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廖淑珍

雖生于斯長于斯,但湖南境內許多叫得出名的山,我沒去過,譬如南岳的回雁峰,湘西的雪峰山,以及武陵源的張家界。已至而立之年的我,不能說沒有遺憾——獨獨這點就可以說是愧為南方人了。
當然,滿是竹林的山,連綿起伏的山,瘦削高聳的山,在我的家鄉倒是隨處可見。它們似乎毫無特別之處,不過是綠罷了,青罷了。
于是有個想法在我心中暗暗浮起:人們所謂的山清水秀也不過如此吧!白居易在《江南好》中以“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的詩句,贊美江南的風光是如何悅人,我總覺得有些牽強。
然而,待我到了別處,看了不同于家鄉風味的山時,我才感到孤陋寡聞了。
我第一次為南方的山驚嘆是在旅途中。汽車在207國道上徐行,在南嶺中部往北盤旋。那天天氣不好,細雨綿綿不斷從天而降,化為一層厚厚的云霧,向四周彌漫,仿佛給南嶺罩了一頂巨大的灰色帽子,讓人看不見天。
這景象我似曾相識,小學課本介紹黃山奇石時,就有這樣一片翻滾的云海。這山頂的云霧四處散布著,使得周圍的群山都朦朦朧朧的,再加上一陣秋雨,一股陰陰的涼意拂面而來,讓人感覺仿佛進入了一個冰窖。
極目望去,207國道在南嶺上蜿蜒,有如系在山腰的一條巨大的銀色綢緞,隨意地舞動著,讓人不知它會何去何從。這時候,山不僅僅是一種景致了,它更是一種陰柔溫婉的人格的闡釋,闡釋一種寵辱不驚、去留無意的淡然心境。
以前看過一篇名為《坐對一山青》的散文。文中作者寫自己在小居中的閑適:窗前是一座山,每日對山觀望遠景,沉思古今,以賞心悅事,以解憂懷。說來也奇,他無論在工作里、生活中遇到什么樣的煩惱,只要對山靜坐,所有的煩惱都會煙消云散。因此,作者對山有一種不能割舍的依戀,像對老友、對戀人。
我看過后,總認為作者矯情。人是人,山是山,人永遠只屬于自己,不會成為山的肢體。可是當我隨著汽車在樹木的夾縫中穿梭,面對這樣云霧繚繞的群山時,體會到作者字里行間的那種情懷是真正居山、愛山、樂山的人才能有的。以前我沒有親歷,自然無法體味作者的情懷,所以胡適會說“你不能做我的詩,正如我不能做你的夢”。
對于沒有跨過長江的南方人而言,自然不知道北方的山,比如賀蘭山、大興安嶺、燕山給人以何種感受。南方的山只能給人以清秀、靈透之感,正如南方的黃梅雨、蘇杭的近水樓臺給人的感覺。
當然,能夠生于江南,長于江南,我覺得是一種幸事。至少一出生就滿目蔥蘢、滿眼蒼翠,不必臨近冬天就接受風沙的襲擾;不必因為許久沒下雨,就眼含土色;也不必像白居易一樣,在他鄉吟唱“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或是“能不憶江南”。
我想他最憶的可能是江南的山了,因為南方的山逶迤、靈轉、不俗氣,有如江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