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落渝
1.少年離鄉
17歲那年,我從一個貧窮的小縣城考去了大城市,一千七百公里,機票要七百塊錢,我對著那兩個巨大的行李箱思考良久,最終選擇了兩百塊錢的火車。
父母在剛剛種下玉米的田地里操勞,抽不開身,于是我便一個人坐上火車,晃晃蕩蕩了二十多個小時遠去南方。
我向來有些害怕去任何一個比我們縣富有的地方。川流不息的車輛和高聳挺拔的大樓會讓我有些喘不過氣,我藏不住自己的鄉音,也沒辦法讓自己看起來很合群。這樣的城市太大了,我更像一個螻蟻。
小時候我去過北京,不過我已經想不起來天安門有多么宏偉,只能想起來在密密麻麻的車輛行人中,我父親拉住了一個行色匆匆的西裝男人問路,可那人很忙,又聽不懂我父親的方言,于是不耐煩地一揮手,夾著公文包又小跑著走了。
父親有些窘迫地低頭向我笑笑,而我抬起頭時,只能看到一眼望不到頂的大樓,層層玻璃反射的陽光晃進我眼里,刺得生疼。
那就是我對大城市的第一印象。
2.孤身入城
現在的我狼狽地拖著兩個大箱子走下火車,跟著人流在出站口手忙腳亂地拿出身份證核驗,怕后面的人嫌我耽擱得太久,然后用那種不耐煩的眼神鞭笞我。于是我飛快跑出車站,一頭撞進這個繁華的大城市。
我甚至沒坐過幾次公交車,于是小心翼翼地瞧著前面的人是怎么做的,照葫蘆畫瓢地跟在后面,可是乘車碼還是掃錯了好多次,司機不耐煩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把我那個破舊的手機拿過來掃了一下,發出一聲清脆的“滴”。
我心里慌得要死,已經沒法在那些驚濤駭浪中保持波瀾不驚,我趕緊接過手機拉著箱子往里面走,忐忑不安地找了個位置坐下,生怕一抬頭再看到他鄙夷的眼神。
公交車慢慢啟動,我攬著行李箱的把手,以免它在剎車時滑出去,撞到那些衣著光鮮亮麗的人。
車外的景色飛快地倒退,我稍稍仰了仰頭,用力忍住冒上來的眼淚。
此時此刻,我寧愿回到那個貧窮破舊的小縣城。
3.新的開端
我抱著這樣的頹廢和壓抑,拖著沉重的行李箱,低著頭打開了大學宿舍的門。
宿舍里已經有兩個女孩到了,可我不敢跟她們打招呼,因為我知道我的普通話帶著口音,我還坐了20個小時的火車,肯定臟兮兮的。
她們一定比我有見識,生活環境肯定比我們縣城好百倍千倍,如果我和她們交談兩句,她們也用不耐煩的眼神嘲笑我的無知,那我該怎么辦呢!
可是這一刻,這兩個穿著漂亮衣服的女孩子走過來接過我的行李,笑著對我說:“路上辛苦啦,快坐下歇會兒吧,我媽媽讓我帶來了點小零食,已經放在你桌子上啦。”
當時的我并不知道這只是最常見的社交,我心里“怦”的一顫,覺得她們好可愛,她們好善良。
那袋小零食精致的包裝也反著窗外映進來的陽光,和當年的北京好像不一樣。
她還關注了我的入住信息,那她一定知道我來自一個破舊的貧困縣了,可她并沒有嘲笑我,甚至感嘆了一句:“你是北方人誒!如果我這樣拖著兩個行李箱一個人來上大學一定會崩潰,你真的好獨立!”
我捏著那個包裝精致的小零食,憋了一路的眼淚卻在被關心后忍不住要掉下來了。我絞盡腦汁地想出一句話回應:“其實也沒有很獨立……是我爸媽沒空來送我的。”
其實這一句回的并不高明,白色裙子的女孩卻沒覺得奇怪,只是笑著說:“別謙虛啦!如果我爸媽沒空,我哭著也要求他們來。你真的很厲害!”
我只知道,鄉下人只會被不耐煩地揮手推開,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被可愛的白裙女孩笑著夸了好幾次:“你真的好厲害!”
我也終于敢抬起頭,笑著很大聲對她說:“謝謝。”
我像灰溜溜的丑小鴨,掉進天鵝湖的時候沒被狼狽地按進水里,而是得以和她們一起沐浴在金色的陽光下,變得“合群”。
4.勇敢蛻變
邁向外面世界的這一步,也許很艱難,但我終究是邁出去了。
我慢慢擺脫一些影響了我太久的自卑,比如室友提議去出去聚餐,但我怕花太多錢而不敢去時,不再低下頭用沉默逃避,而是坦然地告訴他們:“我生活費不夠用啦,你們去吧,玩得開心!”
她們知道我來自小地方,知道我窮,可是并不會笑話我,還在偷偷計劃帶我去看看大城市,于是回答說:“你就跟我們一起去吧,我們請客!如果你想要禮尚往來的話,就麻煩你丟一下這兩天的垃圾啦。”
于是她們帶著我去嘗試了很多美食,也一起去游樂園,如果我不想花錢玩項目的話,就在下面守著東西,幫她們拍照。
當然,為了回報我拍出很多好看的照片,她們會請我吃不曾吃過的小甜品。
后來我也認識了那個初來乍到時在公交車上遇到的司機,他拿過我的手機掃乘車碼并不是瞧不起我,他只是想幫我一次,之后我就會知道該怎么做。
是年幼的自卑在我心里埋下了深深的種子,破舊縣城和繁華城市的落差感耳濡目染地加深了這些認知,讓我只想躲在家鄉,守著那一畝三分地,固步自封地度過這一生。
我時常回頭望向年少的自己,她自卑、敏感,像甘愿永生不見天日的井底之蛙,可安知束縛我的并非貧窮本身,而是難以逃脫的卑微心境。
可是少年啊,在你決心想要蛻變的時候,全世界都會幫助你。所以打破它,走出來!
會有陽光,默默地照進你的視線里,它并不刺眼,只是輕輕地告訴你:“不必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