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塊鏈技術在股東投票中的應用及規制

趙金龍 左延晨

摘要：在當今兩權分離的公司形式下，委托—代理矛盾帶來的問題愈演愈烈，股東投票是一種賦權股東直接參與公司治理的重要手段，但傳統的紙質投票和互聯網投票存在無法保證投票過程的公開透明和投票結果的真實性等問題。區塊鏈投票技術彌補了以上投票方式的不足，提供了一個可以改善股東參與公司治理的進路，通過分布式記賬和共識機制保證投票結果不可篡改。但其本身也存在著技術不成熟和成本較高等缺點。同時，相關法律的缺失還會導致公司對區塊鏈投票技術的運用無法可依，需要及時應對區塊鏈投票技術帶來的不利影響并填補對應法律空缺以推動區塊鏈技術在股東投票中的應用，從而賦能股東參與公司決策，推動公司治理機制的不斷完善。

關鍵詞：區塊鏈；股東投票；股東大會；算法透明度；算法解釋權

一、引言

股東積極主義興起于20世紀80年代，主要表現為股東通過各種途徑參與公司治理進而維護和促進自身股東利益的行為。不同于西方國家機構投資者與公司管理層的相互博弈，在我國國有股“一股獨大”的特殊語境下，中小股東和大股東間的利益沖突成為當前階段的主要問題，其表現形式之一即大股東利用其掌握的信息優勢形成對中小股東的壓制。隨著現代科技的飛速發展，通過新技術賦能中小股東行使股東權利能夠有效地緩解中小股東與大股東之間的矛盾，優化公司的股權結構，進而達到提高公司的治理效能，促進資本市場穩定發展，形成良性循環。

投票是股東參與公司治理的重要途徑之一，股東可以通過投票的方式表達自己的觀點，缺乏有效的投票手段會嚴重削弱公司的制衡機制，導致出現大股東“一言堂”的不利局面，傳統的紙質投票和互聯網投票雖然各自擁有獨特優勢，但在結果真實性、投票過程公開性等方面仍存在不足之處，需要一種新的技術彌補上述方式之不足。

區塊鏈投票技術可以滿足股東對于多主體參與公司治理的需求，其具有去中心化、安全性高和不可篡改等優勢，實現了公司從中心之治到分布式治理的轉變，給股東“賦權”的同時“賦能”，降低了股東參與公司治理的能力成本和沖突成本。當前世界各國紛紛開始對于區塊鏈投票技術布局，美國的納斯達克交易所、加拿大多倫多證券交易所等大型國際交易所紛紛開發區塊鏈投票系統，以方便中小股東尤其是海外股東投票。

SolarinaHo，CanadasTMXtapsblockchainforshareholdervotingtechnology，（TORONTOReuters）https：//www.reuters.com/article/cbusiness-us-tmx-grp-blockchain-idCAKBN1782BV-OCABS，Apr07，2017;nasdaq-to-trial-blockchain-voting-for-shareholders，（CNBC）https：//www.cnbc.com/2016/02/12/nasdaq-to-trial-blockchain-voting-for-shareholders.html，Feb12，2016.2016年，納斯達克和愛沙尼亞共和國同時發表聲明稱納斯達克將在愛沙尼亞的e-Residency平臺使用區塊鏈電子投票服務系統，在納斯達克的塔林證券交易所掛牌上市的公司股東可以在此平臺上進行股東大會的投票。

KATE，納斯達克在愛沙尼亞推出區塊鏈投票系統，熊珊，譯，https：//www.weiyangx.com/165124.html。各國公司法也對區塊鏈投票在股東大會中的應用給出回應，2017年作為美國公司法標桿的特拉華州普通公司法通過規則修訂，明確授權公司用區塊鏈分布賬替換紙質和電子股票分類賬。

DEL.CODEANN.tit.8，§224（2017）;seealsoPeteRizzo，DelawareGovernorSignsBlockchainBillIntoLaw，（COINDESK）https：//www.coindesk.com/delaware-govemor-signs-blockchain-legislationlaw/，July24，2017.中國證監會也于2020年7月7日發布了《關于原則同意北京、上海、江蘇、浙江、深圳等5家區域性股權市場開展區塊鏈建設工作的函》，原則同意了北京、上海、浙江、江蘇、深圳等區域性股權市場參與區塊鏈建設試點工作。

參見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72832237551019668&wfr=spider&for=pc，最新訪問日期：2022年9月21日。

在此背景下，本文將對區塊鏈技術在股東投票中的應用加以研究，在揭示當前主流投票方式難以“賦能”股東行使投票權的基礎上，探討區塊鏈投票技術如何降低股東行權的能力成本和沖突成本，探索當前區塊鏈投票技術的不足之處和《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以下簡稱《公司法》）等法律對于區塊鏈投票規定的缺失為何，討論如何解決運用區塊鏈投票技術所帶來的技術難題和成本困境，以及如何填補現有《公司法》等法律的相關漏洞，以便為未來《公司法》的修改提供一定的參考。

中國證券期貨2023年2月

第1期區塊鏈技術在股東投票中的應用及規制

二、區塊鏈技術應用于股東投票的優勢與可行性

（一）股東投票中引用區塊鏈技術的優勢

區塊鏈是指以去中心化為特征而體現的分布式臺賬，它避免了傳統記賬模式帶來的受制于層級，以及由于身份的不同而導致的信息不對稱和信息真實性難以保障等弊端，而是運用高級加密技術、哈希算法以及單向傳輸等技術設立的記賬新模式，具有去中心化、信息公開透明、安全性高和保密性強等特點。受制于各種因素，現有的股東投票方式存在著一些難以克服的問題。目前主流的投票方式有紙質投票和網絡投票兩種，紙質投票的計票難度大且容易造成紙張浪費，股東參與線下投票還需支付交通、住宿費用等額外成本，在有限公司中，股東往往選擇親自出席股東會，不會請人代理，也很少存在有管理層向股東征集投票權代理的情況。但上市公司的股東成千上萬，有些公司最大的股東所占的股份可能也只有5%，其余小股東所持股份更是少之又少，且這些股東來自全國甚至世界各地，很難全部到場參加會議，即便全部到場公司也沒有足以容納所有人的地方可供投票討論。讓所有股東參加線下股東大會對股東和公司來說都不現實。繁雜且“昂貴”的線下投票給股東增添了不少負擔，降低了股東了解和參與公司事務的積極性。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的出現更加凸顯了線下投票的局限性，防疫政策使股東必須選擇線上方式進行投票活動。

隨著互聯網技術的發展。網絡投票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空間距離大和計票成本高的缺點，但網絡投票本身也存在著如空洞投票、重復投票和結果易篡改等缺陷。其中，空洞投票會誘發投資者的道德風險，可能導致其以減損公司股票價值的方式投票，進而置公司和其他股東于不利境地，而投票結果易篡改這一缺點會讓參與投票的股東缺乏安全感，進而降低其對于投票結果的信心。

2008年，中本聰首次提出了比特幣這一概念，比特幣有著去中心化和點對點支付的特點，在金融危機的陰影下以技術的方式使人們在經濟體系中重構信任。而比特幣背后的區塊鏈技術也逐漸進入人們的視野。人們發現區塊鏈技術在各領域的應用前景可能遠大于引出這一技術的比特幣本身。由于區塊鏈技術的不可篡改性，其在股東投票中的應用具有很大的優勢。大股東和高管難以操縱投票結果，公開透明的特點也使投票過程清晰地展露在所有參與節點面前，區塊鏈技術很好地彌補了紙質投票和網絡投票的缺陷，使股東投票更加安全透明?！督洕鷮W人》將區塊鏈稱為“制造信任的機器”，其可靠性是通過一系列經由數學算法驗證的賬本記錄來保證的。這無疑增加了中小股東參與公司治理的信心。

除此之外，區塊鏈投票技術還可以起到固定證據的作用。當前我國法律對于表決方式違法的救濟顯然不足，《公司法》第二十二條規定：公司股東會或者股東大會、董事會的會議召集程序、表決方式違反法律、行政法規或者公司章程，或者決議內容違反公司章程的，股東可以自決議作出之日起六十日內，請求人民法院撤銷。就管理層和大股東篡改投票結果這一行為，由于獲取后臺信息數據的權限往往掌握在少數人手中，中小股東難以及時獲取維權所需的證據。但是通過區塊鏈技術，中心節點篡改投票結果的行為會被各參與節點及時得知，且中心節點無法消除操作痕跡，這大大降低了被侵害股東的證據收集成本，更有利于對證據的及時固定。

（二）區塊鏈技術引入股東投票的可行性

當前我國政策和相關法律文件對于區塊鏈技術的發展持鼓勵與開放態度。2020年，中國證監會發布了《關于原則同意北京、上海、江蘇、浙江、深圳等5家區域性股權市場開展區塊鏈建設工作的函》，原則同意了北京、上海、浙江、江蘇、深圳等區域性股權市場參與區塊鏈建設試點工作。2021年，工業和信息化部、中央網絡安全和信息化委員會辦公室發布關于加快推動區塊鏈技術應用和產業發展的指導意見，認為區塊鏈技術有助于發展數字經濟，促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2022年1月12日發布的《國務院關于印發“十四五”數字經濟發展規劃的通知》將區塊鏈技術納入了戰略性前瞻性技術的行列，并強調了其在推動數字產業化、健全完善數字經濟治理體系、著力強化數字經濟安全體系中的重要作用?？傮w來說，將區塊鏈技術引入各行業關鍵領域，促進市場經濟總體穩步向前是未來國家戰略發展的重要一環。

實踐中，區塊鏈投票技術在相關領域已經得到了廣泛應用。首先是國外的政治投票活動，2018年美國聯邦普選期間，西弗吉尼亞州層面向海外軍方選民推出了Voatz投票通道，這是一款區塊鏈投票的App；2020年6月，俄羅斯的憲法改革公投中，俄羅斯最大的兩個城市莫斯科和下諾夫哥羅德都開放了區塊鏈投票渠道。此外，國外的證券交易所也開始了對于區塊鏈投票系統的開發工作，2016年，納斯達克和愛沙尼亞共和國同時發表聲明稱納斯達克將在愛沙尼亞的e-Residency平臺使用區塊鏈電子投票服務系統，在納斯達克的塔林證券交易所掛牌上市的公司股東可以在此平臺上進行股東大會的投票。國內對于區塊鏈投票技術的應用較為分散，以私人公司提供的區塊鏈投票定制服務為主，實際應用中比較成功的案例是2018年杭州市江干區法院運用線上和線下結合的方式召開了杭州大世界五金城有限公司第一次債權人大會，在線投票的數據均寫入中鈔區塊鏈技術研究院自主研發的絡譜區塊鏈登記開放平臺（簡稱絡譜）。

章卉《全國首例！杭州江干法院嘗試破產案件用區塊鏈投票》，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12764898112299143&wfr=spider&for=pc最新訪問日期：2022年9月10日。運用區塊鏈投票技術解決了全體債權人參與會議帶來的安保和場地問題。區塊鏈投票技術經過近些年來的不斷發展完善已經具備較為成熟的應用基礎，將該技術引入股東投票具有理論與實踐的雙重保障。

三、區塊鏈技術在股東投票中應用的風險分析

每項技術在其發展早期都存在很多不足之處，區塊鏈技術也一樣，其在股東投票中的應用也存在著一些亟須解決的問題。這其中包含了技術風險和法律風險。

（一）技術風險

1.51%攻擊

51%攻擊是指某個擁有全網50%以上算力的礦工可以攻擊整個區塊鏈系統。由于這個礦工可以生成絕大多數的塊，他就可以通過故意制造分叉來實現“雙重支付”，或者通過拒絕服務的方式來阻止特定的交易或攻擊特定的錢包地址。雖然要掌握50%以上算力需要花費巨大的成本，但是在大型礦池出現的背景下并非難以實現。2016年8月，兩個基于以太坊的項目Krypton和Shift遭到了51%攻擊；2020年12月，AE遭遇黑客51%攻擊，損失約400萬美元，ETC也多次遭到51%攻擊。這種攻擊又被稱為“金手指攻擊”，在發動攻擊后可以通過雙花或在鏈接上發布各種欺詐轉賬來摧毀某個幣的價值。2016年，一個黑客組織成功攻擊了加密貨幣Krypton和Shift。黑客利用以太坊區塊鏈上一家投資基金的公開漏洞奪取了該基金持有的約1/3的以太幣，這些代幣當時價值約5500萬美元。這些區塊鏈項目遭受攻擊意味著這項新興的科技仍存在漏洞，需要通過各種渠道加以完善補充。

在運用區塊鏈投票的過程中，如果某個個體掌握了超過50%的算力對投票結果進行惡意篡改，股東的真實意圖便無法體現。當然，由于實現51%攻擊所需的成本非常高，攻擊者在試圖攻擊區塊鏈系統時無疑要充分考慮篡改后得到的收益是否與其進行攻擊所花費的成本相匹配。作為一個理性經濟人，當進行攻擊的成本大于可確定獲得的收益或者未來的收益并不明朗時，往往會選擇放棄攻擊。相比較于傳統網絡投票幾乎毫無成本的篡改行為，篡改區塊鏈投票結果所需的成本高出了不少，這也從一定程度上遏制了管理層和控股股東機會主義行為的發生。但是作為一種新的投票方式，其優勢之處在于去中心化和不可篡改，即使發生51%攻擊是小概率事件也不能對其聽之任之，而是要不斷追求更高級別的安全保障。

2.硬分叉

硬分叉指的是區塊鏈發生永久性分歧，在新的共識規則發布后，部分沒有升級的節點無法驗證已經升級的節點產生的區塊，此時硬分叉會發生，代碼出現一個硬分叉，會改變挖礦算法的難度級別。硬分叉的出現會導致更新后的節點產生的區塊與未升級節點的區塊不兼容，未升級的節點會拒絕驗證升級節點產生的區塊。簡單來說，硬分叉的產生源于節點之間無法達成共識。區塊鏈的存在和不斷延長需要各節點形成共識，一旦共識消失，區塊鏈產生分歧后便會回到“多中心化”的老路子上去，而這條路缺乏效率且沒有任何意義。

股東投票中，硬分叉的產生會導致部分投票結果無法被驗證，由根鏈分叉出來的兩條支鏈使投票結果產生出入，區塊鏈投票的優勢和目的會由此受到影響。

3.用戶賬號隱私差

區塊鏈的隱私問題可以分為用戶賬號隱私問題和智能合約透明性問題，用戶賬號隱私問題指的是雖然區塊鏈采用了地址這一屬性來代表用戶在區塊鏈中進行交易，在一定程度上具有匿名性，但是無法達到完全匿名，相關研究指出可以通過區塊鏈中記錄的多次交易記錄找到地址和用戶之間的關系。由于該可能性的存在，投票者甚至可以利用區塊鏈地址自證身份從而出現買賣選票的情況。

4.花費成本較高

運用區塊鏈投票技術會花費更高的成本。首先是經濟成本，區塊鏈產生新的區塊需要耗費大量算力，且隨著區塊鏈的增長添加新區塊所需的算力也會越大。Digiconomist的比特幣能源消耗指數預計，完成一筆比特幣交易需要耗費1544千瓦時電量，這相當于美國普通家庭約53天的電量。用貨幣來衡量的話，美國每千瓦時電力的平均成本為13美分，這意味著每筆比特幣交易將產生超過200美元的能源賬單。

參見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09971123249165806&wfr=spider&for=pc。

除了增加算力所需要的電力和設備成本，對于區塊鏈的存儲也需要支付額外費用。其次是時間成本，目前區塊鏈形成新的區塊需要花費較長時間。舉例來說，2019年比特幣區塊鏈每秒只能處理7筆交易，以太坊區塊鏈每秒可以處理8筆交易。而在2018年的雙十一期間，阿里巴巴每秒需要處理32.5萬筆交易，比以太坊多4萬倍左右。區塊鏈經過全部節點的認證以形成共識過程緩慢，股東想得到更加確切的投票結果可能需要花費更長的時間。

（二）法律風險

1.法律滯后性引發的風險

區塊鏈投票技術在股東大會中的應用雖然前景美好，但是缺乏相應的法律支撐。由此產生的問題包括公司股東運用區塊鏈投票方式得出的投票結果是否具有法律效力，可以運用區塊鏈投票技術進行投票的決議事項包括哪些內容以及運用區塊鏈投票技術進行決議發生法律糾紛時如何確定法律關系主體和進行責任分配等，這些問題都需要法律作出回應，一方面，無法可依會導致糾紛的頻繁出現，另一方面，一些公司已經開始使用區塊鏈投票技術，法律不應當否認其存在。具有滯后性的制定法已經與快速發展的新技術產生矛盾。

2.數據壟斷與算法黑箱

21世紀屬于數字時代，與農業社會、工業社會不同，當下數字社會的利益分配主要根據掌握的數據量決定，人類進入了技術賦權的時代。因此，個體對于信息利用能力的不同決定著其獲得數字權益的多少。雖然區塊鏈技術具有去中心化的特點，一定程度上打破了舊中心的壟斷，但“一種形式的權力或許被摧毀了，而另一種正在取代它”。運行區塊鏈投票系統的公司可能成為新的數據壟斷者。此外，由于人類認知的局限或技術開發人員的個人主觀因素，可能會導致區塊鏈數據失真，出現“算法黑箱”現象。該現象會降低股東對于區塊鏈技術的信心，進一步打消了股東參與公司治理的積極性。

四、區塊鏈技術在股東投票應用中的對策

（一）技術問題對策

1.在私有鏈上運行區塊鏈投票系統

區塊鏈根據去中心化程度的不同可以分為公有鏈、聯盟鏈和私有鏈三種，其中私有鏈有著交易速度快、保護投票者隱私、連接方便和交易成本低的優勢。首先，私有鏈的參與節點少，信任度高，驗證一個交易的速度更快；其次，私有鏈用戶讀取數據的權限會受到限制，交易的參與節點想獲得其他節點的數據十分困難；再次，私有鏈節點間的連接十分方便，出現故障可以及時采取人工干預的方式來修復和調整；最后，私有鏈的交易成本很低，在私有鏈上進行交易不需要所有網絡節點的認可，幾個認可度高的高算力節點可以完成交易的確認，大大節省了交易成本，提高了交易效率。

但私有鏈存在的問題也很明顯，那就是中心化較強，私有鏈只保持了信息真實性和部分去中心化的特征。但是在當前的技術條件下，完全的去中心化和隨之帶來的隱私性差、安全攻擊等技術性問題必要有所取舍?？扑拐J為，公司之所以存在，是因為它可以節約交易成本。如此來說，舍棄交易效率追求理論上的完全去中心化在商業發展中是值得商榷的。且相較于網絡投票，部分去中心化的特征已經大大提升了股東投票的安全性和可追溯性，提高了篡改數據的門檻，即使發生篡改也可以追溯到責任方。網絡投票時代，即使股東知道或者合理懷疑管理層與大股東篡改投票結果也很難拿到證據證明自己的觀點，但區塊鏈技術的可追溯性使受損害節點可以及時獲取證據，從而為自身權利救濟提供有力支撐。

雖然私有鏈適合人數有限的組織內部使用，但其“不完全去中心化”的特點仍需關注。區塊鏈投票技術優于網絡投票的亮點在于去中心化、公開透明和可追溯等特點。正是基于代理成本的存在和社會信任的缺失，人們選擇了以技術的方式在經濟體系中重構信任?！督洕鷮W人》將區塊鏈稱為“制造信任的機器”，因為區塊鏈的可靠性并非由某個銀行或政府擔保，它是由一個很多不同的計算機共享并集體維護的賬本，它需要持續地接受公眾的檢驗，其可靠性是通過一系列有數學算法驗證的賬本記錄來保證的。如果私有鏈的中心節點仍然可以隨意篡改投票結果，股東對于機器的信任也會逐漸消失。因此，只從技術上來遏制管理層和大股東的機會主義行為仍然不夠，還需要在制度上對私有鏈的中心節點加以監督和管理。

2.通過規模效應和技術革新降低成本

引入區塊鏈技術帶來的成本如果由一家企業獨自承擔會給其帶來巨大的額外負擔，所以將使用區塊鏈投票帶來的成本進行分攤轉移顯得十分重要。有效調配資源形成規模效應，當企業的產量規模達到一定水平后，由于固定成本不變，提供的區塊鏈技術服務越多，分攤到提供單個服務產品所需的成本就會越低。前期將區塊鏈投票系統的開發和維護任務交由少數具有開發經驗且有一定技術力支撐的企業，政府制定相關政策對其進行資金補助，使其盡快產生規模效應，同時不斷提升技術的安全性和成熟度，改進和完善基礎硬件設施與配套技術，如改進計算機設備、優化共識機制和算法程序以減少算力所需電力，以及開發清潔能源替代傳統發電方式等。如以太坊2.0將會采用權益證明的方式來維護系統運行，這種新的共識機制可以讓能耗降低99%以上。當相關技術發展成熟后，再交由市場完成定制化開發，實現技術發展多樣化和資源分配合理化。

（二）法律問題對策

1.在《公司法》中對區塊鏈投票加以規定

相比較于中國對于區塊鏈技術在公司治理中應用的落后局面，美國較早地對該技術在股東投票中的應用作出了規定。美國特拉華州2017年修改了州普通公司法第219條，增加了“股票分類賬”的定義：“股票分類賬是指由公司或代表公司管理的……其中記錄有公司所有股東的姓名和以每個股東的名義登記股份的數量和地址，以及所有公司股票的發行和轉讓記錄。股票分類賬應當屬于本節有權審查所要求名單或是在股東會議上由股東本人或其代理人投票的唯一證據?！蓖?，特拉華州出臺了三項針對區塊鏈記錄的法案，分別是SB182、SB183和SB184，其中SB184號法案規定：受托人的投票可以通過包括使用電子網絡或數據庫，包括分布式電子網絡或數據庫（區塊鏈）等電子傳遞方式進行。

該法條表明特拉華州已經允許公司股東使用區塊鏈技術進行股東投票，其便捷性和透明性都得到了極大的提升，該州數字化投票機制已經逐漸取代傳統投票機制。

當前我國相關法律文件并未就區塊鏈在股東投票中的應用加以規定，但是從現有的關于股東大會表決的法律文件中我們可以發掘區塊鏈技術應用的可能性?！豆痉ā纷钚滦拚傅谄呤鶙l規定：股東會、董事會召開會議和表決，可以按照公司章程的規定采用電子通訊方式。但要以此條為引入區塊鏈投票技術的突破口，我們首先需要確認區塊鏈投票技術是否屬于電子通訊方式。若其屬于電子通訊方式，將為后續引入該技術在法理上提供支持。

根據《澳大利亞電子交易法》第五條關于電子通訊（ElectronicCommunication）的規定，電子通訊是指（一）任何信息通訊以資料、文字或影像形式，并通過引導及/或非引導的電子電磁性能源進行，或（二）任何信息通信以語言形式，并通過引導及/或非引導的電子電磁性能源，而該語言在其目的地被自動聲音識別系統處理過。狹義區塊鏈是按照時間順序，將數據區塊以順序相連的方式組合成的鏈式數據結構，并以密碼學方式保證的不可篡改和不可偽造的分布式賬本。廣義區塊鏈技術是利用塊鏈式數據結構驗證與存儲數據，利用分布式節點共識算法生成和更新數據，利用密碼學的方式保證數據傳輸和訪問的安全、利用由自動化腳本代碼組成的智能合約，編程和操作數據的全新的分布式基礎架構與計算范式。按照定義，區塊鏈技術符合電子通訊的構成要素。以此為突破口，將區塊鏈投票技術引入股東投票符合公司法的規定。另一部作出類似規定的法律文件為2022年發布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加強區塊鏈司法應用的意見》。其第二十五條規定：支持企業破產重組。構建與相關政府部門區塊鏈平臺的跨鏈協同應用機制，支持對債務人企業的經營信息和涉訴涉執行信息互通共享，支持債權申報信息在線驗證質證，在保障全體債權人知情權和查閱權的同時，強化債權審核公開透明，并進一步確保網絡債權人會議的表決效力，更好地服務市場主體救治和退出。其中所述“進一步確保網絡債權人會議的表決效力”表明了對于區塊鏈技術在會議表決中應用的肯定。既然官方對于區塊鏈技術在債權人會議中的表決效力加以肯定，那么在股東大會中的表決效力也應當予以支持為宜。

現有法律文件對于區塊鏈技術應用的規定較為抽象，大多以指導性文件的形式存在，法律應當就區塊鏈投票技術的運用主體類型、決議事項范圍和區塊鏈投票系統提供主體等作出詳細規定。

首先，不應對使用區塊鏈投票系統的公司類型作出限制，上市公司和非上市公司都可以在公司章程中對是否使用區塊鏈投票技術加以規定。上市公司由于其規模較大股東較多，對于高質量投票系統的需求更大，但很多非上市公司的規模并不比上市公司小，該類公司股東對于優質投票工具的需求也應當得到滿足。一些規模小，人合性較強的公司在使用區塊鏈投票技術時可能會產生額外的程序成本，但從公司治理民主性的層面出發，應當允許其通過公司章程的形式對區塊鏈投票技術的應用作出規定。至于使用區塊鏈投票系統可能產生的額外成本，由公司內部根據實際營收情況和對于新興投票工具的需求程度等各方因素作出最終決策。畢竟，堅持公司自治是遵循私法自治原則的內在要求。

其次，法律應當將所有公司決議事項都納入區塊鏈投票的范圍。從經濟角度來看，在投入建立和運行區塊鏈投票系統總成本固定的前提下，表決的次數越頻繁，每次表決分擔的成本便會越低。從實際運用層面來看，縮小表決事項范圍不利于股東表達自己的想法，公司所有事項的表決都應當被認真對待并保證股東能夠有效表達自己的意見。如果在一些事項上設置障礙，會導致股東無所適從，難以起到投票系統統一維護和管理的效果。因此，將所有公司決議事項都納入區塊鏈投票技術應用的范圍更有利于降低成本和統一管理。

再次，對于區塊鏈投票結果發生錯誤的情況應當根據具體情形和主體的不同進行責任分配。由于股東操作失誤導致投票結果出入的由該股東自己承擔責任，但若因為股東的錯誤操作可能導致公司決策產生巨大偏差或損失時，允許股東對自己的投票進行一定范圍內的修改，并由該股東承擔后續修改行為額外支出的費用；由于產品設計缺陷導致的股東利益受損，應當由制造商承擔補償性的特殊侵權責任；對于運營商惡意操作導致錯誤結果產生的，應當追究其侵權責任；運營商操作失誤對投票結果產生不利影響的，應當由運營商在一定范圍內承擔賠償責任，但若運營商在操作過程中盡到了合理的注意義務，可以適當減輕其法律責任。由于硬件原因導致的股東操作偏差應當按照股東意思表達不自由處理，允許其重新投票。

最后，根據公司類型不同應當分別規定使用區塊鏈投票技術的渠道。對于市值較高的上市公司，由于其涉及的股東較多且人員關系復雜，且早期的區塊鏈投票技術不夠成熟，需要委托官方機構進行系統的開發和運營維護。證券交易所和中國登記結算機構符合這一要求，它們有著長期運維網絡投票系統的經驗且屬于官方機構，能夠對運營過程中可能產生的問題及時跟蹤與解決，增強中小股東的信心。等區塊鏈投票技術成熟后再將投票系統選擇權交還上市公司，由其自由選擇市場上的優質區塊鏈投票系統服務主體，但應當接受證券市場管理部門和專業風險評估單位的監督和定期檢查，以保證區塊鏈投票系統的高度安全性，降低內部風險，保障相關主體的合法權益。對于非上市公司，由于其股東人數普遍較少，有的公司甚至只有幾個人，應當給予公司主體更多的選擇空間，根據公司自身規模、種類和對于區塊鏈投票技術的需求程度自由選擇市場上種類繁多的私人定制系統，以達到性價比最高的目的。

我國《公司法》應當就區塊鏈技術在股東投票中的應用予以明確和肯定，同時在《公司法》司法解釋和證券交易所部門規章中對區塊鏈投票技術的具體應用作出詳盡規定。

2.提高算法透明度

算法透明度是指機構公開算法可以做什么及其這樣做的原因，幫助用戶理解技術操作背后的價值觀、偏見和意識形態，從而使得“過濾氣泡”的產生過程透明化，進而讓用戶自己決定“氣泡”生成的程度和對自己的影響。增加算法透明度可以使股東了解區塊鏈投票算法系統的運行過程，增強其對于區塊鏈算法的信心。算法透明度也有利于相關監管機構的審查工作，在發生事故時可以及時進行責任認定和追究。首先，應當將算法的設計、運作和決策流程公開，其中涉及第三方隱私的向公眾說明后可以不公開；其次，應當做到事前公開與事后公開相結合，在運用區塊鏈投票技術前對用戶進行算法決策程序的解釋，事后對區塊鏈投票結果加以檢測來知悉決策程序；最后，應當對區塊鏈投票技術的算法過程進行全程記錄，以保證責任認定的準確與高效。

3.賦予股東算法解釋權

算法解釋權指的是當自動化決策的具體決定對相對人有法律上或者經濟上的顯著影響時，相對人向算法使用人提出異議，要求提供對具體決策解釋，并要求更新數據或更正錯誤的權利。2021年11月1日生效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個人信息保護法》第二十四條規定：通過自動化決策方式作出對個人權益有重大影響的決定，個人有權要求個人信息處理者予以說明，并有權拒絕個人信息處理者僅通過自動化決策的方式作出決定。其中適用算法解釋權的前提是：①決定是通過自動化決策的方式做出的；②對個人權益有重大影響。要想在區塊鏈投票技術中使用算法解釋權，我們首先要確定區塊鏈投票作出的投票結果是否屬于自動化決策的方式作出決定，根據區塊鏈技術的定義我們可以將其歸類為自動化決策方式，第一個條件可以滿足；其次，得出錯誤的投票結果是否會對股東個人權益有重大影響。關于此條，我們首先應當確定該重大影響屬于有利影響、不利影響或是兩者兼有。歐盟《個人數據保護指令》早先試圖將“重大影響”定義為不利于當事人的影響，但這樣規定會加重個人負擔，于是第29條工作組在其指導意見中指出影響可以是正面的，也可以是負面的

Article29WorkingParty，GuidelinesonAutomatedindividualdecision-makingandProfilingforthepurposesofRegulation2016/679，17/ENWP251rev.01，aslastrevisedandadoptedon6February，2018.。因此，對于區塊鏈投票產生的結果是否對股東有利，股東都可以向算法使用人提出異議。對于何為“重大影響”的問題，個人信息保護法并沒有給出明確的解釋，筆者認為將其初步限定為投票結果通過的事項可能會導致股東個人持有股票發生大幅度價值變動為宜，關于通過的決議影響股東經濟利益的證據應當由提出異議的股東提供。整體上看，算法“解釋權”仍是一種用于質疑算法決策的重要法律工具，既能為相對人反駁于己不利的算法決策提供法律支撐，而且還將增進他們乃至整個社會對算法技術與算法決策的信任。

相比較于作為事先監管手段的增加算法透明度，算法解釋權可以為已經受到損害的股東提供救濟手段，股東有權知道不利于其后果的投票結果是如何做出的。和區塊鏈技術服務商對比，用戶處于獲取信息天平的弱勢地位，信息壟斷使多數數據資源向少數個體聚集，賦予股東算法解釋權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這種差距，使獲取信息資源弱勢的股東一方可以與強勢方服務商相抗衡。

4.構建風險規制機制

區塊鏈技術是一項新興的技術，但其也是一把雙刃劍，在進行技術創新的同時也要注意新技術帶來的風險，任何新技術的成功運作都取決于對該技術相關風險的恰當管理。同時，區塊鏈技術由于其發展的不成熟性和技術缺陷也可能產生額外的內部成本。德國社會學家烏爾里?！へ惪苏J為，風險是現代化的自反性，與技術發展利弊效用所進行的權衡和決策有著密切的關系。因此，應當構建一套行之有效的風險規制機制以做到在一定程度上化解外部風險并且降低內部成本。

首先，對于區塊鏈投票技術應采取弱風險預防，以鼓勵技術發展為主的同時預防風險的發生。根據危害預期和舉證責任分配的不同可以將風險預防原則分為“強風險預防”和“弱風險預防”，弱風險預防建立在風險有限性的基礎上，主張通過相對溫和的方式防止風險發生。區塊鏈投票技術處于初期發展階段，無疑充滿了很多不確定性因素與潛在風險，但不可因為這些不利因素而加以過多遏制，造成類似于“紅旗法案”的不利局面，而是應當做好技術推廣和風險規制的動態平衡。

其次，應當建立相應的風險評估制度，運用區塊鏈技術風險評估指標體系有助于企業明確該區塊鏈技術的成熟度，評估和了解區塊鏈技術風險，并據此采取適當的控制措施。提供區塊鏈投票服務的公司應當組建行業內自治組織，形成一套行之有效的技術風險評估標準，并且吸納相關專業的專家、區塊鏈投票系統代碼編寫者和用戶等加入自治組織，強化多方交流合作，防止“算法黑箱”的出現，監管內容上對區塊鏈投票技術的運行邏輯、實際運用、潛在效益、可能存在的漏洞和成本效益展開定期分析和檢查。

最后，應當形成有效的安全危機即時處理機制，對于嚴重影響投票結果的攻擊應當采取如數據隔離、病毒查殺、訪問權限關閉、硬件維護更換等措施以最大程度降低用戶損失。

五、結論

現代公司的兩權分離導致了控股股東和管理層機會主義行為的出現，代理人成本不斷增加，公司法雖然賦予了股東投票的權利，但行權難和投票結果的信任缺失依然困擾著股東，被代理人成本的產生降低了股東參與公司治理的積極意愿。區塊鏈投票技術以其去中心化、安全透明和不可篡改的特性有效解決了紙質投票和網絡投票難以克服的問題，在我國公司“一股獨大”的特殊語境下為中小股東有效行使投票權提供了新的道路，為我國股東積極主義的發展帶來了新的契機。但伴隨新技術的應用，新的法律風險和技術風險也隨之出現?？梢酝ㄟ^在私有鏈上進行股東投票來降低51%攻擊和硬分叉等技術風險，并通過政策補貼擴大產業規模以形成規模效應，同時加大對于算法和共識機制的優化研究來降低技術成本。除此之外，還應當填補相關法律空缺并構建風險規制機制，在保證技術與制度創新融合的前提下賦能中小股東參與公司決策，為中小股東“用手投票”提供技術支持與制度保障，推動我國股東積極主義的良性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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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pplicationandRegulationofBlockchainTechnologyinShareholderVoting

ZHAOJinlong;ZUOYanchen

（WenzhouUniversity，Wenzhou325035，China）

Abstract：Intodaystworightsseparationcompanyform，principal-agentproblemsintensifiedcontradictions，ashareholdervoteisakindofimportantmeansofempoweringshareholdersdirectlyparticipateincorporategovernance，butthetraditionalpaper-basedvotingandtheInternetcannotguaranteetheoutcomeofthevotecannotbetamperedwithandthetransparencyofthevotingprocess.Blockchainvotingtechnologymakesupfortheshortcomingsoftheabovevotingmethods，providesawaytoimproveshareholdersparticipationincorporategovernance，andensuresthatvotingresultsaretamper-proofthroughdistributedaccountingandconsensusmechanism.Butitalsohasitsowntechnicaldefectsandhighercostshortcomings.Atthesametime，thelackofrelevantlawcanalsoleadtothecompanytoblocktheuseofchainvotingtechnologycantdependon，inatimelymannertocopewithnegativeinfluenceofvotingblockchaintechnologyandfillinthecorrespondinglegaltopushblockchaintechnologyintheapplicationofashareholdervote，soastoenableshareholderstoparticipateindecision-making，promotethecontinuousimprovementofthecorporategovernancemechanism.

Keywords：Blockchain；ShareholdersVoting；Shareholdersmeeting；AlgorilhmTransparency；AlgorilhmInterphetatisnPow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