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近來,我在讀《卡夫卡日記》。
這個憑借一句“我最擅長的事,就是一蹶不振”而受到時下年輕人追捧的作家,在日記里一如既往地袒露自己內心世界的混亂、敏感與斷裂之處。但是,打動我的并不是這一點,而是整本日記所展現的,個人在時代洪流下的瑣碎生活。
“德國向俄羅斯宣戰了。——下午去游泳學校。”1914年8月2日,世界翻天覆地,“我”仍然要去上游泳課。“我”活在世界之中,可世界并非“我”的一切。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現在資訊過于發達,我們周遭充斥著“百年一遇”“千年一遇”之類的詞。目之所及,盡是風起云涌的大事:戰爭、惡疾、洪災、地震……災難無窮無盡,憤怒不休不止。
在這樣的境況下,人們自然更偏愛宏大的敘事,譬如“宇宙”“世界”“命運”。它們光潔、輕盈、恒定,像物理題里那顆“絕對光滑的小球”,永生不滅。可是,作為構成宇宙、世界與命運的我們,是什么樣子呢?
最近這段時間,我的狀態很差,焦慮、困倦、看不下去書,與人聊天時,常常走神、心浮氣躁、難以安定。
從小到大,我接受的教育都如此告訴我——世界廣袤無垠,有無限的美好與可能。星辰與大海,遠方與詩歌,這些遙遠而抽象的事物會令我情不自禁地感到戰栗,可是,在內心深處,我依然是惶惑無依的 :我是宇宙的微小熱能,可我與宇宙的大秩序并不相容,我難以體驗事物本身。
午夜時分,一個人睡不著,站在鏡子前,端詳自己的臉:額頭上冒出了三顆米粒大小的痘痘,眼圈青黑,鼻頭有曬斑,嘴巴干裂,上唇中間有一道很深的裂紋……這些會在照片里被抹去的瑕疵,組成了一個真實的我。
我是一個人,一個丑陋的、軟弱的、具體的人。
我忽然明白了長久以來,我的思想謬區。我們常常被呼吁要熱愛生活,可是,生活的概念那樣宏大,我們該去愛生活的哪一處呢?我們看得到生活的哪一處呢?
大部分人活得那么不易,勞作漫長而枯燥,娛樂短暫而膚淺,我們不知道能夠為什么而執著,只能緊抱著對自己和他人的惡意,陷入無止境的爭執與埋怨中,說形勢太差,嘆時不待我。
時代、環境是一場洪流,我們陷在波濤洶涌里,被推來搡去,過得有點兒狼狽,仿佛沒有依托,難以確定自己存在的意義。
世界于我,是天上月,而人們讓我去愛的,是月亮的缺口,是一場虛無。
在寫這篇文章之前,我與編輯聊天,聊李白的“輕舟已過萬重山”。我說,天才如李白,亦有自己的萬重山,兜兜轉轉,方才發現已過萬重山,眼前一片澄明。而這世上的一部分人,比如我,一輩子都被困在這萬重山中,更有甚者,一輩子不知道自己被困在山中。編輯回答我,生活本是如此,不必再給自己虛設更多的山。正所謂“如無必要,勿增實體”。
我終于知道,對生活的苛責和抱怨,或許才是真正過不了的萬重山。所謂負重前行不過是心魔。世界原本粗糙,雖不完美,但不至于丑陋不堪,就像構成世界的每一個人。不論酸甜苦辣,生活的每一處都值得去愛,不是嗎?
我在山中前行,月光落在我身上,像一場清涼的雨。
吳夢莉
非典型巨蟹女,喜歡動漫和電影,中度絨毛控,重度顏控和聲控,小寫手一枚。曾獲第十二屆“全國中小學生放膽作文大賽”大學組特等獎和第十三屆“全國中小學生放膽作文大賽”大學組一等獎,著有長篇小說《外星人同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