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木地板

朱國華

濱江市環保局局長劉江近日雙喜臨門，一喜是女兒劉惠考上了省城高校的研究生；二喜是老家的搬遷安置房已竣工，只等拿到鑰匙就可以入住了。

劉江的父母都是鄉下人。劉江到城里工作也快二十年了，好幾次他想把父母接進城與自己一起生活，可他們說鄉下住習慣了，到城里來生活一下子適應不了。

現在，鄉下有了新房，劉江就立刻想把新家裝修好，讓含辛茹苦的父母住進去，好好享受一下生活。劉江工作忙，沒時間來回跑動；自己的父母年歲已大，也不懂裝修這個門道，他決定找一家專業的裝修公司全權代理。

這天，他的發小馬旺突然打來了電話。馬旺開了一家化工廠，曾因偷排廢氣被人家舉報過，劉江不買情面多次前去督促整改，直到上個月底，他的化工廠才安裝了一整套廢氣處理設備，劉江緊繃的心才松懈下來。

馬旺說：“阿江，我是阿旺！恭喜你雙喜臨門！”

劉江說：“阿旺，謝謝你！你有事嗎？”

馬旺說：“阿江，你家的新房要裝修嗎？如果要裝的話，我給你介紹我舅佬黃龍開的裝修建材公司，他手下有一批專職的工人，而且價格上也實惠。”

劉江笑了笑，說：“阿旺，我正琢磨要找哪一家裝修公司好，想不到你雪中送炭。行，我找個時間過去看看！”

黃龍裝修建材公司地處鬧市，場地面積有兩三千平方米，里面大大小小的家居裝修建材、配套設施一應俱全。在黃龍的陪同下，劉江一個區域一個區域地看過去。走著走著，他突然看到一張黝黑的面孔，心猛地一沉。

那個黝黑的年輕人叫田軍，是劉惠的高中同學。兩個人讀高中談過戀愛，幸好被劉江發現，及時地扼殺在萌芽之中。田軍沒考上大學就出來打工了，對劉惠就是念念不忘；劉惠明知父親反對他們的交往，兩個人卻依然偷偷保持聯系。劉江暗想，差距越來越大，你就別想吃天鵝肉了！

田軍滿臉堆笑地說：“劉叔叔，是來看地板吧？這里國內的、進口的高端地板，我們應有盡有！”

劉江擺擺手，說：“小田，你就別給我推薦高端的了，給我介紹一款中檔的就可以了。”

田軍點點頭，說：“劉叔叔，那我就給你推薦這款地板，每平方米200元左右，你新房兩個房間要鋪的話，1萬元肯定夠了。”

劉江看了以后，思索了一下，說：“那就這個吧！”

從黃龍建材裝修公司回來，劉江的心中還是有顧慮的。直到三天后，當馬旺把新房裝修的明細清單交給他，他心中懸著的一塊石頭才放了下來。清單上所用物料的價格、數量、工價都寫得清清楚楚。

裝修合同一簽完，工人就接連進場了，劉江也時常星期天抽空到新房里轉轉。裝修接近尾聲了，一天，劉江推門進入，屋內一股清甜幽香撲面而來。劉江有些奇怪，難道是家俱或者墻面的油漆還沒干透產生的氣味？他趕緊開窗通風，心想等裝修完工后多買些花卉、活性碳包把這個味道消除掉。

三個月后，劉家喬遷新居。中午劉江在酒店里擺了兩桌酒，一桌是親朋好友，另一桌是裝修公司的裝修工。飯后這群人又一起去新居參觀。走入新房，香氣撲鼻而來，朋友們紛紛議論起來。黃龍乘著酒興說：“這沉香木就是不一樣啊，我要是鋪得起，也會像劉局長一樣好運不斷。”旁邊的一個裝修工說：“黃總，你怎么會鋪不起，幾十萬元，我看你是舍不得鋪。”劉江聽得不明不白，馬旺瞪了他們一眼，說：“你們在胡扯些什么，到外面抽煙去！”劉江不由警覺起來，說：“阿旺，什么幾十萬元的地板，你給我說清楚。”馬旺見劉江把臉拉了下來，就嘿嘿一笑，說：“阿江，你家喬遷新居，我作為朋友賀禮當然不能少，因為你脾氣犟，給你送禮你不收，所以在鋪地板的時候就把普通地板換成了沉香木地板。”

什么？沉香木地板！劉江如電擊一般，差點倒了下去。沉香木是一種名貴的木材，市場上一小塊都要幾百上千元，自家50平方米的沉香木地板，不知得花多少錢……

在劉江追問下，馬旺只好吞吞吐吐地說：“沉香木地板3999元一平方米，你兩個房間差不多50平方米，總共差不多花了近20萬元！”

劉江再也抑制不住地怒吼起來：“阿旺，你瞎搞，你真會瞎搞！你馬上叫人拆了，給我退回去！”

馬旺趕緊把劉江拉到了外面，輕聲地說：“阿江，冷靜一下，消消火。你讓我把地板拆下來也是可以的，可拆下來的地板有使用過的痕跡，也賣不出去。與其當廢品放在倉庫里，還不如不拆，裝在你家里的好！”

劉江硬氣地說：“既然退不了貨，那我把這個錢付給你。”可他剛一講完這話，心里也有些虛，女兒上大學又讀研，父母買房子搞裝修，一向清正廉潔的劉江手頭積蓄所剩不多，如今一下子讓他拿出20萬元來，簡直比登天還難。

馬旺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委婉地說道：“阿江，沉香木地板怎么了，那些大老板能享受，你堂堂一個局長就不能享受了？我送給你地板，純粹是朋友之間的友誼。希望你日后平步青云，讓我這個朋友也沾些光。”

劉江一時間想不出別的辦法，只好不作聲了。心里卻暗暗念道：哎，真不行，只有拉下老臉，向親戚朋友借了，一定要把這個債給還掉。

誰知，第二天就出事了。環保熱線接連收到了幾個市民的投訴，說馬旺化工廠的廢氣沒經過處理，在半夜偷偷排放，周圍臭氣沖天。

劉江再也坐不住了，一大早就趕到化工廠，把馬旺痛訓了一番，并立即通知他停業整頓。

馬旺哀求道：“劉局長，罰款和整改我們可以接受，但千萬不要停業整頓，如果一停產，我的損失就大了。劉局長，你一定要手下留情呀！”

劉江哭笑不得，怒喝道：“馬旺，你別再做夢了，我不會與你同流合污的。地板的事，我會到組織部門說清楚，與其日后被你牽著鼻子走，不如馬上就去投案自首！”

馬旺見劉江突然翻臉，他的嗓門也大了起來：“姓劉的，你以為投案自首就能把自己給漂白？這么名貴的地板鋪在家里，你就一直沒發覺？說出去誰信！”

劉江后悔不已，堅定地說：“就算他們不信，我也要去說！”

劉江正準備離開時，一輛貨拉拉面包車駛了過來。劉惠和田軍從車上下來，劉江忙問：“你們來干什么？”田軍拉開了后車門，劉惠大聲地說：“爸，你不要擔心，真正的沉香木地板全在這里。”劉江趕緊拆開包裝，拿出一塊來放在鼻子邊聞了起來，香氣比自家的更濃郁純正，他把地板翻過來，后面清楚地印著“沉香原木地板”。劉江看著車里20多包木地板，一時蒙了。

原來，劉江去建材公司看樣品時選的是一款普通的地板，后來發貨準備安裝時，田軍卻發現變成了高檔的沉香木地板。田軍有個親戚就是因為收賄被雙規了，他多留了個心眼，把自己的顧慮告訴了劉惠。劉惠也沒把這事告訴老爸，兩人一商量，就從網上買了一批仿品，他們把真品悄悄藏了起來，劉惠只等著假期結束前把地板拿去退還。今天一早，兩個人聽說化工廠出事了，就覺得時機已到，于是就趕忙把沉香木地板給運過來了！

馬旺看到送出去的地板被原封不動地退了回來，頓時覺得大事不妙，他像一只斗敗的公雞，再也抬不起頭來。

劉江怎么也想不到轉機會來得這么突然，他興奮地跑上前去，緊緊地握住田軍的手，激動地說：“你小子，好樣的，以后有空多到我家來坐坐！”

兩個年輕人相互對視一下，開心地笑了。

（插圖/陸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