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街頭,遇見賣酒釀圓子的小攤兒,禁不住要了一碗,白色的酒釀湯圓,撒了桂花、枸杞,一碗湯的色澤和口感既熱鬧又豐富。
隆冬時節,吃上這樣一碗酒釀圓子實在是熨帖。絲絲縷縷的甜,一下子把我的思緒拉回到從前。
記得小時候,一進冬月,家里便熱鬧起來。先是腌菜,再是殺豬,終于忙活妥了,母親開始做甜酒。
做甜酒并不復雜,糯米淘洗干凈,浸泡一夜,撈出來瀝干后放在墊有紗布的蒸鍋里蒸。農家土灶火力旺,不一會兒米香就飄飄裊裊起來。不過,蒸出來的米飯要不夾生又不過爛,還要粒粒分明,對火候的把握相當關鍵。
待米飯蒸熟,米粒晶瑩飽滿,香氣撲鼻。將米飯倒入盆內,撥至松散,晾著。在等米飯降溫的空當,母親取出酒曲,搗成細細的粉末。
糯米晾到和手溫差不多時,將酒曲緩緩繞著圈細細地撒在米飯上,用手或筷子攪拌均勻,然后裝壇。米飯壓實,直到壇子七分滿,再撒上一層酒曲,便可用搟面杖在壇子中間杵個圓洞做“酒窩”,然后用厚厚的棉被將酒壇扎得結結實實,放在被窩里焐。
母親安置好酒壇,又去忙別的事情了,無人看管的酒壇里卻在悄悄發生變化。糯米飯和酒曲纏綿膠著,逐漸滲出細細密密的“水”,慢慢蓄滿“酒窩”,酒香緩緩升騰,常惹得我要去解開棉被一探究竟,母親總是笑著說:“再等等。”
焐上個五天七天的,甜酒便誕生了。舀出一勺,糯米雪白飽滿,喝醉了似的周身綿軟,呷上一口,清甜,醇香!
做甜酒的過程并不復雜,但稍有差池就可能搞砸一壇好酒。不但要有足夠豐富的經驗,還要有足夠的耐心。
母親做甜酒,其實從春天就開始謀劃了。
每年春季,母親總要專門育些糯米苗。麥收之后,待父親耕好田,把秧苗安穩地插進水田,她才稍稍松口氣。澆水、施肥、除草,她極為認真地在田野里侍弄那些禾苗,直到中秋前后稻子成熟,顆粒歸倉之后,母親懸著的心才短暫放下來,繼而又忙著種麥子。
直到冬天,糯米才登場,一部分化身甜酒,而另一部分則被磨成糯米面做成湯圓,煮進甜酒里。
一壺溫熱的甜酒,不但是隆冬時節的安慰,更是年夜飯桌上的必備,我歡喜于父母終于不再限“酒”,迫不及待地端起杯子一飲而盡。而父母則喝得臉色泛紅,臉上既有勞作后豐收的喜悅,也有對來年美好生活的期盼。
很多年后,我定居揚州,一年四季都可以喝到甜酒。只是,母親早就走了,她做的甜酒我再也喝不到了。
記憶用一種超高清的方式,精準地把有關母親的一切收納,深藏。我仿佛看到母親又在折騰她的甜酒,細致認真。尋著記憶,我也挽起袖子做起了甜酒。腦子里的影像反反復復,時空交錯,我和母親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點,用不同的器具,做著同樣的事情,我在想她,她在想什么呢?
女兒喝了我做的甜酒,像我小時候一樣大呼:“好甜!媽媽好棒!”
一杯甜酒,舉杯之時,仿佛冬天已然過去,萬物萌發,春意盎然。盡管短暫,足以蓄滿能量,抵御世間的紛繁。相信來年的甜酒,一定比今年的甜,一年比一年甜。
楊春霞:河南省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于多家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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