲學、美學、傳播學、社會學、心理學、文化學等方面的理論素養和知識積累;后者則進一步需要研究者對當前社會的政策法規、市場經濟、文化經營等方面的積極關注。
就高等教育的學科建設而言,藝術傳播學專業方向要以傳統藝術史論為根基,注重藝術學與傳播學的交叉,拓展藝術的傳達交流與媒介傳播的研究領域;要以藝術與媒介的關系為立足點,用藝術傳播的歷史演進與實踐創新作為支撐,構建學術體系與話語體系。藝術傳播學的學科方向和培養目標則在于培養具有扎實的人文功底、寬廣的專業知識面、高超的藝術鑒賞力以及國際化的素養、跨學科的視野的藝術傳播領域理論研究與實踐創新人才。
進而言之,在強調學科交叉、文理融合的新文科建設背景下,構建藝術傳播學學科體系,其學術創新之處就在于:將傳統的以藝術創作與批評為研究對象的“四維”的藝術學,轉向當代的以跨文化、跨媒介、跨國界的藝術傳播為研究對象的藝術學“第五維”。這一創新不僅呈現出藝術學界域的拓展、方法的更新,還實現了藝術學研究范式和體系的代際轉換。
因此,新文科建設背景下的藝術傳播學學科建設,其總體思路設定就是:適應中國藝術學學科建設的需要,在傳統藝術學研究以及門類藝術(如戲劇、戲曲、電影、電視劇,乃至音樂、美術等)的學術研究基礎上,基于藝術學的學術立場,吸收借鑒一般傳播學及相關優勢學科如廣播電視藝術學、電影學、戲劇戲曲學等的理論資源,對相關學科起到一種理論支撐與學科互補的作用,同時也為藝術學科培育出新的學術生長點,并使學科能在國內、國際學術界形成一個新的學術制高點,或者說,使藝術傳播學研究成為一個能與國際前沿性的學科進行交流對話的學術陣地。
由此引申,藝術傳播學的學術體系和學科建設有這樣幾個顯而易見的學術目標:
其一,學術界域的擴張。藝術傳播學的研究重在突出綜合、交叉的特點,即需要整合相關學術力量,使得各相關藝術門類研究甚至跨學科的藝術學、傳播學、媒介研究、文化產業等方向的研究相對凝聚成一個整體,從事藝術傳播學的學術攻關;更為重要的是,諸多領域的學術協同,也將明顯提升相關領域的學術研究水平,使其整體進入一個前沿學術陣地。
其二,相關學科研究的學科方法的優化。即在教學和科研實踐過程當中,通過構建學科體系而凝練前沿研究的具體目標,進而凝聚學科方向,組織學科隊伍。
其三,人才培養領域的擴大。為適應新文科背景下培養復合型藝術人才的需要,藝術教育不應再局限于藝術創作能力和鑒賞批評能力的培養,而是要與藝術傳播學的理論水平和實踐能力密切相關;藝術傳播學專業的教育教學,更是為適應社會需要、適應當代藝術文化發展的需要而進行的高層次理論與實踐人才培養的重要活動之一。
其四,社會服務功能的增強。藝術傳播學研究除了關注自身的理論體系及藝術傳播的歷史發展之外,主要應針對當前藝術傳播領域的諸多現實問題,如藝術傳播與藝術市場、城市文化、鄉村振興、文化產業等的關系的問題。由此,通過相關研究,應該能為國家的文化產業規劃、藝術品市場的開拓等提供理論支持,為相關部門提供決策參考與咨詢服務。
總而言之,藝術傳播學作為新興交叉學科,屬于藝術學與傳播學、媒介研究、大眾文化批評、文化產業研究等方向的交叉領域。它根植于藝術理論研究的深厚傳統,是藝術理論研究在一個新的維度上的有效拓展;它既包括對古今中外藝術傳播的歷史、觀念及方法的理論研究,又涵蓋了對傳統乃至現代的音樂、美術、文學、戲劇以及影視等藝術形態的跨文化、跨媒介、國際傳播的實證研究;特別值得注意的是,它與當代國際藝術交流、廣播電視及網絡媒體甚至智能媒體的發展密切相關,也與國內外藝術市場的培育和構建以及當代藝術文化產業的轉型發展有很強的關聯。藝術傳播學學科建設和人才培養的全部關鍵即在乎此。
Heading to the “Fifth Dimension” of Art Theory Construction
—Discussion on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Discipline System of Art Communication under the
Background of the New Liberal Arts Construction
Shi Xusheng
Abstract:As an emerging interdisciplinary field,art communication is a theoretical exploration in the “fifth dimension”.Following the ontology,creation theory,reception theory,and the theory of art occurrence and development,it has an interdisciplinary nature that spans between art and communication studies.In the context of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new liberal arts,it focus on human artistic behavior under the viewpoint of information theory and the media transformation in the history of art.Especially,the profound impact of new media technology on the current art form and ecology has become an important academic motivation and knowledge field for building the disciplinary system of art communication,as well as the basic position and important content of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academic and discourse system of art communication.
Keywords:new liberal arts;art theory;“fifth dimension”;art communication;discipline syste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