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楓煬

“我是出生在靈界村的孩子,自呱呱落地起,就與大自然親密接觸。村莊雖窮,但綠樹繞村,群鳥翻飛,舉目之處,皆為自然。赤腳跑過茫茫的山野,隨手可摘山稔果,又或者下河摸魚蝦,甚至可以揮著鋤頭去追趕一只野獸……這樣的自然圖景,蘊藏在我的心靈里,自然而然,滋潤了我的寫作……”在《我的自然文學寫作之路》一文中,廣東籍兒童文學作家何騰江深情回憶了位于雷州半島的家鄉靈界村。
自2012年起,家鄉的一草一木,一花一葉,一鳥一蟲都被何騰江付諸筆端,變成通俗易懂、生動活潑的文字——或為自然兒童詩,或為自然美文,在故鄉的大地上譜寫大自然的贊歌,讓孩子貼近大自然的精神原鄉。何騰江的自然文學創作之路已有十載,正所謂“十年磨一劍”,他先后推出一系列自然文學作品,包括已長銷10年的《牽著蝸牛去散步》,以及曾入選2022年廣東省寒假閱讀書目的《三十只鳥兒正飛過》,即將于2023年在江蘇鳳凰少年兒童出版社推出的《自然筆記·嶺南博物》(6冊),目前已入選2022年度國家出版基金資助項目名單。作家何騰江一步一腳印,逐漸成長為兒童文學界的“自然之子”。本期,《少男少女》聚焦兒童文學作家何騰江多年來對自然界的觀察積累和創作經驗,走進他心中的靈界村,展開一場自然創作的探索之旅。
自然兒童詩帶領我
走進自然文學的大門
《少男少女》:您是怎樣與兒童文學創作結緣的,或者說有沒有什么特別的事件或人物促使您走上了創作的道路,您又是從什么時候開始關注自然文學的呢?
何騰江:我與兒童文學創作結緣有一個重要的節點,便是1999年在《兒童文學》雜志發表了詩歌《獻給父親的詩》(2首)。作為中學生,雖然此前已零星發表了一些新聞作品和文學作品,但我仍然將《兒童文學》視為我的兒童文學創作的起點。應該說,《兒童文學》雜志社時任編輯張敏老師發現了我。我的詩歌寄到雜志社后,在1998年11月22日,張敏編輯親自給我回了信,信中寫道:“您的詩寫得不錯,我覺得您還是很有潛力的,希望您繼續努力,也歡迎您繼續為我們寫稿。”信件里還有作品錄用說明,共錄用了4首詩。
作為中國兒童文學第一刊的《兒童文學》,于一位農村學校高中生的眼里,那是高山,是星辰,是遙不可及的。我居然第一次投稿,就成功了!我清楚記得,拿著印有《兒童文學》標志的信封,我的手一直在抖,那是激動。正因為有了一位好編輯,我的詩作頻頻在《兒童文學》上亮相,還幸運地成為國內第一個以中學生身份躋身于《兒童文學》“文學佳作”欄目的作者。正因為有了《兒童文學》編輯的指引與作品不斷“被看見”的鼓勵,我自然而然地走上了兒童文學創作的道路。
正式關注自然文學是從2012年開始的。當時,我在中山日報社從事新聞采訪工作,“七年之癢”讓我陷入了職業瓶頸期。于是,我開始進行自然兒童詩創作,一下子就寫了100多首,精選為4本自然兒童詩繪本《牽著蝸牛去散步》《帶著蜻蜓去飛行》《跟著種子去冒險》《隨椰子果去漂流》。在福建人民出版社推出后,其中《牽著蝸牛去散步》一書賣得很火,后來又順勢推出了《牽著蝸牛去散步2》,成為長銷書,至今仍然不斷重印。可以說,是自然兒童詩帶領我走進自然文學的大門。
《少男少女》:您的《三只鳥兒飛過一個少年的天空》(刊于《少男少女》2021.5B),將兒童詩融進散文里,以及《三條魚游過靈界村的水域》(刊于《少男少女》2022.9B),每個長標題都有獨特的設計,字里行間充滿著詩意美與節奏美,富有童真趣味,借助這種創作形式,您想傳遞給孩子的是什么,或者說試圖帶領他們發現什么?
何騰江:原本出版社是不大支持我使用長標題的,他們認為不夠簡練。在我的自然散文里,經常會出現像《大樹菠蘿英勇地站在烈陽下》《長再多腳的蜈蚣都比不上一只雞》這樣的長標題,這類充滿信息量的標題是可以帶給讀者一種畫面感的,也是我在新媒體閱讀時代的一種嘗試。我想傳遞給孩子們的是,我們的創作內容是要有一定信息量的。都說“標題是文章的眼睛”,好的標題,本身就是一幅畫,就是主題。再者,大自然本身就是一首優美的詩歌,而我又擅長兒童詩,故而將兒童詩融入字里行間,既是發揮我的長處,也是為了給讀者創造一個詩意的自然世界,讓讀者體驗到自然之美、詩意之美。
《少男少女》:大自然原創兒童文學深深植根于土地,作家有其熱愛與熟悉的現實生活土壤。譬如黑鶴的呼倫貝爾草原,沈石溪的西南邊陲山林,牧鈴的湘鄂贛交界幕阜山區,對您而言,雷州半島的靈界村是您創作的植根處嗎?童年的經歷對您的兒童文學創作重要嗎?占據著怎樣的地位?
何騰江:我的兒童文學作品與雷州半島的靈界村息息相關,家鄉就是我的植根之處。童年的經歷對我的創作同樣占據著至關重要的地位。從我的自然散文《三十只鳥兒正飛過》開始,目前主攻的自然散文的原點都是在靈界村。靈界村的野鳥,比如說麻雀、大雁、紅隼等,我在童年生活中都見過。前段時間回到老家,我在家門口抬頭一看,便看到天空中若隱若現飛過兩只鳥。憑我的經驗,一下子就判斷出那是大雁。抬頭看天,那是我在童年時最喜歡做的事。這次回鄉,我也是經常仰望星空,觀察到的自然萬物,跟童年生活的場景幾乎是一模一樣的。這樣的自然細節,同樣流淌于我的筆端,成為我的自然日記:
“少時最喜歡看云,并不太會‘看云識天氣,但云的變化多端,讓我們遐想。云層邊上有一塊是透亮的,似乎是烏云剛剛路過,遮不住的地方透出來的亮色。這時候,視野里居然出現了兩只大雁,一前一后,相伴而行。我有點激動,緊緊地盯著它們,順勢舉起手機,隨手就拍。
想起來了,少時看云,也看雁。有時候覺得云很遠,其實雁更遠。我們很少見到雁停下來,它的夢想在遠方……”
《少男少女》:當時這兩只鳥兒飛得這么遠,您是如何第一時間發現它們就是大雁的呢?是由于您長期對自然界的觀察嗎?
何騰江:是的,這也是一個細節,在進入自然文學創作領域后,我學會了打開視覺、聽覺和觸覺,慢慢擁有了發現自然之美的敏銳感官。每一只鳥,每一棵樹,每一株草,對應的學名和屬性漸漸地也會了然于心,并且逐漸將童年時看過的生物對上號。我發現,兒童文學作家寫自然科普題材有一個通病:“科”少“普”多。也就是說,科普知識偏少,文學知識偏多;另一個現象是,自然科普專家寫給孩子看的科普文章,則出現“科”多“普”少的情況。因此,我特別提醒自己,盡可能將兩者結合起來,使我的自然文學作品在文學性和科普性之間達到一種巧妙的平衡。不瞞您說,在進入自然散文領域后,單專業類與文學類的自然主題書籍,我就買了三百多本。我已養成一個習慣,每天都翻看自然類書籍,每天都寫一段或一篇自然文學作品。我希望專注地做這一件事。
像蝸牛一樣慢下來,
看到更好的風景
《少男少女》:您的原創自然美文書系《誰都不敢跟螳螂打架》《啄木鳥不怕腦震蕩》《蒲公英說走就走》和即將推出的《自然筆記·嶺南博物》系列書籍,無不聚焦嶺南地區的雷州半島風情,其中呈現了眾多小獸、家禽、野鳥、雜草、樹木、野魚等動植物,在這些自然博物中,您有什么選擇標準嗎?是如何不斷發掘的?
何騰江:對于這些自然物種的選擇,熟悉是第一選擇標準。我會選擇在小時候,乃至現在都可以親眼所見且與之發生過故事的物種。經歷本身就是最好的財富。所以,我所寫的自然物種,或多或少都有一段童年經歷。單是童年經歷,顯然是不夠的,很容易就寫成回憶性散文。這更不是自然文學。我不斷將這些物種的科普內容融入文章里,使我的自然散文既有文學之美,又有科普之美。從目前的效果來看,小讀者還是比較接受的,出版社也很喜歡。接下來,我將會陸續推出10—20本自然散文書籍。
我舉一個日常生活中的例子吧。我偶爾會帶孩子到海邊沙灘玩。兒子喜歡在沙灘上挖坑,但勢單力薄,他挖了許久后就來求助我,我就陪他一起挖。我心里知道,這其中涉及的自然現象,就是能夠從沙灘上挖出水來。你一鏟,我一鏟,挖呀挖,挖到最后:海水慢慢滲透了過來。兒子很興奮,我的內心也很受觸動。
本來挖沙這件事情是很無聊的,但專心去做,就能從千篇一律的沙子中挖出活水源泉。這一點,在我的自然散文創作里也是一致的。我是從野鳥領域進入自然散文的。一開始,我只嘗試著寫了15種野鳥,出版社編輯認為寫得不錯,就鼓勵我繼續寫。于是,寫呀寫,堅持寫,我現在已經寫了100多種野鳥,將陸續出版,相信不久便能與小讀者們見面。
《少男少女》:若讓您在自然物種中選擇一物來比擬自己,您會選擇什么?
何騰江:我會選擇蝸牛。選擇蝸牛的原因有兩個:一是因為我的自然兒童詩繪本《牽著蝸牛去散步》在讀者中有一定的辨識度,已然成為我的“IP”(知識產權);二是我的性子比較急。急性子有好有壞,好的是執行力強,做事風風火火。但是,很多事情不是唯快就好,有時候慢下來,或許會更好。如今,我已經到了不惑之年,經歷了一些世事,領悟了一些道理,所以希望自己像蝸牛一樣慢下來。只有慢下來,才能看到更好的風景。
又回到了
“左手新聞,右手文學”的日子
《少男少女》:新聞記者的從業經歷對您個人的創作有什么影響嗎?
何騰江:我的兩個叔叔都是記者出身,受他們的影響,我從小就有一個當記者的夢想。雖然我的大學讀的是師范類院校,但我的職業選擇不是當老師,而是當記者。當年流行QQ簽名時,我就是這么寫的:左手新聞,右手文學。
實際上,新聞是新聞,文學是文學,這一點,我是分得比較清楚的,兩者很難結合在一起。我的從業經歷對我的兒童文學創作,其實并沒有多大的影響。像我在珠三角工作,但我寫的自然文學,故事原點在靈界村,在雷州半島。真正影響我的兒童文學創作的,是童年的生活經歷。
《少男少女》:新聞從業者時常在一線“趕稿”,多年來您一直筆耕不輟,保持著高產狀態,日常是如何平衡兩者的寫作時間,保持文學創作的激情呢?
何騰江:在媒體黃金時代做新聞記者,壓力還是比較大的。當時的媒體環境競爭非常激烈,大家都搶獨家新聞,都搶出好作品,業界時常自嘲記者是“新聞民工”。我當“新聞民工”的時候,確實經常趕稿,趕到連飯都顧不上吃。但是,我仍然能夠保持每年出一本小書的狀態,詮釋的是“新聞是生活之根本,文學是理想之彼岸”。如今回憶起來,那是最拼的年紀,也是最好的年華。
后來,我又到出版行業沉淀了六七年。如今,又回到“左手新聞,右手文學”的日子,但媒體環境發生了巨大的變革,話語方式也發生了重大變化。而我已然開始對人生做減法了,所以,“左手新聞”少了,“右手文學”多了,也逐漸推出一系列的自然文學作品,算是“厚積薄發”吧。
《少男少女》:能談談您的閱讀習慣嗎?最近幾年有沒有特別喜愛的作品或者作家?
何騰江:我的閱讀習慣是手不離書。我現在出門,手里不拿一本書,就沒有安全感。毛姆曾說過,閱讀是一座隨身攜帶的避難所,手里的書能帶給人一種“避難所”的安全感,也便于我在碎片化的時間里保持閱讀,養成一個“隨身攜書,隨時閱讀”的好習慣。
對于喜歡的作家或作品的問題,我是“博愛主義者”,博覽群書,廣泛涉獵,沒有特定的喜好和偏向,什么書都讀,包括經濟學、自然學、建筑學等,甚至一些極為偏門的書籍,我都會認真讀一讀。我和兒子講過,如果在一段時間里,只看一個作家的若干本書,那么很可能就會錯過其他作家更精彩的著作。換言之,世界上的好書太多了,優秀的作家也太多了。一個再優秀的作家,也不可能每本書都是精彩的、都會成為經典的。在有限的時間里,要多看不同作者的不同作品,以期達到博覽群書。所以我認為,廣泛閱讀就是最好的閱讀。
為孩子創造一個人與自然
和諧共處的文學理想
《少男少女》:您的創作理念是什么?
何騰江:不同時期的創作理念都會發生變化。我只能說,我目前的創作理念是為孩子創造一個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文學理想。錢鐘書曾說過,如果不讀書,行萬里路,也只是個郵差。我認為,如果不讀自然科普類的書籍,您去爬山也只是爬山,不會有新的收獲。
有一天晚上,我曾帶兒子去爬山。剛進入山里,他很恐懼,因為怕黑。同行的,正好有一位研究昆蟲學的專家朋友。他也帶著兒子去,但他的孩子儼然一個科普小達人,到處跑,到處捉蟲,并不覺得山里有什么可怕的。一路上,專家朋友也不斷給我們科普各種各樣的昆蟲,帶領我們進入昆蟲世界,就這樣,我們在山上不知不覺度過了兩個小時。下山時,兒子悄悄告訴我:爸爸,我現在好像覺得山里沒那么可怕了。這樣的變化,說明一個問題:懂與不懂,差別是巨大的。當一個孩子真正了解大自然時,也學會了感受大自然,內心融入了大自然。自然而然,一切都會變得美好起來。這就是人與自然的和諧相處。
《少男少女》:從開始創作到現在,創作觀念與創作技巧上有什么變化嗎?
何騰江:肯定是有變化的。我覺得,以前我的創作思路是隨心所欲的。如今,我更重視專注力。在出版市場的洶涌浪潮下,在市面五花八門暢銷書的沖擊下,一定要認準一條賽道,不能有“這山望著那山高”的創作觀念,不管是哪個領域,文學也好,科普也好,都像做研究一樣,如果所有東西都廣泛研究,那么這世上便沒有真正的研究了。
因此說,無論是創作觀念也好,或是創作技巧也好,我都有意識地樹立自己的個人標簽。運用出版的術語,就是要有自己的“IP”,建立起自己的產品線,也就是自己賽道。可以這么說,我就是從自然兒童詩賽道切換到自然文學的賽道,希望在這個賽道上做精,從而放棄“大而全”的賽道了。
創作技巧的話,我說不上來有什么特別的技巧。若非要說一個,那應該可以用一個字概括:拙。就像我先前提到的在沙灘里挖坑一樣,只要持之以恒,就能挖出水來。也就是說,創作只要堅持正確的道路,不斷地寫,一定會成功。
《少男少女》:您覺得文學生涯帶給您最珍貴的東西是什么?接下來您有什么具體的創作計劃?
何騰江:我認為最珍貴的東西,就是文學讓我學會與世界和解。人生有各種困難、苦悶,以及各種不幸,甚至是災難。我的人生道路并不平坦,正如我的叔叔跟我說的一樣:再直的路,讓您去走,都會變彎。事實還真是這樣,我認為,這或許就是所謂的命運吧。
既然承認了,這就是命運,那我就只好認命。認命,也是一種處世方式,也是一種人生哲學。說白了,就是與世界和解。剛剛看過一本書《大自然治好了我的抑郁癥》,頗有收獲。我覺得,大自然同樣治愈了我的心靈。我把整個身心投入大自然,大自然也拯救了曾困頓于生活、工作和疾病等諸多煩惱中的我。接下來,我將持之以恒地創作自然文學,爭取呈現給小讀者更多更好的自然文學作品。
作家檔案
何騰江,1981年出生于雷州半島,兒童文學作家、詩人,廣東省小作家協會文學導師。從事兒童文學創作逾20年,曾獲《兒童文學》全國十大“魅力詩人”獎。2012年起,主攻自然科普領域。出版著作25部,其中10冊為自然類圖書。自然兒童詩繪本《牽著蝸牛去散步》發行量逾10萬冊。作品曾入選2021年“大鵬自然童書獎”入圍獎、2022年國家出版基金項目、第九屆中國童書榜“百佳童書”獎、2013年全民閱讀年會50種重點推薦圖書等,并獲冰心兒童文學新作獎、中日友好兒童文學獎、華東地區優秀教育圖書獎、首屆廣東好童書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