迂夫子
有一次,陪同教育部門的領導和專家到一所小學調研勞動教育。這所小學開設了兩種特色勞動課程,一種叫“魯班坊”,一種叫“繡秀屋”。我們去調研的時候,魯班坊里有一群男孩子在做木工,繡秀屋里則是一群女孩子在繡花。對于領導、專家的到來,大多數孩子都很好奇,不免在做木工或繡花時,偷偷打量來訪的客人。
繡秀屋里的一個小女孩兒,吸引了我的目光。她梳著齊耳短發,左手執繡繃,右手捏繡花針,頭微側,目不斜視,緊盯著手上的繡繃,右手不停地穿針引線,已然全神貫注到她的刺繡里了,仿佛我們這些來訪的客人根本不存在一般。她那專注的神情深深地打動了我,我在她白凈而稚嫩的面龐上,看到了超出她的年齡的成熟與穩重。我還在這個“小繡女”的身上看到了傳統匠人的影子,我對她能置身邊的喧囂于不顧,一點兒都不感到驚訝,她一定已經進入到匠人的世界了。
匠人的世界應該是工匠創作時所獨有的世界。匠人的世界里只有作品,比如鐵匠打一把鐮刀,他的眼里只有那把鐮刀;木匠鋸一塊木頭,他的眼里也只有一塊木頭;石匠雕刻一塊石頭,他的眼里也就只有一塊石頭……他們專注于自己的作品,不止用刀斧等工具,還用心血來打造它們,心無旁騖。
不僅工匠,世界上任何一種職業的人,只要專注于自己的工作,達到一種忘我的境界,就會進入匠人的世界。比如,競技場上的運動員,忘掉了輸贏,專注于展示運動之美,享受自己的比賽;灶臺旁的廚師,忘記了煙熏火燎,專心烹飪美食;手術臺前的醫生,忘記了疲勞,心里只有救死扶傷的信念……這些平凡而又普通的職場人,一旦拋棄了追逐功名利祿之心,也就進入了匠人的世界。
曾經在很多旅游景區看首飾店的工匠當街打首飾。那不過是街頭的一場表演罷了,表演者遠沒有進入匠人藝術創造的精神世界。那個打銀鐲子的人,鐵錘舉得太夸張,落得太輕浮,每一次敲打都沒有觸及銀錠的靈魂。銀錠只是被動地接受錘頭的敲擊,不斷變換著“姿勢”而已,它們和街頭表演者在合作演一出戲,以吸引游客的目光,招徠顧客。所以,錘頭下沒有灌注匠人精神的銀鐲子,只是變換了一種形狀罷了,它仍然是一塊沒有靈魂的金屬疙瘩。
很多作家自嘲是碼字工或爬格子的,如今電腦普及,他們又都變成敲鍵盤的了。網絡時代,一切都喧囂,能進入匠人世界的作家少之又少,像古時“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那樣為得佳句而苦吟的少了,為一部書而“批閱十載,增刪五次”的更是鳳毛麟角,取而代之的是一年寫出幾百萬字,甚至上千萬字的“高產作家”。據說路遙在《平凡的世界》點上最后一個句號后,把筆用力擲向了窗外。他從匠人的世界回到了殘酷的現實世界,不久便溘然長逝。他把一腔熱血都傾注到自己的書里,如一盞耗盡油的燈,滅了,但是他用生命書寫的精神卻永存。如今我們依然能在他的《平凡的世界》里尋找他的匠人世界,體味他創作的專注與艱辛。
繡秀屋里那個專注的“小繡女”,經常會在我的腦海里閃現,尤其在寫作時,一想到她那專注的神情,浮躁的心就會平靜下來,然后鄭重而又審慎地敲出每一個文字和標點符號。我想,我不能像街頭打銀首飾那樣和我的文字一起表演,我應該用心血凝聚這些文字,從而叩開匠人世界的大門。
【原載《上海法治報》】
插圖 / 匠人 / 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