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冰霞

“鄱水輕托起半噸鐵,與托起一片落葉
傳遞出來的感覺是同樣的。”
她說:“黃昏,那堆雄偉的雨云
讓長空有無法裝幀之美!”
在鄱水之秋
抽空。填滿。不過一瞬間——
水天邊緣,暮青色的雨云后面
漏出她亮色的眸光如許
一些游入蓮湖,一些鉆進了暗淡的船體
她絕不提及:佇立,是又一次離別的前奏曲
船,是座必須出發(fā)的島
今日小雪。對于屋子里的人來說
小雨是個厭煩鬼
世界,被它圈隔在外
今日小雪。小雨也是可親的存在——
對于屋外的人,如我
雨絲中
可以想念一柄傘,可以咒罵身旁飛奔的車
還可以再掖緊些我的厚外套
讓空曠的命運……不那么空曠
而今日,小雪是主場——
雨,這個不稱職的翻譯者
只詮釋了冰冷、晦暗,沒有譯出
季節(jié)許我的飄逸、潔白
他不斷調(diào)試降塵的灰度,以表現(xiàn)
它百年的空寂
——卻辨識出一段陡峭,逼格的過往
他精心運用光影的明暗,想描畫
它庸常的自我重復(fù)的日子,艱難狹窄中
——卻發(fā)覺它在不斷地俯首攀升
小心地通過腳步回聲的試探
——被冒犯的空蕩碎裂
他欲表達它脊柱上疼痛的歲月
卻解剖出
一具慌張的肉身;另一節(jié)
害怕被鋪平的樓梯。他轉(zhuǎn)身飛離
雨滴的提問
讓日子又漸清明
聲音的喧鬧是各種雨滴齊來
除了敲窗,還
敲響塵世的紅綠
唯有你安靜,輕手輕腳
偶爾來一趟夢里。坐于床前,客廳
過去的院子
不說話,只是笑
把話全都拋給造夢的人
拋給——
逝去的雨……醒來的雨
如一個壓住胃疼堅守崗位的中年人
——老掛式空調(diào)在角落全力輸送著它的熱量
呼吸著混濁的呼吸
她們談起某某樓、某某閣
對那些被一再拔高、修飾的事物
她已失了興趣
窗外,小貓吃食似的雨調(diào)
默默地進行了一夜一天
還在繼續(xù)
想起便利店里剛剛出來工作的小姑娘
透亮的眼睛
有極力掩蓋的慌亂、靦腆
對于她的含笑注視
一株深山含笑,小姑娘應(yīng)該不認識
賓館窗簾半藍半灰,瀑布般傾瀉身旁
墻壁空白處懸掛著一幅《日出》
這偉大的印象派
她卻說像女兒四歲時涂鴉在柜板上的油棒畫
不見綠色就用藍色替代
遠離浸染濃重顏料的家庭、工作
享用起一居室。有人在微信群里
談起孩提時獨自爬墻離家的隱隱不安
——似這雨調(diào),黏膩心中
潔白的床被,潔白的浴室
褪光衣物,潔白的自己——
浴鏡中又見鎖骨深凹。豁然
生出一種水晶般透亮的輕松、愉悅
無所依傍,一個人,反反復(fù)復(fù)
倔強地,她攀爬于砂礫中
而它的陡峭,剛好可以阻止一個少年的攀爬
那個什么都不長,只有砂礫的蒼穹
她無法給它別的名字
它就是照著蒼穹的模樣出現(xiàn)的
——不見頂,也不見底。最后
總是提住臟腑,滿身冷汗,快速下墜的她
只能逼自己醒來——
她忽然好奇
——假如可以承受整晚的快速下墜
蒼穹的底部會是什么樣?
可她的夢里再也找不到蒼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