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小的天地,曾是外婆的天下,她總能將普普通通的食材烹飪成香氣四溢的美味佳肴。外婆是個規矩極多的人,每臨近過年,她就早早開始準備,用清水浸泡著的黃豆、糯米、海帶等一眾食材,過幾天就能變成鮮嫩的豆腐、糯軟的湯圓以及鮮香的海帶湯……
年前的幾天,是外婆一年中最忙的日子,忙著去街上采購各種食材,忙著鹵肉,忙著洗臘肉和香腸,忙著準備一年一次的年夜飯。本就狹小的廚房一下顯得格外擁擠,各種肉類菜類目不暇接。小時候的我總喜歡跟在外婆后面,她每拿出一樣,我就問:“外婆,這是什么?”她總是耐心地回答,剛問過的名字在我的腦子里過一遍,不多時便忘了個干凈,于是下次再問,她又笑嘻嘻地回答。現在的我能認識很多蔬菜瓜果大概也得益于那時外婆的教導。
將大多數食材歸置妥當后,她便開始制作一些熟食,第一次見她把瘦肉有的切成條,有的切成片,切了一大盆,我便問她:“外婆,一次又吃不了那么多,你切這么多干嗎?”她神秘兮兮地說:“要做好東西哩。”我便寸步不離地跟著她,看她做什么好東西,直到被金黃色覆蓋,看起來酥酥脆脆的炸酥肉出鍋,才得以品嘗到她口中的“好東西”,剛出鍋她便讓我嘗,還問:“好不好吃?”我吃得滿口香的嘴里擠出兩個字:“好吃。”她才滿意地點點頭,說:“剛出鍋的最好吃,以后外婆每年都給你做。”
將小時候記憶中的廚房填滿的,是外婆溫柔的笑臉,是花花綠綠的食材,最后變成豐盛的年夜飯以及大人小孩們聚在一起的歡笑聲。
后來那十幾平方米大的地方變成了母親的地盤。那時的我已上初中,放假就有成堆的作業,外婆腿腳不方便,進廚房的時間也越來越少,廚房里基本上就只剩母親一個人的身影,她系著淡紫色的圍裙,一個人也能把所有事情做得井井有條,但外婆總能挑出各種毛病,不是肉蒸得太老,就是鹽放得太多,總之就是各種不對味。母親總是按照她的要求做各種改進,她們身上都有一種極好的品質:耐心。為了做好一道菜,總要試盡各種法子,有時還要去鄰居家借一下各種廚具,只為還原記憶中的味道。
大學時,我已不常在家,只有寒暑假才能回家待上一段時間,弟弟也只有放假才回來,那時外婆愈加老邁,每天吃完飯自己在陽臺的躺椅上躺著。廚房徹底成了母親的天下,每到吃飯時間,陣陣菜香傳來,母親在廚房里喊一聲:“吃飯了。”幾個人就沖進廚房,忙著盛飯端菜。那小小的空間里,承載著團圓的歡喜。
母親的年夜飯沒有外婆做得那么麻煩,但卻更加豐盛,菜市場里任何不起眼的小蔥小菜都能在桌上尋到身影,于是關于廚房的記憶變成了紅燒排骨、粉蒸肉、辣子雞丁的香味,抑或是肉丸子、魚湯、火鍋的鮮美。母親常讓我幫忙剝蒜,大個大個的蒜剝滿一盤,差不多就夠用了,她能同時炒兩個鍋的菜,我就在一旁的角落里開始剝蒜,看著那小小的廚房,總覺得有些不真實,它很小,最多只能容納三四人,上下的柜子里放滿了各種碗碟,中間的臺子上擺滿了蔬菜鮮肉,一個大冰箱放在門口處,讓本就不大的空間顯得更加逼仄,卻又像一個傳承的圣地,那些鍋碗瓢盆從外婆的手里傳承到母親的手里,肩負起了一家人口中的美味,難以想象那么小塊的地方,卻能承載起一家人關于家的那么多溫暖的記憶。
那時的我每每想到廚房,總是溫暖的,總是與豐盛和美味相聯系的,無論離開多遠,想起家,總會先想起那方狹小的天地,想起在那里忙碌的外婆的身影,想起無數聲“吃飯了”的母親的聲音。如果那時問我記憶中廚房的樣子,那一定像冬日里初生的暖陽,打破無數個寒夜的冷意。
后來,有一次和同學一起去參加聚會。買了一堆菜,當一群人都手足無措時,我自告奮勇,和另外幾個朋友一起在廚房擺弄,那時才覺得,廚房其實是冰冷的,那些鍋碗勺在手里一點都不聽話,常撞得叮當響,鍋里的油炸得到處都是,我們幾個人狼狽退場,才發現原來烹飪出那些美味菜肴的,不單是新鮮的食材、各色的調味料,還有母親和外婆的耐心和細心,以及她們對家人的關心和愛,才讓記憶中的一頓頓年夜飯都成為不可復制的美好。
我想念那方小小的廚房,但更想念讓它變得溫暖的母親和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