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夏衣
大四這年,找工作處處碰壁,讓我陷入長時間的精神內耗。反反復復審視自己的大學四年,我沒有參加多少活動,沒有當班干部,沒有入黨,成績看起來不錯,但是沒有達到領取獎學金的門檻,教師資格考試的筆試一次通過,但是面試總也過不了。我越想越覺得大學四年過得毫無意義,自己一無是處,人生暗淡無光。
某一天下課后,我在散步,無意間遇到曾教我外國文學的老師。這個老師風趣幽默,教學水平也很高,深受學生喜愛。他可以不借助課件,僅用一支粉筆就能將書上枯燥的知識點串聯在一起,講得出神入化。但傳聞他已經離職,沒想到竟然還能看到他在學校上課。我回去告訴舍友,舍友也很驚喜,當即決定一起去他的課堂“蹭課”。
正講到文藝復興時期,老師在講文學的同時,也拓展了不少音樂和美術的知識。大半節課被他用來講十二音階,然后又一直講到印度的音樂,興之所至竟直接哼唱起來。我不由得想起大二的時候,他曾將二胡帶到教室現場演奏。具體拉了什么曲子,我早已不記得,但記得當時快樂的情緒和自己的心理活動:大學本該如此快意。
老師接著講課,從音樂講到雕刻藝術,延伸到中國古代的風俗,又聯系到現當代文學。他吐槽那些不喜歡的作家,言辭依然是那么犀利,說某某活得像個百度,什么都會一點,但是很淺,某某寫詩用好多感嘆號,簡直是在炫耀肺活量。大二的學弟學妹們聽了,笑得東倒西歪。
午后的陽光穿過階梯教室高高的窗戶傾灑而下,并不刺眼,在原本光線昏暗的教室中營造出一種讓人安心的氛圍。兩年前上外國文學課的回憶紛涌而來,我想起老師繪聲繪色地講《伊利亞特》《奧德賽》等外國古代神話故事的畫面,想起他講但丁的《神曲》時在黑板上畫出地獄的九層結構圖。
老師還喜歡給每堂課的板書起充滿詩意的標題。比如講莎士比亞時,他起的標題是“很遼闊的世界,很低的門檻——逛逛莎士比亞”;講啟蒙主義時,他起的標題是“在邊界思考,在刀鋒上書寫——啟蒙主義作家巡禮”。我回想起在上外國文學課時,是真切地感到快樂,不僅是因為他上課風格有趣,還因為偉大的文學作品帶給我的內心震動。
在迷蒙的光影中,我重新審視大學的意義,并非有用才是有意義的,獎狀、證書和校園經歷固然是求職時的重要砝碼,但人生中總有些東西,看似閑筆,卻讓心靈更加豐盈。上有趣的課、做志愿者、閱讀文學作品、郊游、學鋼琴,這些事情短期內并不會給我任何回報,但在做的過程中讓我覺得,人生真美好,人生一切都值得。
我忽而就想到初中時學的《記承天寺夜游》,蘇軾見到月色便欣然起行,邀張懷民一同賞月,見到月光下竹柏美麗的影子,發出“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者耳”的慨嘆。這其中固然表達了壯志未酬的苦悶,但見到那樣美景時的蘇軾,是不是也和我一樣覺得,在此刻,人生一切都值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