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貝，我們買不起

歐陽宇諾

“我們買不起”，真的是一句在家長與孩子的溝通中需要出現并使用的句子。在這個物質過度豐富的時代，這句話代表了一種實事求是的態度……

我有一個知識儲備非常豐富的同事，與她聊天，就仿佛在進行一場妙趣橫生的探險之旅。她既了解水星七杰的傳奇故事，又知道白堊紀霸王龍的習性；既了解天宮空間站計劃，又知道十二種佛法僧鳥的區別；既了解流星余跡通信原理，又知道各種熟成牛排的烹飪時間……

我想知道她是如何做到內在如此豐富有趣的，她說，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童年時期，她的媽媽常常對她說“我們買不起”。她在農村度過她的童年時光，家中還有一個姐姐和一個弟弟，物質生活并不寬裕。鄰居家買了電視，她對媽媽說也想要一臺，媽媽說：“我們買不起。”淡淡的傷感之后，她也不糾結，轉而投入書中，從書中探索世界的廣闊。學校圖書館里的每一本書，幾乎都留下了她的借閱記錄。

她的同桌有一只小小的毛絨兔子玩具，她也想要，媽媽說：“我們買不起。”她亦不糾結，轉而投入大自然，大自然中有著最有趣的玩具與最精彩的故事。春天的時候，柳樹剛剛發芽，溫潤的空氣浸潤樹枝，令其變得富有彈性。她截下長短合適的一段樹枝，通過適度扭動將木質化的內芯和纖維化的表皮分離，之后輕輕一抽，取用外層的表皮，用小刀將一端刮得極薄，便做成了一支柳笛。夏天的時候，蟬鳴陣陣。她選取一片被樹木包圍的空曠場地，將拾取的樹枝及樹葉圍攏在一起，點起一堆并不濃烈的篝火。重點是火光不宜過大，且最好伴有濃煙。知了仿佛飛蛾撲火一般，向篝火俯沖而來。接近火源時，在熱與煙的的雙重夾擊之下，一頭扎進火堆，發出最后一聲哀鳴，暈死過去。她快速用木棍將知了撥弄出來，收集多了，回家油炸，便成為一頓美味的“油炸金蟬”夜宵。秋天，她到水溝旁等長有長草的地方，根據叫聲的響亮程度判斷蟋蟀的品質優劣，之后聚焦于叫聲響亮的草叢，輕輕撥弄，受驚的蟋蟀一躍而出，埋伏在旁的她眼疾手快，用早已備好的紗網輕輕將其扣住，小心翼翼地放入蟋蟀罐中。品質優良的蟋蟀，會被收購商收走，為家中增添小小的收入。冬天，池塘表層凍住，她在冰面鑿出一個洞。魚兒被新鮮氧氣吸引，游至洞口。此時，她拿出早已備好的漁網，海底撈月，魚兒落網。一想到美味的魚宴將在家中餐桌出現，幸福的笑容就在她的臉上綻放開來。

所以，她那由媽媽脫口而出的“我們買不起”而造就的快樂童年，真是令人既羨慕又嫉妒。物質的貧乏或許是一個障礙，但她并沒有被這障礙絆倒或撞得頭破血流，而是巧妙地繞道而行，轉而從其他路徑和渠道去感受和體會這個世界的精彩和美妙，將自己打造成了一個情感豐富、熠熠生輝的人。

現今，在這瘋狂“卷卷卷”的時代，家長們的內心充溢著無盡的焦慮和沖動，他們恨不得買下所有他們認為對孩子的人生有所助益的好物，悉數捧到孩子的面前。別的孩子有的，他們的孩子也要有；別的孩子沒有的，他們的孩子最好也要有。“我們買不起”這句話，在他們的世界里是需要被回避或者被無視的。這簡單的五個字，似乎是一種無能和羞恥的象征，也仿佛是某種程度上的道德犯罪。他們咬緊牙關，試圖讓這句話徹底消失，但是殊不知，“我們買不起”，真的是一句在家長與孩子的溝通中需要出現并使用的句子。在這個物質過度豐富的時代，這句話代表了一種實事求是的態度，使用得當的話，更能為孩子帶來一種“牧童大衛打敗巨人歌利亞”的逆襲式人生教育。

作家馬爾科姆·格拉德威爾認識一個富豪，他稱這位富豪為“好萊塢最有權力的人”。好萊塢男人在明尼阿波利斯市度過了他的童年。如果他想要一雙跑鞋或一輛自行車，他的父親只會提供一半的資金，另一半的錢讓他自己想辦法賺出來。于是，秋天的時候，他會走訪街坊鄰居，告訴人們他會提供“為車道清掃落葉”的服務。冬天來臨，他會再次走訪街坊鄰居，希望人們給他提供“為車道掃雪”的工作。大學畢業后，他辛勤工作，用賺來的錢買了豪宅、法拉利和噴氣式飛機。他說自己能夠獲得這一切，正是因為在他的童年時代，他那經歷過經濟大蕭條的父親總用實際行動向他透露出“我們買不起”的信息。這種生活方式，令他開始思考金錢以及人生，也因為這種長時間的思考，成就了他獨一無二的自己。

“經濟的拮據”就好似身高兩米、身著青銅鎧甲的巨人歌利亞，而看似不夠強悍的牧童大衛卻要迎戰他。歌利亞希望大衛與他進行一場近身肉搏戰，但沒有鎧甲與劍的大衛卻另辟蹊徑，拿出包里的石子，放在投石器的皮囊里，朝著歌利亞沒有遮擋的前額發射過去，歌利亞昏厥倒地。大衛跑過去，砍下了他的頭顱。牧童大衛在完全沒有勝算的情況下，奇跡般地贏得了勝利。

所以，當父母勇敢地對孩子說出“我們買不起”，是多么好的一件事情啊！這促使接收到此條信息的孩子化身為勇敢的大衛，開動腦筋，運用智慧，找出仿佛巨人般無法逾越的困頓生活中的漏洞，從而進行反擊并最終戰勝它。

日本作家角田光代的某部小說里，小春的爸爸媽媽離婚了，落魄的父親在暑假的第一天，“綁架”了女兒小春。在“逃亡”的路上，爸爸因為沒錢，買什么都斤斤計較、摳摳搜搜。但正是因為“買不起”，父女兩人擁有了能夠手拉著手、躺在果凍般柔軟的海水中看星星的經歷，也在前往寺廟請求住宿的過程中，聽到了駝背老奶奶講述的有趣故事。小春在這場拮據的“逃亡”之旅中，獲得了切切實實的快樂。

爸爸對小春說：“你要記住，也會有這樣的事，沒有出租車，不能坐在有空調的餐廳里等上菜，也不能想回頭就回頭，只能一直向前走。”

是的，“我們買不起”，但是，我們也依然能堅強并快樂地一直向前走。

從容摘自“三聯少年刊”微信公眾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