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詩空

張世勤

寒溪夜話

許多年以后

面對呂后對他行刑的時候

韓信想到的是公元前206年

蕭何去追他的那個月明星稀的

夜晚

那是在鳳凰山下

樊河橋邊

蕭何開誠布公地

跟他推演楚河漢界的棋局

是夜

大雨

寒溪夜漲

是蕭何和河水把他重新堵回漢中

想當初

明修去褒斜的棧道

暗中奔襲陳倉

從臨晉關集結船只

然后從夏陽渡順利過河

號稱正面抗楚

卻秘密沿平陽北上

陳倉之戰

安邑之戰

京索之戰

滅代之戰

破齊之戰

他用同一個方子拿了五味藥

治好了劉邦的病

但所謂的戰神

只可能在戰場上是戰神

在早已太平的宮廷里

并盛不下他太多的英武

此時，他很想跟蕭何

推演一下人生的棋局

是夜

無月無星

大地靜寂

宮廷里的刀光劍影

被輝煌的燈火

淹沒

公孫大娘舞

人們都喊她大娘

但她并不老

她其實和大唐的春色一樣年輕

美女們都習慣跳軟舞

風擺楊柳百媚千嬌

而她卻總是執一柄長劍

嗖嗖嗖

刮起一陣陣盛唐的風

屬于她的風

從民間一路刮進宮廷

只要楊玉環喜歡

唐明皇就喜歡

劍光耀眼

堪比后羿射日

身手矯健

宛若游龍翱翔

起首便是雷霆震動

收氣便成江海凝波

不能說是因為看過她的劍舞

張旭才能寫出龍飛鳳舞的絕世書法

杜甫才能把詩寫得那么慷慨悲涼

吳道子才懂得了作畫的用筆之道

但作為當時最有代表性的三位觀舞者

他們的確都曾在她的風中

不止醉過一次

不止夢過幾回

可惜大唐太過雍容繁麗

太過華貴奢靡

也落滿了太多的風花雪月

她的舞蹈跳得好

但她的劍法瞄得更準

她的一劍寒光

即使把正在走弱的盛世氣象已經刺破

也未能把一堆頹廢人的憂患

挑醒

年輕貌美的公孫大娘

到底嫁沒嫁人

不知道

知道的是

她嫁給了劍

嫁給了舞

嫁給了一個朝代

嫁給了史書中的一個段落

釣魚

用直鉤釣魚這事

年輕人做不來

看見落下來的直鉤

不僅渭河里的魚搞不懂

整條渭河也不明白

高天上的流云

正倒映河中

遠處的金戈鐵馬

正在燒紅歷史的天空

社會縫隙中

正是人仰馬叫

既然七十多年都已經隱忍了

此時的姜子牙肯定坐得住

胸中藏滿風暴

臉上袒露從容

這才是高蹈者的氣象

姜子牙并不是簡單地坐在渭河邊上

而是坐在巖漿欲要噴發的火山口上

姜子牙的魚竿

并不是簡單地伸進了渾黃不清的渭河

而是伸進了一條波譎云詭的歷史長河

周文王是魚

周武王是魚

商紂王是魚

妲己也是魚

因此，他輕輕一甩

魚線就能從紂王和妲己的頭頂上

飛過去

他的抱負是能夠釣出一個

更加理想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