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風

和他認識,完全是一種巧合。
那年我才十歲,正讀小學四年級。一天下午放學,我到村代銷店買算術本,只見村鐵匠鋪門前圍著好多人,鬧哄哄的,其間還不時地傳出“張師傅,加油”“吳師傅,加油”的喊聲。我好奇地擠進去一看,原來是兩個人在下象棋,你不讓我,我不讓你,正殺得難解難分。一個是我熟悉的村油坊張師傅,一個不認識,看上去約四十來歲,打著赤膊,渾身蠻肉,皮膚黑里透紅。穿著黑布大褲頭,坐在一塊磚頭上,左手不停地搖著大蒲扇,右手捏著棋子,滿臉堆笑,一副不慌不忙、運籌帷幄的樣子。我看得入了迷。過了許久,我才回過神來。“小朋友,天黑了快回家,要看棋明天再來吧。”那位被叫做吳師傅的赤膊漢子一邊收拾象棋子,一邊和藹可親地笑著說。我不好意思,一溜煙地跑回了家。
以后,我每天到他這里來一邊觀棋,一邊學棋。慢慢地,我從人們的談話中知道他姓吳,大家都叫他吳師傅,安徽宿松人,以在外游鄉打鐵器為業。上個月初,他來到村里賣鐵器具,村干部見他手藝好,便將他留下來幫助經營已倒閉多年的村鐵匠鋪。村鐵匠鋪原有三個人,一個師傅,兩個徒弟,后來師傅去世了,兩個徒弟學藝不精,打不開場面,苦撐了一段時間后,實在經營不下去,便回家種田去了,鐵匠鋪也就關了門。吳師傅招回兩個徒弟,苦心經營,生意紅紅火火,遠近聞名。
吳師傅頭腦靈活,會做生意,能方便盡量方便他人。村里人來他這里買鐵器具有錢給錢,無錢拿雞蛋、蔬菜、小麥、稻谷,破銅爛鐵來交換也可以,他從不挑三揀四拒人門外,深得村里人稱贊。有一回,家里用了十余年的菜刀鐵柄斷了,母親讓我到村鐵匠鋪找吳師傅焊,母親從這個荷包掏到那個荷包也沒掏出一分錢來,無奈之下轉身從雞窩拿來一個雞蛋塞到我手里說:“快去快回,我還等著用呢。”誰知,吳師傅把菜刀柄焊好后,不但不收錢,還對我說:“這點小事不收錢,何況我倆還是棋友呢。”
在我的印象中,吳師傅手藝精,最會打刀,凡經他手打的菜刀、柴刀、鐮刀等,用時不卷口、不缺口、經久耐用,輕巧美觀大方,村里沒有人不夸獎。我曾親眼看到他酒喝多了,在鐵匠鋪門口吹牛,說他打的菜刀,鋒利無比,削鐵如泥,吹發即斷。人們不相信,誰知,他真的拿出一把菜刀從自己頭上扯下一小撮頭發輕輕往刀上一吹,只要碰上的,全斷為兩截,人們驚訝之余爆出熱烈的掌聲。這樣,一傳十、十傳百,周圍十里八鄉的人都來他這里買刀,只要到他店里來買鐵器的人,要是無貨,他都詳細記下來人姓名、地址,如果沒時間來拿,他就讓徒弟日后送去。有一年秋天,鄰村一位六十多歲的老人來買鐵器,當時沒有貨,付了五元定金,說過兩天來拿,誰知,鐵器打好后,這位老人卻一直未來拿,吳師傅問過幾次,徒弟也不知道。“人家付了錢,這鐵器就是他的,我們不能不管,就是找也要送去。”他帶著鐵器具和熟悉鄰村情況的徒弟去找,原來,這位老人生病住了一個多月的醫院剛回來,正在家里休息。他聽說后,放下鐵器具,把五元錢退給了老人……我聽了后,對吳師傅更加敬佩了。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農村實行家庭責任制,他家分了責任田,便回去了。走時,他將所有的工具全部留給了兩個徒弟,只帶走了來時帶來的象棋和別人送他的一塊用桐油油過的樟木板做的棋盤,鐵匠鋪由兩個徒弟經營著。之后兩徒弟隨著人流外出打工,鐵匠鋪也關門了。
前天晚上,不知啥原因,突然夢見自己小時候和吳師傅下象棋的情景,醒來不覺笑了起來。看來,吳師傅在我的腦海里烙下了一個烙印。如果吳師傅還健在的話,也該有八十來歲了,祝好人健康長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