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

沿著大道在草原小鎮走上一圈,見不到幾個人。彷佛人們在連日的陰雨里全部消失,化為濕漉漉的大地的一部分。只有家家戶戶院子里的野草兀自繁茂,蔬菜趕著成熟,玉米在陽光下發出啪啪的聲響。
我和阿爾姍娜、查斯娜還有小狗郎塔漫無目的地在大道上走走停停。孩子們時而奔跑到籬笆下,看一朵探出頭來隨風張望的野花,時而好奇地研究一片奇怪的葉子,時而數一數天空中變幻莫測的云朵,時而傾聽草叢里昆蟲的歌唱。她們永遠都有無窮的新發現,好像這條大道的兩邊滿是童話里神秘的魔法城堡。
阿爾姍娜還發現了一只青蛙,但它只剩下干枯扁平的皮囊,以奔跑的姿態永恒地定格在大地上。我們蹲下身去看了好久,為這只可憐的青蛙感慨,想象它生前曾經怎樣每日在庭院里歌唱。原本,它或許要穿過馬路去對面的菜園里尋找美味的食物,又或許要去參加一場盛大的舞會,它懷著對遠方幸福的憧憬,穿過危機四伏的大道,卻瞬間被飛奔而來的汽車帶離了人間。
我們一路都在為這只可憐的青蛙祈禱,希望它不會再遇到疾馳的汽車。馬路上時不時地沖出一兩只大狗,朝著郎塔兇猛地吼叫。郎塔膽小,不想惹是生非,只貼著墻根快步地走,并用低沉壓抑的吼聲表達著內心的憤怒。也許,它知道自己已是暮年,牙齒松動、毛發灰白,所以就盡可能地節省體力,為主人再多盡一日看家護院的義務。不管阿爾姍娜和查斯娜走到哪兒,郎塔都會像老仆人一樣忠心耿耿地跟著,守護著她們。
可是,再老實善良的狗也會有發飆的時候。經過一家商店時,一只等待已久的高大黃狗和一只身材矮小的土狗忽然橫沖過來,朝著郎塔惡狠狠地咬下去。無意迎戰的郎塔終于被激怒了,撲上去便跟兩只惡狗撕咬在一起。黃狗的氣勢瞬間弱了下去,想要掉頭逃走,郎塔趁機一口咬住它的脖頸。黃狗大驚失色,迅速掙脫郎塔的利齒。郎塔卻早已急紅了眼,再次發動猛攻。于是,三只狗發瘋般撕咬在一起,任由阿媽怎么恐嚇、驅趕都無濟于事。阿爾姍娜早已嚇得躲到我的身后,驚恐地注視著這一場突如其來的“戰爭”,并為郎塔擔心著。她不停地問我,郎塔會不會被它們咬死。
還好,郎塔勝利了,兩只狗夾起尾巴,灰溜溜地回到自己的地盤。它們嚶嚶地哼叫著,大口地喘著粗氣,甩著一身凌亂的毛發,又用舌頭舔舐著被咬傷的腿腳,眼睛則警惕地朝郎塔看過來,提防它再次發起攻擊。但郎塔并不戀戰,它總是見好就收,瞥一眼兩只垂頭喪氣的、蹲伏在地上的狗,便英姿勃發地快跑幾步,緊跟上我們。顯然,它被剛剛那場混戰的勝利激勵著,渾身散發著年輕時威猛的氣息,仿佛又回到多年前意氣風發的時光。
“媽媽,你覺得是那只青蛙可憐,還是郎塔可憐?”阿爾姍娜忽然問我。
“青蛙更可憐吧,它已經死了,郎塔至少還活在世上。”我這樣回答她。
“不,媽媽,我覺得郎塔更可憐。因為它太老了,跟爺爺一樣老。”阿爾姍娜說。
“唉,它們都很可憐,所以我們要愛護小動物,永遠不要傷害它們。”我嘆息道。
“像保護大自然一樣嗎?”阿爾姍娜追問。
“是的。”我注視著滿天被夕陽燃燒著的火紅的云朵和遼闊、蒼涼的草原,輕聲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