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勝的詩

劉勝

輪廓

時間很久了。那個人

已經習慣于枕著流水聽琴

在水墨畫里睡覺

一百年、一千年過去

如同一秒一般

只是在體內播種的棉籽

還遲遲不曾發芽

當初，人們趕車的趕車

牧羊的牧羊。在秋天里甩動長長的頭發

他們的笑聲輕輕地震動心肝和肺葉

似乎所有令人忌諱的字眼

都不存在

那只是一些輕松的笑談。

在無數個晴朗的中午

他都會想到這些同樣的名字：

河水向南。黃昏的炊煙

筆直地升騰于曠野

一場雨

風夾著雨水，從魏縣吹到廣平

從曲周吹到館陶

成安的街道也濕了

但不如大名下得更大

只有雞澤的陽光如舊

在舊城的石板街上

我和崔九把酒言歡

他自肥鄉而來

身上帶著濃濃的雨意

父親

手電光照亮路面

行走的腳步竊竊私語

溫暖的手掌拉著我

經過松林的故鄉

夜色泥濘

雨水在童年的夜晚傾盆而下

酒

釀酒師將桌子收拾干凈

他在天亮的時候釀酒

花和果實一起釀造成酒

我們都喜歡發酵的味道

我們在秋天喝酒

身體不酸不堿，漸漸中和

慢慢被蒸餾成酒

生與死在一起不生不滅

懸在今天

懸崖邊

他和他的藍格子上衣

終于在窮途末路的地方駐足

一生所走過的鄉村和城市

都羽化成風。他已經不再懷想

而硬邦邦的骨頭依然在肌肉下面蠢蠢欲動

他說：我可愛的腳指頭們

我們相伴著度過了這么多年的雨雪風霜

今夜，我們在懸崖邊上痛哭流涕

這不是悲傷

而是歡宴前的快樂序曲

黃昏

浩蕩的歲月

螞蟻們扛著旗子來了

歷久彌新的日子

它們早己沉醉于此

它們從不爭辯

觸角相抵

電波滋滋流動

每一個分子都游離于遠方

脆弱的黃昏

它們傾巢出動

在雨中翩翩起舞

采摘金屬和花朵

云層

云層越來越低

越來越長。云層騎著月亮

將自己變成鞭子

然后抽打自己，片片崩析

車輛揚長而去

在視線的盡頭轉彎，在云層下練習倒立

云層低垂，人潮涌動

人們跺腳，期望地球顫動

期望越過太陽

棲身于無盡的遠方

旅行

上南山逛一圈

下來

進春天經夏天

在秋天下來

無細雨無酒痕

不騎驢

也不銷魂

邯鄲? 宜春

長沙? 南昌

在火車上顛簸

漢字一個個

掉下來

雨

一場大雨之后

井水漫溢

我們在井口泛舟

黃昏來臨

我們把自己掃描到石頭上

任他變形變淡消失不見

然后我們都藏了起來

忘掉了呼吸忘掉了時間

再任大雨傾盆

內心如注

午夜

燈安靜了

與我對面

椅子安靜了

直到我將它推開

心還沒有安靜

它與我對面

我將它推開

它就成了鐘擺

另一個黃昏

星星落入酒杯的時候

夕陽還沒有落下

自行車倚在樹邊

巨大的樹冠遮天蔽日

于是就在這樹下喝酒

風從脖子邊抹過

還有一個朋友朝這里走來

樹杈和晚霞將他裁為三截

誘惑

誘惑我的

是遠山秋水的浪波

是盈盈滿溢的一個下午

是黃昏金黃

晚風吹過叢林

溪水自山項而來，到此斷流

往事與我一起摔倒在地

聽不到聲音

在街頭

他的發型亂了。在街頭

一艘大船倒扣在高高的樓頂

他的眼淚快掉下來了

沒有人說話。所有的人都沉默

一脈相承的是來自邊疆的風

帶著燒烤的味道。吹到中原的街頭

那船。一千年不會掉下來

一萬年也不會吧

每個人都是堅硬的

在街頭，像紛飛的棍子

那天

那天，我們坐在鞋子上

高談闊論，不管斜陽己沉

不管朝陽再起

那天，轟隆的雷聲異常清脆

閃電白天際垂下

抵達你的腰間

那天，我已沉沉睡去

你抽身離開

抵達另一個高處

我想，那天之后

再也沒有晴空萬里

我們身中沉霾

失去了雙眼

另一個秋天

有情的人。請在另一個層面上

說話交流相愛

我們的靈魂，一個和另一個

能否真正成為水中鹽

這取決于你。自私的

內傾的。在已經定格的場景背后

我們牽著手回家

卡車卡在多事之秋，即將駛向南方

你腳旁的水滴啪嗒、啪嗒

落在地上，就好像

整個秋天落在濕熱多雨的屋檐

這個微塵飄飛的下午

節奏再次慢了下來。直至停頓

我知道你就躲在這個秋天里面

而自己卻無能為力

眼看著被秋天越推越遠

一無所有

六月初，詩句從最后一段出發

在虛構中的樹杈前

怦然倒地。而你的聲音沙啞

在斷斷續續的音符之中喑啞

現在是飛渡的時刻。只要輕輕頓足

就可以飛越群山。你的自行車在街道上飛馳

在漆黑的夜晚畫出一個半圓

山野晚風，你曾經懷抱的

空曠和蕭疏在一個回轉中煙消云散

我在沉默中與你相見

仿佛在漆黑的天空上看到

自己的眼睛。而你己獨自奔逃

“現在是時候嗎？”你說，

“除了花朵和你，此地一無所有。”

城郊

在三分鐘里醞釀十八個來回

城郊的歲月就是這樣容易度過

離城十米離村八米

我們一年四季往返穿梭

雖顯老態但尚未龍鐘

我們不是在這樣的巢里居住

我們的家缺乏但青春尚有

一頓飯可以飽三天

今晚如何將這十三個小時度過

夢里已過四十個春秋

城郊

我將頭深深垂下

銀河

鞭子在廣場上抽打陀螺

星星跌落下來，濃重的夜色

銀河泛著魚肚白

泥土的工藝，喝酒的作坊

我們泯滅自己

坐指星斗

銀河上起風了

每一顆星星都撲向你我

我們終于同昨日接壤

跨過每一個酒醉的腳印，踩在銀河上的

腳印。小心翼翼的我們

白露

我知道

所有失敗的事件都源自脆弱的內心

從最古老的規律開始。在彌漫的煙霧之中

我們揮動小旗

企圖釀空氣為酒

然而，這是多久才能解決的問題？

生若朝露

我們在轉瞬的光影中掉進旋渦

那也不錯

如果時間快些? 那也不錯

喜悅雖然短暫

悲傷也變得更少

如果時間停止? 那也不錯

發生過的就像未曾發生

沒發生的再也不會到來

如果時間倒錯? 那也不錯

可以遇見另一個你

仿佛遇見另一個人

但時間總不會停

你依然在遠方

我依然愛你

其實那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