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流眼淚的牛

葛鑫

偶然讀到一句詩：“已經遠了的那邊，牛的淚滴，砸疼了鄉村的大地……”我想起了勤懇勞作的、會落淚的牛。

第一次看到牛掉淚，是20世紀80年代，我才五六歲。鄉間姥爺家養了一頭牛，那頭牛跟了姥爺許多年，犁田勞作，軋碾拉磨，和家人一般。牛已經很老了，姥爺也不舍得賣掉它，雖然很少再讓它去地里干活，還是每天拿上好的草料去喂它。我也每天跟著姥爺去牛棚喂牛。

有一天，下著雨，我和姥爺照常去喂牛。牛見我們來，開心地打著響鼻。姥爺抱過草料給老牛吃，老牛低頭咀嚼著草料，尾巴不時地晃兩下。風吹過，雨水潲進牛棚，姥爺怕牛淋到雨，牽著牛繩往里走了兩步，哪知向來溫順的牛回過頭來抵了姥爺一下。姥爺七十幾歲了，哪里經受得住老牛這一抵，猝不及防就被抵倒了。

姥爺的腰受了傷，在床上躺了好久，再下床，腰已經不能直起來。大家便商量把老牛賣掉。那天正好有個集，姥爺領著我，牽著老牛去集上賣。老牛太老了，并不值什么錢。有個買主和姥爺商量著價錢，老牛在邊上默默地看著姥爺，好像聽懂了姥爺的話，知道姥爺要賣它，眼睛里流出淚來，滿是不舍。姥爺終也沒舍得賣，又把老牛牽回了家。那個年月，家里多頭不能干活的老牛是個不小的負擔，過年的時候，舅舅帶人把牛殺了。殺牛的那天，姥爺沒去，我看到老牛又一次流下了眼淚。那天的牛肉，姥爺一口也沒吃。

再次看到牛流淚，是幾十年后。我家住在城郊，小區邊上開了家黃牛館。有一天傍晚，我接剛上小學的兒子放學，路過黃牛館，館門口拴了兩頭黃牛，牛眼睛眨巴眨巴的，帶了絲傷感。兒子拿了根帶樹葉的樹枝站在一旁，試圖喂樹葉給牛吃。牛甩甩尾巴，不為所動。兒子又繞到牛的一邊，給牛唱起了兒歌。“大黃牛，黃牛大，黃牛背上坐娃娃。別看娃娃年紀小，黃牛就聽我的話……”城里長大的孩子，見到牛自是非常喜歡。

“媽媽，快看，牛哭了！”突然，兒子喊道。我聞聲望過去，果然看到兩行混濁的淚從牛的眼角流下來。“媽媽，牛想媽媽了嗎？”不諳世事的兒子問道。我不知怎么回答，拉起兒子匆忙離開了。

我把牛流淚的事講給老家曾養過牛的二嫂聽，二嫂想起一件事：有一年她家的母牛臨產，生不出小牛，她沒辦法，只能親自幫忙。她先是鉚足勁把小牛的蹄子拽出來，又用繩子綁住蹄子，和15歲的兒子一起把小牛從母牛肚子里拉出來……在小牛出來的瞬間，她看到母牛老淚縱橫，四個蹄子把地面刨了很深的坑。

“耕犁千畝實千箱，力盡筋疲誰復傷？”我希望勤勞的、善良的、有靈性的牛，如果難過，就放聲哭出來。

（編輯 兔咪/圖 雨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