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世界杯的鏡頭掃到一位16歲的卡塔爾男孩身上時,恐怕誰都不會想到,他在一個月后成為了中國的網紅。如今,“卡塔爾小王子”已經在中國的社交媒體擁有1500萬粉絲,而卡塔爾的全部人口也只有290萬而已。打開抖音,大數據會將劉耕宏教小王子跳操的視頻推送到你面前。
喜歡他的人,寵溺地叫他“餃子皮”,因為他和卡塔爾世界杯吉祥物有幾分相似——眼神中充滿有錢人清澈的愚蠢。就在卡塔爾以東道主身份輸掉第一場比賽時,手舞足蹈的他被p成表情包,配上的文字是:2000億也買不來東道主開心嗎?
且不說卡塔爾舉辦世界杯的2200億和他有什么關系,也不論他的王室身份究竟幾分真假。
當一個阿拉伯世界的男性,成為中文互聯網世界的另類偶像,并且輕松奪走了足球名宿們的流量,甚至還有女性愿意帶著閨蜜一起嫁給他時——事情就變得無比魔幻了。
就在大多數國內網友對著中東的財富力量頂禮膜拜、沉浸在嫁入中東豪門的夢境時,估計沒考慮到,自己會變成直播畫面左下角的樣貌。狂歡者匍匐在所謂的小王子腳邊。有人在他的評論區許愿考研成功,仿佛他是阿拉丁神燈轉世;還有人在評論區向他索要蘭博基尼、十萬歐元和別墅支票,調侃這個16歲的小孩能把全球石油價格打下來。
還有人希望自己能成為被送去中東“和親”的幸運兒。開玩笑也就算了,最諷刺的是混跡其中的“真粉絲”。他們在小王子的家門口充當起了趕走乞丐的“老奴”。甚至成功運營著飯圈的套路,號召大家為他的超話打榜,號召大家寫英語作文給他介紹家鄉美食,號召大家不要擾亂小王子的社交平臺秩序。
仿佛他真的是一個來自王室的尊貴明星。而王室的光環在什么情況下是最耀眼的?或許是在一套流行已久的霸總敘事里。
一部分女性發自內心想要嫁給這位傳說中的卡塔爾王子。當她們遺憾地發現這張“餃子皮”只是一個跟王室沾邊的遠房親戚后,又將自己的幻想投射到了另一位真正的王室成員身上。于是,卡塔爾王室的賈希姆王子與貝克漢姆的一張合影就這么刷屏了。

在頭頂白布的財富和王權面前,哪怕是頂級球星也只配當綠葉。更讓人產生意淫暢想的,是這位王子雖然擁有踐踏女性的權力,但仍然選擇了只娶一位妻子——幻想霸總敘事的看客再一次雀躍了。
那么,如果一位“小王子夢女”如愿以償,真的嫁到了卡塔爾,她將面對的是怎樣一個世界?
歡迎來到一個你想象不到的女性地獄。先從背景說起。卡塔爾與沙特阿拉伯都信奉保守的瓦哈比教派,因此,在這里生活,就得嚴格按照最原始、最傳統宗教教義管理個人與社會生活。
會有多保守?舉個例子,在二十世紀五十年代,保守宗教勢力會把引進外來設施和技術視為“不信道”,就在這種狀況下,沙特政府不得不跟埃及穆兄會合作,利用他們能力推動現代化改革。在發現石油以前,沙特很多人保持著原始的生活方式。石油的發現,讓這個封閉的國家迅速吸納了大量現代化的概念。
那這里的宗教力量又有多強大?

2011年阿卜杜拉國王曾下令所有女性用品店,包括內衣、化妝品、女性服飾等,必須在一年內以女性員工取代所有男性。這樣做的目的一是為了推動現代化改革,二是為了提升女性就業率,三是為了營造尊重女性的印象,改變國際形象。但最高統治者的命令一波三折,不但沒有得到即時的執行,甚至還引發了反噬——2013年200多名宗教警察以“女性就業,男女接觸變多,宗教警察難以執法”為由要求撤回此令。而事實上,類似的政令早在2006年他們就嘗試過,但同樣因遭到保守勢力反對而流產。
所以,當你有幸來到卡塔爾這樣的國家后,你需要重新認識你所生活的世界。
首先,你要適應的是一夫多妻制。根據這里的習俗,一位男性可以娶四位妻子。在這個全世界性別比最懸殊的國家。但即便多出來這么多男性光棍,一個大腹便便的中東白袍男性后面,仍然跟著四個黑袍女人。
當然,這并不是大學宿舍挑選室友,剩下的三個妻子不可能是你的閨蜜朋友,更有可能是你陌生的黑袍姐妹,你們每人至少要給丈夫生七八個孩子。截至2021年,卡塔爾一共有293萬常住居民。男性居民約219萬,女性約為73萬,一個國家的男性是女性的3倍之多。
其次你要考慮安全問題。只要你的中東老公不把你打得鼻青臉腫,你就算是嫁對人了。2010年10月,阿拉伯聯合酋長國最高法院在一次判決中指出丈夫可以打妻子,只要不造成明顯的傷痕就行。
在這片土地上,女性是丈夫的附屬品,她們從來都不是一個獨立的人,而是一輩子都要服務于男性的奴仆。在教義中,男人是家庭的支持者,保護者,供養者,監護人;女性的使命則是懷孕、生育、哺乳、養育子女。
另外,如果你不幸進到了一個保守家庭,那你看到的世界可能就是黑袍縫隙露出的那幾厘米。
每一個女性都有自己的監護人,小時候是父親,父親不在的話就是兄弟或叔伯,嫁人之后自然是丈夫;你從此喪失了和任何丈夫以外的男性共處一室的權利,自然不可能有任何異性朋友;你不能自由地出國甚至離開所在的城市,一切行動都必須經過父親或丈夫的允許。
即便是在超市或者麥當勞這樣的公共空間,也被嚴格地劃分為男性區與家屬區。
《2022年全球性別差距報告》:沙特阿拉伯排名127位,卡塔爾排名137位,伊朗倒數第四,阿富汗倒數第一,如果你聽完這些可能覺得有點害怕,那就千萬別去了。因為如此嚴峻的女性生存環境,已經是經過改良后的版本了。
比如沙特阿拉伯在2016年公布的經濟改革計劃“2030愿景”,其中就包括提高女性權益與地位,取得了相當亮眼的進展。2018年,沙特女性終于擁有了獨自駕車的權力,政府還限制了宗教警察的職權,批準了女歌手舉行公開演唱會,允許女性進入體育館觀看賽事,開放多個行業領域鼓勵女性就業。
但可悲的是,這些女性權力是政府“自上而下”的施舍,而非民眾“自下而上”的爭取。即便沙特女性獲得了喘息的空間,她們被限制的行為仍然會讓人瞠目結舌。
沒有男性監護人同意,沙特阿拉伯女性不能開立銀行賬戶。沒有男性監護人同意,沙特阿拉伯女性不能獲得護照出國旅行。這個監護人同意制度還擴及到女性生活的其他更多事項,包括工作,就學,甚至是接受某些特定的醫療項目。沙特女性要結婚或離婚也需要取得男性監護人的同意。如果兒子年齡超過七歲,女兒年齡超過九歲,那離婚的女性就很難獲得孩子的監護權。
所有服務男女顧客的餐廳都必須設兩個座位區,男人和女人基本上分開用餐。沙特女性不能自由的穿衣服。沙特女性通常穿著一件長及腳踝,寬松的長袍。
有部分的公共空間設有女性專區,例如購物中心的女性專屬樓層,只有在女性專區里,女性可以脫下長罩袍。
如果你聽了還有勇氣,那么歡迎你去和親,多去解救幾個擺脫不了黑袍的女性。
也有人在社交平臺表達自己對這里的向往,甚至明確表達“只要給錢,我可以穿一輩子黑袍”。似乎只要去了中東,在街頭要飯都能月入五十萬。
但石油賜予的財富與幸福,也會隨著石油價格波動而跌宕。2003至2013年國際油價一路上漲,沙特不僅GDP翻了兩倍以上;但2014至2015年國際油價暴跌后,沙特金融儲備就從2015年的7320億美元降至6230億美元,政府只好發行國際債券以免入不敷出。
沙特貧富差距大,人均GDP為23585.89美元,并沒有中國深圳的11.64萬元高(約合24848.08448美元)。在遠離大城市的偏遠地區,傳統教法依舊扮演著重要角色。所以對對象進行家庭背景調查,就很重要,類似投胎。
人的權力從來都不是分割的。
當你成為這里的女性之后,地下的石油與黃金,與一個奴仆又有什么關系呢?運氣不好的話,你甚至連自己的頭巾長袍的款式都選擇不了。
如果你是男性,你又如何能確保自己能投胎成為極少數的王室貴族,而不是那個死在基建場館里的異國工人?
甚至就算是王室中的女性,也無法輕易獲得自由的豁免權。迪拜謝赫酋長的哈雅王妃為了離婚遠逃英國,歷經官司和波折才討回了女兒的撫養權。這還是因為她的娘家是約旦王室,能為她聘請倫敦最厲害的離婚律師。
迪拜王子哈曼丹在Instagram擁有1500萬粉絲,每一天都能曬出自己騎行、運動、馴鷹的靚照。諷刺的是,許多喜愛哈曼丹王子的粉絲,曾經也喜歡過他顏值爆表的妻子,謝哈克公主。二人結婚之后,王子繼續風光瀟灑,謝哈克公主再也沒有出現過。也許這些真實發生的故事,都無法勸退一個想去中東和親的人。實在不行,你還可以賭一把,試試去當一個卡塔爾王太后——那個被中文互聯網營銷號宣傳成“中東甄嬛”的女人莫扎。但你也要知道,即便如此,這個地位最高的女人,看世界杯也得待在休息室里。
諷刺的事還是發生了。當一部分中國女性幻想嫁到卡塔爾的同時,《時代》周刊評選了2022年的年度英雄。畫面上是三個沒有露出正臉的伊朗女性。她們攙扶彼此,沒有戴頭巾,露出了頭發。一切都要從一個名叫阿米尼的伊朗女孩說起。今年9月,22歲的瑪莎·阿米尼 (Mahsa Amini) 在街上被捕,原因是道德警察“認為”她沒有按照規定嚴格佩戴頭巾。在警方拘留期間,阿米尼搶救無效身亡。伊朗政府拒絕承認阿米尼死在了濫用刑罰的棍棒之下,堅持她死于意外的心臟病,但在場的人,分明都聽到了阿米尼在警察局的慘叫。于是從9月中旬開始,伊朗全國大范圍爆發抗議活動。阿米尼之死像一顆投入廣大人群中的炸彈,點燃了所有伊朗人壓抑了幾十年的憤怒,打得伊朗政府措手不及。女性走上大街,扯掉頭巾,甚至當街剪掉頭發,擲入篝火中燃燒。甚至有女性剃了光頭,在道德警察面前勇敢地跳舞。
她們打出“婦女、生命、自由”的口號,要求伊朗政府給阿米尼的死一個明確的交代。她們憤怒的并不是“阿米尼沒有佩戴好頭巾就被警察打死”,而是“阿米尼一開始就不應該被捕”-以及“伊朗女性憑什么要戴頭巾”。
從歷史角度來看,原本擁抱現代化改革的伊朗,女性甚至可以化妝燙發穿裙子。而自從1979年伊朗伊斯蘭共和國開始統治這片土地之后,情況就發生了變化。在此之后,燙發就別想了,女性必須用頭巾遮住頭發。酒精飲料、大部分的西方電影、男女共游及曬太陽都被嚴令禁止。各階層的教育課程由“伊斯蘭大學委員會”設計。
你不聽話,自然有人教你聽話。政府設立了一個特殊的警察部門,負責規范女性的著裝和行為。在2006年,他們正式更名為“道德警察”。

2021年,易卜拉欣·萊西上臺之后,保守派將宗教道德標準的下滑,視為對共和國神權政治基礎的嚴重威脅。萊西呼吁全面重振保守的著裝法,稱“伊朗和伊斯蘭教的敵人”正在瞄準“社會的宗教基礎和價值觀”。于是伊朗女性的頭發再一次成為案板上的獵物。社交媒體流傳的視頻中,能看到伊朗道德警察隨意侮辱、毆打婦女,并將婦女拖進面包車,然后給她們戴上頭巾,送去接受“再教育”。
24歲的德黑蘭女孩Sara曾經就被道德警察抓捕過,這些警察用腳踢她的肚子,呵斥她,讓她的父親給她送來“得體的衣服”,并且強迫她簽一份“以后一定嚴格遵守傳統教法”的保證書。還有一則視頻里,一名被捕女孩的母親撲倒在一輛行駛中的道德警車面前,尖叫痛哭著:“我女兒病了,求求你們不要帶走她。”
伊朗人的眼淚沒有用。就算是“道德警察被廢除”的消息,最終也被證實是一場空歡喜的假新聞。退一萬步說,就算道德警察真的可以不再上街巡邏,也絲毫不會影響伊朗《頭巾法》繼續實施。就算沒有道德警察,也會有全新的部門接著履行道德警察的職責。事實上,伊朗道德執法發言人前段時間表示,政府官員已經在籌備道德警察2.0——利用“更新、更精細的管理方法”來收緊頭巾的管制并且加強其傳統宗教價值觀的教化。
而這場如今已經持續三個月的抗議活動,也在緩緩割裂幾代伊朗人的關系。他們之中,一部分年紀更大的人在信仰上堅定跟隨伊斯蘭教,而Z時代成長在互聯網世界,他們也想像其他國家的年輕人一樣自由自在地活著:刷TikTok,大聲地唱流行歌曲,在YouTube上看美妝視頻。
一位在德黑蘭參加抗議活動的32歲女性告訴《華爾街日報》,伊朗女孩從9歲開始就要佩戴頭巾,接受日復一日的洗腦。就在最近,她參加了幾次抗議活動之后被警方逮捕,并且遭到了嚴重的毆打。她的媽媽哭著打電話告訴她:“我為你是我的女兒而感到羞恥”,甚至她受重傷回家后,家人對她置之不理。
也有人選擇站在了女孩們身后。伊朗女孩Yasi的母親Minoo,選擇在宗教婦女在線請愿書上簽名,呼吁廢除道德警察、廢除《頭巾法》。Minoo告訴《紐約時報》,她在死去的阿米尼身上看到了女兒的影子,她作為老一代伊朗女人,是自愿戴頭巾的——但一個女人是否應該戴頭巾,選擇的權力應該屬于女性,而不應該由政府決定。
“我依然相信神,但我受夠了假借神意的官員,他們沒有把我們當同胞。”圖片死于抗議活動的伊朗女孩尼卡,今年只有16歲。尼卡的母親在接受采訪時說,警察打碎了尼卡的頭骨,打斷了她的牙齒,她的顴骨脫臼,尸體面目全非。
伊朗為什么會產生劇痛的撕裂?經濟發展帶來的世俗化愿景是自然發生的。識字率的提高、城市化的發展、互聯網滲透率,甚至連伊朗的生育率都在下降。
荷蘭非牟利獨立研究機構GAMAAN,近期就伊朗人的宗教態度進行調查,發現在40000名受訪者當中,當中47%從有信仰變成無信仰。而相對于人口普查的99.5%為什葉派相比,民調卻顯示只有32%受訪者自認為什葉派穆斯林,自認為無神論者、祆教徒、精神信仰者(spiritual)、不可知論者及遜尼派穆斯林的人,則分別占9%、8%、7%、6% 及5%,另有22%不認同上述任何一項。
伊朗人沒有輕易認命過。從他們硬頸的電影議題里,就能看到一個種族的骨氣,以及逐漸松動瓦解的文化氣氛。如果你留意過今年的戛納電影節,你一定知道是哪位女演員打敗了湯唯。扎拉·阿米爾·阿布拉希米——她被譽為伊朗的鞏俐,她憑借電影《圣蛛》獲得了今年的戛納影后。只看電影名字,你或許根本不知道這部電影要講的是什么故事。
Holy Spider:神圣的蜘蛛殺手。
在伊朗的圣城馬什哈德,發生了一連串離奇的妓女死亡案件,而殺死妓女的連環殺手,被民眾奉為“圣蛛”。
拉希米扮演的女記者只身前往馬什哈德進行調查。她一來到圣城,就被旅店前臺質疑為什么不好好佩戴頭巾——只因為她額頭前的頭發散落下來,這被伊朗人視為“不檢點的女人”的特征。因為在一些人的觀念里,只有妓女不配佩戴頭巾。
同時她也發現,就算把兇手犯罪的線索擺在警察面前,他們也不想用心查案。因為死者是妓女,她們死不足惜。死掉的妓女就像維護社會穩定的燃料一般,燃燒完只剩下一股青煙。而另一邊,殺害妓女的兇手就是一個最普通的泥瓦匠,也有美滿的家庭和孩子。只是他狂熱篤信宗教,認為自己在以正義的方式替真主清洗著圣城的罪惡與污垢。
女記者最終只好親自走上街頭,褪下頭巾,化妝扮成妓女,用生命危險才得以引蛇出洞,換來殺手繩之以法。但最精彩的部分,竟然是殺手被逮捕之后。在法庭上,法官質問殺手,何以判斷這些死去的妓女道德有虧,必須得死?殺手自豪又輕松地笑著回答:“要認出街上誰是妓女,并不需要你有多聰明。”在場的所有男性都發出了默契的笑聲,庭審現場頓時充滿了愉快的空氣。而殺手的妻子也不認為丈夫有罪,相反,屠殺妓女被認為是一種榮耀的英雄行為。妻子向青春期的兒子解釋,你的父親不是罪犯,他只是在懲罰那些不干凈、不檢點的女人。一個孩子的雙眼,從對父親是殺人犯的困惑和恐懼,逐漸轉為了自豪與驕傲。
甚至連伊朗的民眾,都聚集在法庭外要求政府釋放蜘蛛殺手,因為他在替真主清理罪惡。街坊鄰居甚至會免費給殺手的家人免費送菜,甚至鼓勵他的兒子長大后繼承父親的衣缽,繼續屠殺更多妓女。而受害妓女的父母,反而變成了沒臉見人的罪人。蜘蛛殺手沉浸在成為宗教英雄的幻夢里,就算走向絞刑架也有大義凜然的壯烈。他繪聲繪色地向兒子描述,自己是如何在街上鎖定獵物,又是如何用頭巾將這些女性活活勒死的。
整部電影的殺人片段都不算驚悚,直到女記者在影片最后打開了一段采訪DV錄像,我們才得以從一個女性的視角,看到了最毛骨悚然的畫面。殺手死后,他只有十幾歲的兒子,驕傲地向記者還原了父親殺人的過程,他讓自己年幼的妹妹扮演妓女,而他高高在上地演示著如何掐死一個女性,如何把她們的尸體卷進地毯中丟棄。
最令人窒息的細節是,蜘蛛殺手每一次殺人,最終都是用女性頭頂的頭巾勒死她們的。只有一個體型較大的妓女是特例,因為她根本不戴頭巾,這也導致殺手差點沒能殺死她——
當一個女性主動摘下頭巾時,男性就失去了殺人工具。也許很多人都不理解這部改編自真實事件的電影,憑什么能在國際獲得如此高的榮譽。這是因為,屏幕內外的女性,都正在被這寸窄窄的、黑色的頭巾絞死。被裹在地毯里丟棄荒野的女性尸體,既是伊朗馬什哈德的妓女們,也是死去的22歲女孩阿米尼。這并不是伊朗人的唯一一次吶喊。
就在本屆卡塔爾世界杯,那場伊朗對陣英國的比賽前,你或許也看到了拒絕跟唱國歌的伊朗國家隊球員,以及看臺上緩緩展開的口號:婦女、生命、自由。
當伊朗球員拒絕唱國歌時,臺下戴著頭巾的伊朗女性流淚了。而伊朗女性能夠進入足球場,也只是這幾年才發生的事。伊朗導演賈法·帕納西早在2006年就拍攝過一部女性與足球的電影。
獲得第56屆柏林銀熊獎的伊朗電影《越位》,講述的就是伊朗女性為了看球賽男扮女裝的故事。對于道德警察和士兵來說,女性進入球場,就是違反教義的“越位”。而對于伊朗女性而言,國家機器對她們的一次次權利侵犯,也是一次“越位”。電影中的女球迷,最終趁著伊朗進入世界杯決賽圈的狂歡活動逃跑。可現實中,伊朗女性并沒有這么輕松美好的結局。2019年3月,伊朗女孩薩哈爾 · 霍達亞因為女扮男裝潛入足球場觀賽而被捕。
當薩哈爾得知自己可能面臨6個月到兩年的監禁時,她穿著心愛球隊的藍色球衣,在憤怒與絕望中自焚而死。在國際足聯的壓力下,伊朗長達四十年的女性看球禁令才宣告結束。伊朗人不斷流血,不斷經歷動蕩,但從未停止追問為什么,他們在催淚彈和棍棒下一次次吶喊自由。
歌手Shervin Hajipour為了伊朗女性的抗議運動寫下了一首名叫Baraye的歌曲。
歌詞是這樣寫的:為了我的姐妹,你的姐妹,我們的姐妹。為了瓦解那些生銹的思想。為了我們對平凡生活的向往。為了學生和他們的未來。為了婦女、生命和自由。婦女、生命、自由。2011年,突尼斯小販布阿齊齊的死,點燃了“阿拉伯之春”的第一支火苗。
從此之后,整個阿拉伯世界開始動蕩,威權政府一個接一個轟然倒塌。突尼斯、埃及、利比亞、也門、敘利亞、甚至是最保守的沙特阿拉伯都出現了抗議的聲音。看似牢固如鐵壁般的權力,在民眾的憤怒面前也只能丟盔棄甲。

2022年,阿米尼的死,讓人再次將目光投向中東地區的女孩們。她們流血、被毆打、被侮辱至死的人生,在地球的另一端的中文互聯網世界,卻像一片羽毛一樣輕飄。
金晨在世界杯的某一天,發了一張模仿中東男性滿手寶石戒指捂臉的照片。她戲仿的,是那張著名的“沙特富人看球賽”梗圖:難受、無助、但富有。很明顯,她并不知道她用來“表現幽默”的那塊頭頂的白布,對于整個阿拉伯世界來說意味著什么。
在現實世界里,這塊白布代表著男性權力,這份權力給予他們娶四個老婆的自由,甚至可以按照自己的喜惡結束這些女性的生命。
當網友的質疑聲淹沒金晨的評論區之后,明星和她的團隊反而委屈起來:“人類何苦為難人類。”
后半句她沒說完的話,很多人都能替她說完:你模仿的那塊白布的主人,就在你開玩笑的此時此刻,正在為難另一群人類。當女性的世界不斷下沉,我們的明星用流血的權力符號“白袍”開玩笑時,其他國家的女性在做什么?
今年第75屆戛納電影節的現場,法國女性組織在紅毯上點燃了黑煙,她們拉開了巨幅的名單,上面記錄著129位女性的名字,她們是上一屆戛納到今年戛納的一年之內,在法國因家庭暴力、針對女性的謀殺而死去的女人們。
為了聲援本國女性的抗議活動,伊朗女明星塔拉內·阿里杜斯蒂冒著生命危險摘掉頭巾,在Instagram上發布自己舉著“婦女、生命、自由”口號的照片,而她本人目前已經被捕。不止一個伊朗女演員。Hengameh Ghaziani和Katayoun Riahi也因為摘下頭巾參加抗議活動而被捕。伊朗通訊社IRNA稱,這些女演員被指控“勾結意圖危害國家安全”和“進行反國家宣傳”。

國際女演員也用剪刀聲援伊朗女性。包括朱麗葉·比諾什、瑪麗昂·歌迪亞、伊莎貝爾·阿佳妮、伊莎貝爾·于佩爾、夏洛特·甘斯布等在內的眾多女性電影人,選擇剪掉自己的頭發支持伊朗女性為自由而戰。
五年前,我在美國遇到過一位伊朗女孩。她像一位從中東世界出逃的幸存者一樣,每天拼盡全力讀書學習。她擁有一雙我見過的最深邃美麗的眼睛,頭發略帶卷曲,利落的扎著高馬尾。平時穿著寬大的衛衣,隨性又動人。
她告訴我,自己的長相其實放在伊朗只是一個普通人,還有更多的伊朗姐妹,再漂亮的面孔也只能被蓋在一片頭巾下。在伊朗,女性不能騎自行車、不能隨意奔跑、不能跳舞、不能穿過于緊身的衣服——因為女性晃動的曲線會導致男性產生犯罪的想法。
她們沒有選擇人生的權利。為了能逃出伊朗、移民美國,這位伊朗女孩嫁給了現在的老公,雖然沒有太多感情,但只要能摘掉頭巾,能接受先進的教育,就算和陌生人結婚也無妨。我們坐在同一個教室里,而她為了摘下頭巾,幾乎賭上了整個人生。
就在我們爭論著頭巾、生命、自由與中東女性的命運時,世界的車輪絲毫沒有停下來的跡象,它帶著尖刺和利刃,馬不停蹄地從女性的身體上軋過,只留下一地鮮血的痕跡,而我們每個人都是不遠處的旁觀者。

12月22日塔利班宣布,未來將全面禁止阿富汗女性接受高等教育。一位正在學醫的女大學生看到新聞后,哭著向母親打電話:“我們的未來徹底黑暗了”。
與此同時,在伊朗抗議運動的隊伍里,軍隊故意向女性示威者的生殖器和面部開槍。這是一種只有這片土地才能想象出來的、獨有的、惡毒的懲罰女性的方式。
現在再回頭看那些用白袍玩梗的中國網友,任誰都忍不住感嘆——原來人類的悲喜、憤怒、眼淚,有時候真的并不相通。
(來源:虎嗅網)
責任編輯/張元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