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艷
天嵐的詩歌有著赤子的真誠和率真,在對于山川、河流、大地和風物的意象捕捉中,以一顆澄澈的赤子之心抵達對于人世間誠摯的愛戀。一如詩人在《華北平原》中的傾訴:“這么多年/我把話都說給了華北平原?!?/p>
詩人進入都市之后,回溯故土的直覺生命體驗,他所回望的并非是故土的不堪、貧窮以及曾經的傷痛,詩人更多回望的是故土的滋養和愛。盡管鄉村在式微:“我看見了人間煙火/矮矮的村莊/晨煙彌散/村外的墳丘和草葉/在機械聲的圍剿下如履薄冰?!比欢l土依然是詩人要祝福的對象:“我祝福那些屈身勞作/已被泥土翻耕了的人?!痹娙嗽诔鞘羞h眺鄉土,鄉愁轉化成為一種內在的勃發的詩意,鄉村依然是充滿著復雜張力和生長性的一個巨型的意象,故土在他的詩歌里是給予人力量的,大地依然保有著自己的尊嚴。因為:“只有它(華北平原)懂/只有它足夠寬大/有耐心去聽?!编l土和城市有著異質的品性,鄉土的品性恰恰對城市文明的狂躁與虛無有著某種降解和稀釋的作用。鄉土的式微并未讓大地消匿,讓河流退隱,一種隱忍的力量彌散在式微的鄉土中,鄉村和土地依然是世人所熱愛的對象,也是給予人安慰和光熱的地方。如詩中所言:“我只想把厚厚的詩稿放下/在西山透涼的暮色里低首獨坐/任暮色四合/凝露成霜/鳥獸安歇/風吹草動皆止于紙上……遠客?。蒿w葉落皆是還鄉/任你乘風而來或者而去/任你哼著歌謠/被遠方召喚。”
詩人以獨特的詩性表達直面生存,將塵世與虛無相比較,生命的活力與了斷塵緣的皈依相映襯。如《水上的火焰》中白日黑夜、水陸山海、老人、子宮中的孩子、晨昏輪回等等,這些具象細微處的呢喃和遠方意象的神韻是互相輝映的,這種對應產生了詩歌內在特殊的張力,哀傷中有歡欣的生命感悟,一如:“果漿已經甘甜/陳釀更加醇香?!痹娙岁P注詩歌與哲思的隱秘聯系,比如《隱秘的凄涼》《誓愿辭》《懸空寺》等,從俗常中抽離超脫,表達對于生命真諦與輪回的終極探尋。詩人有著靈動、神秘的直覺感悟,靈光一現,精妙的語詞往往在這個時候產生,比如:
“如果一世奔流終不能還鄉/誰能安慰一滴水的荒涼……草飛,葉落,秋風過處/唯有笨重之物在大地上遺留……盛大的寒流正在南下,紙上的霜正在肆無忌憚地蔓延?!边@些詩句是詩人執著于內心自我鏡像的語詞表達,體現了那種瞬間之物與永恒之間的張力,融入萬物的精神性的飛揚。詩歌中廣袤的大地,孤獨的靈魂都在時間的盲目中化為骨灰。這類詩歌有著穿透時間的荒涼感。詩人叩問自我、天地之間的隱秘幽微,表達了對于現代人荒涼精神境遇的擔憂和悲憫。
與此同時,詩人直視靈魂,面向當下現實與自我的痛感體驗,表達自我與他者、世界之間真切的感知:比如《較勁》中關于現實的無力感,“有人唱起搖籃曲/有人刻下墓志銘/他只能跪在夜里咳魚刺。”《陡峭》寫內心如狂野豹子,卻如皮影在狂風之夜突然離地,對于生活的突入、漂浮、凌空、失重感、艱難的行走,表達出一個現代人無根的跋涉和暗夜行走的茫然。《還鄉記》中歸鄉那種物非人非的感受,通過幾組詩句表達出來:“村莊不足百人/不足十人/泉水已映不出月影……打谷場中央的青石碌碡/像一顆廢棄的心臟……上游母親滄桑/下游少女嬌艷?!钡虮值拇迩f,避居鄉野的老父老母,荒蕪的田野和村舍在無言地訴說著離愁別緒。而作為一個突然回鄉的不速之客,需在山洪之前出山,匆匆地來,又匆匆地去。然而詩人卻寫道:“母親給我托夢/這首詩要/一直寫下去/桑干河不斷流/我永遠能找到歸鄉之路?!痹姼璞磉_了故土難回又難離的尷尬與悵惘,體現出在傳統向現代轉型的過程中,詩人對于鄉村生活的回憶與懷念,以及現代個體精神情感的茫然與無措,引起讀者強烈的共鳴。
天嵐是一個有愛的能力的詩人,愛的能力在當下其實是匱乏的。在愛的加持下,他的詩歌寫作靈動、飽滿而感人。但是天嵐詩歌依然有著可以提升的空間,比如對于地域文化血脈中精神印跡的刻畫,深入到民族記憶深處的情感表達,在時間之流中溯流而上的勇氣和膽識,等等。期待詩人在詩歌中呈現出一個強力的我,以及超越迷惘的對于哲思的本真抵達。
本欄責任編 輯蘇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