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苞
釣魚的人藏在石頭里
有魚的年代,垂釣者即使背著身,
也能聽到魚的聲音。
大魚或者小魚,
甚至千里之外的魚,他都能聽得清。
和八百年的江山相比,
十年的等待只是一轉(zhuǎn)眼。
但纖細(xì)的漁線已經(jīng)勒進(jìn)了石頭。
可那畢竟是一個有魚的年代,
善釣的人內(nèi)心都藏著江海。
即使魚鉤取直,即使去水三尺,
也有魚兒上鉤。
后來魚兒吃飽了,不再需要餌料。
也有人說垂釣者厭倦了,逃進(jìn)了石頭。
歲月恍惚,莫衷一是。
在伐魚河邊,我聽到隱隱的鼾聲,
就來自一塊石頭的內(nèi)部。
我也看見無數(shù)的魚兒,
游過石頭,不見了。
一條石魚
一條石魚,大張著嘴巴,
立在伐魚河邊,向人問水。
河水就在不遠(yuǎn)處,
可釣它的人不見了。
有人擔(dān)心它會渴死的。
我拍了拍石魚,顯然聽到了水聲。
不遠(yuǎn)處就是伐魚河,那個釣魚的人
在這里釣出了江山,
可不是每一個時代都有姜子牙。
一條拖著江山前進(jìn)的大魚,
是垂釣者的夢;
一個直中取魚的垂釣者,無疑
也是天下魚兒的夢。
一條石魚立在伐魚河邊,
天空就有了波紋,時間就有了水聲。
垂釣的人,就從歲月深處,
朝它匆匆趕來。
伐魚河
伐魚河看不到盡頭,
好像每一塊圓滾滾的石頭
都是它的源頭。
伐魚河并不寬闊,
它的清澈和纖細(xì),好像
是垂向歲月深處的一根漁線。
伐魚河從秦嶺山腳向遠(yuǎn)方流去,
好像一場浩大垂釣,
卻始終看不到魚兒咬鉤。
等待會有多久?
歲月寂寂,垂釣者和魚兒
仿佛都睡著了,
只有伐魚河還醒著。
四棵唐柏
千年的王朝渙散,就成了傳說,
千年樹,卻活成了神。
寶雞釣魚臺太公廟前的四顆唐柏,
枝干如山,茂盛如城。
人們稱之“四神柏”。
導(dǎo)游小姐說,這是唐肅宗
從昭陵移栽過來的,
摸一摸,可以福壽綿延。
好聽的話寧信其真。
伸手一摸,果然
時間也有洶涌的皺紋。
美好的事物不必靠得太近。
如果后退,秦嶺山脈
就成了大地上的一道皺紋,
高大的柏樹,就退回了草木之一綠。
如果再退,那些長了皺紋的女人,
就又穿起了花裙子,扎起了羊角辮,
從秦嶺山中,歡笑著跑將起來。
她們一路跑,一路歡笑,直到
成了好看的云朵,飄向大唐的天空。
而大唐的天空下,男人們騎著駿馬,
長須飄垂,
好像一棵棵奔馳的蒼柏。
其中的四棵,跑到太公廟,就不再跑了。
青銅之我
一種青銅器叫“我”,
這是我第一次知道青銅之我。
青銅之我,無我,
有的只是一雙手,握著一柄戈。
但無我之我,
顯然我在。
真佩服古人,
把一種力量鑄成了青銅。
和我對視,
無我之我更像一種
不可摧折的士氣。
忽然想到
“王于興師,修我戈矛。”
所修之“我”,應(yīng)該就是青銅之我。
青銅之我,
排在戈矛之前,
像眾我之旗。
時間的風(fēng)劈面吹來,
滿身的銅銹
紛紛掉落。
刖人守門
刖人,是被砍掉了腳的人。
他干了什么?因何被砍?
沒人說得清楚。
相傳歷史上刖刑盛行,
一度
鞋子滯銷,
假腳價格居高不下。
有些刖人,被鑄造在青銅器上。
1976年,陜西扶風(fēng)莊白村
出土刖人守門鼎,
刖人手拄拐杖,身體赤裸,
左小腿以下,
空蕩如淵。
(選自《延河》2022年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