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閱讀例談

陳慧娟

任務群闡釋

統編版高中語文必修（下冊）第六單元屬“文學閱讀與寫作”任務群，人文主題是“觀察與批判”。選文來自古今中外小說的名篇佳作，涉及中國古典小說、批判現實主義小說、西方現代派小說等多種風格。作家通過虛構的人物和情節來描摹人情世態，表達對社會的冷峻觀察、對人生的嚴肅思考。

閱讀指津

本單元的學習，我們要緊緊圍繞任務群的學習目標與內容展開，通過閱讀、欣賞小說，領會作家對現實世界和人生命運的洞察和批判，注意觀察生活、思考人生，提升審美情趣和品位。主要方法有以下幾點。

1.關注作品的創作背景，探究它與小說主題的意義、作家寫作意圖等之間的關系。同時要把握其在小說敘事中作為社會環境的實質，分析其對人物命運的影響，以此探究作品的社會批判性。

2.分析小說的敘事技巧、視角、人物語言、細節等，并鑒賞它們在情節設置和人物塑造上的表達效果；欣賞小說不同的風格類型，領會不同作家的藝術風格。

3.用讀書札記來記錄自己的閱讀感受與思考，探尋在特定情境中人物和事件的獨特之處。通過聯系、整合、加工素材，嘗試選擇用恰當的敘事方式和豐富的細節，虛構故事，表達對生活的思考。

選文品讀

苦 惱（節選）

契訶夫

暮色昏暗。大片的濕雪繞著剛點亮的街燈懶洋洋地飄飛，落在房頂、馬背、肩膀、帽子上，積成又軟又薄的一層。車夫姚納·波塔波夫周身雪白，像是一個幽靈。他在趕車座位上坐著，一動也不動。他那匹小馬也是一身白雪，它那呆呆不動的姿勢、那瘦骨嶙嶙的身架、那棍子般直挺挺的腿，使它活像那種花一個戈比就能買到的馬形蜜糖餅干。姚納和他的瘦馬已經有很久停在那個地方沒動了。他們還在午飯以前就從大車店里出來，至今還沒拉到一趟生意。可是現在傍晚的暗影已經籠罩全城。街燈的暗淡的光已經變得明亮生動，街上也變得熱鬧起來了。

“趕車的，到維堡區去！”姚納聽見了喊聲。他猛地哆嗦了一下，從粘著雪花的睫毛里望出去，看見一個軍人，穿一件帶風帽的軍大衣。

姚納就抖動一下韁繩，從背上和他的肩膀上就有大片的雪撇下來，那個軍人坐上了雪橇。車夫習慣地揮動一下鞭子，那匹瘦馬也緩慢地離開原地走動起來。

姚納在趕車的座位上局促不安，他回過頭去瞧著乘客，努動他的嘴唇，他分明想要說話，然而從他的喉嚨里卻沒有吐出一個字來，只發出咝咝的聲音。

“什么？”軍人問。

姚納苦笑一下，嗓子眼用一下勁，這才沙啞地說出口：“老爺，那個，我的兒子……這個星期死了。”

“哦！……他是害什么病死的？”

姚納掉轉整個身子朝著乘客說：“誰知道呢，多半是得了熱病吧……他在醫院里躺了三天就死了……這是上帝的旨意喲。”

“趕你的車吧，趕你的車吧……”乘客說，“照這樣走下去，明天也到不了。快點走！”

車夫就又伸長脖子，微微欠起身子，揮動起他的鞭子。后來他有好幾次回過頭去看他的乘客，可是乘客閉上眼睛，分明不愿意再聽了。他把乘客拉到維堡區以后，就把雪橇趕到一家飯館旁邊停下來。

濕雪又把他和他的瘦馬涂得滿身是白。一個鐘頭過去，又一個鐘頭過去了……有三個年輕人走了過來。

“趕車的，到警察橋去！”其中一個駝子說。“三個人，二十戈比！”

姚納抖動縫繩，吧噠嘴唇。二十戈比的價錢是不公道的，然而他顧不上講價了，一個盧布也罷，五戈比也罷，如今在他都是一樣，只要有乘客就行……三個青年人一條齊搶到座位上去了。

“快點跑！嘿，瞧瞧你的這頂帽子！彼得堡也找不出比這更糟的了。”

“你到底趕不趕車，老不死的？難道就這樣趕車？你抽它一鞭子！嘿，抽它！”

姚納不住地回過頭去看他們。趁他們談話停頓的時候，他就再次回過頭去，嘟嘟噥噥說：“我的……那個……我的兒子這個星期死了！”

“大家都要死的……”駝子咳了一陣，擦擦嘴唇，嘆口氣說。“得了，你趕車吧，你趕車吧！諸位先生，照這樣的走法我再也受不住了！他什么時候才會把我們拉到呢？”

“趕車的，你有老婆嗎？”一個問。

“我？快活的老爺，我的老婆現在成了爛泥嘍……在墳墓里！現在我的兒子也死了，可我還活著……死神認錯門了……它原本應該來找我，卻去找了我的兒子……”姚納回轉身，想講一講他兒子是怎樣死的，可是這時候駝子輕松地呼出一口氣，謝天謝地，他們終于到了。

姚納收下二十戈比以后，久久地看著那幾個游蕩的人的背影，后進一個黑暗的大門口，不見了。他又孤身一人，寂靜又向他侵襲過來。

姚納瞧見一個掃院子的仆人，就決定跟他攀談一下。“老哥，現在幾點鐘了？”他問。

“九點多鐘。……你停在這兒干什么？把你的雪橇趕開！”

姚納把雪橇趕到幾步以外去，傴下腰。“回大車店去，”他想。

大約過了一個半鐘頭，姚納已經在一個骯臟的大火爐旁邊坐著了。爐臺上，地板上，長凳上，人們鼾聲四起，空氣又臭又悶。墻角上有一個年輕的車夫站起來，帶著睡意漱一漱喉嚨，往水桶那邊走去。

“你是想喝水吧？”姚納問。

“是啊，想喝水！”

“那就痛痛快快地喝吧……我呢，老弟，我的兒子死了……你聽說了嗎？這個星期在醫院里死掉的！”

姚納發現自己的話一點影響也沒有，那個青年人已經蓋好被子，連頭蒙上，睡著了。

他穿上衣服，走到馬房里。“你在吃草嗎？”姚納問他的馬說，看見了它的發亮的眼睛。“好，吃吧，吃吧。……既然買燕麥的錢沒有掙到，那咱們就吃草好了……唉……我已經太老，不能趕車了……該由我的兒子來趕車才對，我不行了……他才是個地道的馬車夫……他要是活著就好了……”

姚納沉默了一忽兒，繼續說：“我的小母馬……他去世了……他無緣無故地死了……比方說，你現在有個小駒子……忽然這個小駒子去世了，你不是要傷心嗎？”

那匹瘦馬嚼著草料，聽著，向它主人的手上呵氣。

姚納講得入了迷，就把他心里的話統統對它講了……

閱讀體驗

方佳欣：故事中的車夫姚納，讓我想起了《祝福》中的祥林嫂。他們都失去了孩子，并且無處宣泄心中的苦痛。沒有人愿意聽姚納的訴說；即使有人愿意聽祥林嫂一遍一遍地喃喃自語，也只是為了獲取八卦談資，后來因為話題失去了新鮮度，人們便不準祥林嫂再說了。這兩個人的痛苦相似又有差異，沒有“誰比誰更痛苦”。

王鵬：從姚納和祥林嫂相似的遭遇中，我們可以探究二人痛苦的根源是否一樣。契訶夫的作品反映的是19世紀80年代處于沙皇專制下的俄國，當時社會等級制度分明，貧富差距明顯，人與人之間關系麻木、冷漠，底層人民備受苦難。魯迅的作品反映的是20世紀20年代辛亥革命后的中國，當時的封建社會制度并未徹底摧毀，廣大人民（尤其是農民），仍然受到封建禮教、宗法觀念的壓迫，過著饑寒交迫的生活。兩位受害人的悲劇根源都是他們所處的那個“吃人”的社會。

丁梓涵：我關注到這兩位作家在講故事時，都愛在細節上下功夫，如對人物的塑造“祥林嫂的眼睛”“姚納的說話神態”“旁人的不耐煩”等；對自然環境的描寫“雪花的形態”；對人物心理的描摹“熱鬧是他們的，我什么也沒有”等，每個細節背后都蘊藏著“我”的同情和無奈，引發讀者深思。

教師總結

閱讀小說，人物和情節是我們最容易關注的。通過今天的閱讀討論，我們發現其實每個故事背后都藏著“故事”，即作品的時代背景，作家的寫作意圖、創作理念、藝術風格等，它們與小說的思想意義有著重要關聯。作家通過人物、事件、環境之間的關系虛構故事，以自己的方式表達對著對社會、對人性、對生活的批判與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