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梔子花的老太太

陳妙玲

宋小花是我分管病床的另一位寡居的老人，八十二歲，住院的原因也是高血壓和腦梗死，她是我同事的親戚。

宋小花剛住進來的時候，有位同事說：“這是護理部李明明的堂外婆，有點不討人喜歡。”據說平時在門診，這位堂外婆來看病，一見到醫生，不等醫生開口，就會先亮出自己的身份：“我是李明明的堂外婆，家里就我一個人生活，我先給你說明白……”然后她就會接著說一大串條件。大家礙于李明明的面子，就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任由老太太隨心所欲地開條件，只要不是太過分，不違背原則，大家一般都會滿足她。

她入院那天上午，我正在查房，護士通知我接新病人時，我還差最后一位病人沒查完。那位病人的情況比較復雜，我多花了一些時間。等我忙完去看李明明的堂外婆時，她正在病房里急不可耐地發火，嫌我來晚了。她嗓門很粗，思維也清晰，完全不像八十二歲的老人。

她說：“你看我身體棒棒的，什么活都能做，今天早上天剛亮，我還去外面的大市場賣花呢！”

我問她賣什么花。她說：“梔子花呀。我種了20多棵梔子樹，也種了枇杷樹。”她賣梔子花，也賣枇杷。“現在我來住院，你們不讓我回家，我的枇杷就被鳥吃了。”

她停頓了一下后接著說：“醫生，我最多只住三天，三天后你就讓我出院。”

我說：“你要求三天就出院，那我治不好你的病。”

她說：“我知道，別說三天，就是給你十天，你也治不好，我沒指望你把我的病治好。”

我說：“那你為什么還要來住院？”

她說：“時間到了，我難道不應該保養保養嗎？”

她說得頭頭是道，讓人無法反駁。我給她檢查身體，她摩拳擦掌，在空中比畫：“你看，我身體好吧！”

對這個刁鉆精明的老太太，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沉默了一會兒，才接著說：“你住院了，需要有人陪……”

她不等我說完，便打斷我，恢復了剛開始的說辭：“我一個人住，孩子都不在身邊，自從老頭子死后，都是我一個人生活的。我天天都到樹上摘枇杷、摘梔子花，每天早上都去市場上賣花、賣枇杷，我所有的生活費、醫療費，都是我自己掙的，我不需要任何人來照顧我，我住院也沒有告訴任何人……”

宋小花住院的第六天早晨，我剛到醫院，她老遠就追上來：“陳醫生啊，你馬上讓我出院，大禍臨頭了！”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讓她坐下來慢慢說。她就坐下來氣喘吁吁地說：“我兒子腦出血住院了，昏迷不醒，正在中西醫結合醫院的重癥監護室里搶救。說不準快要死了，我必須去照顧他。”說著，哭天喊地起來。

我勸她：“你兒子生病了，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他在重癥監護室，你是進不去的呀！”

她怕我攔著不讓她出院，就急了，從板凳上跳起來大聲說：“你看我好好的，什么都可以做，我可以給他喂飯、給他端水、給他洗腳……你無論如何也得讓我馬上出院，我必須去見我的兒子。”

她聽不進任何勸告，當天下午便出院了。這個老太太，自己還沒治好，一聽兒子病了，就急吼吼地要出院，非要跑去照顧兒子，真不知說她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