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志宇
從1930年10月到1932年底,蔣介石集中兵力向中央革命根據地和紅一方面軍發動了4次大規模“圍剿”,但在紅軍的英勇反擊下,均告失敗。從第一次反“圍剿”到第四次反“圍剿”,紅一方面軍的無線電偵察從無到有,并迅速走向成熟,開辟了一條無形戰線,為紅軍取得反“圍剿”的勝利提供了有力支援。
截明語 獲密電
1931年1月,紅一方面軍在第一次反“圍剿”中先后繳獲了國民黨軍使用的一部單獨收報機和一套完整的收發報機,原在國民黨軍中從事電臺工作的王諍等人也參加了紅軍,紅軍由此組建了第一個無線電訓練班。一部半電臺無法進行相互通報,但王諍對于國民黨軍的電臺情況十分熟悉,了解其常用波長、呼號和許多報務員的手法特征,于是在培訓報務員之余,他就利用那臺單收報機來抄收新聞和開展對敵無線電偵察。
當時,國民黨軍隊普遍缺乏無線電保密的觀念,同時因為其部隊體系龐雜,雖然有統一的電臺密碼,但相互之間沒有用于無線電聯絡的密語。于是,不少國民黨軍部隊新到一地與其他部隊進行電臺聯系時,往往先是打出個通用的簡語“QRC”,意為詢問對方在何地,而應答方則直接用明語報告地點。如此一來,等于把部隊的行動和部署在無線電中進行了公開。王諍抓住敵人的這個漏洞,多次獲取敵軍的重要情報,他后來回憶:“我們電臺從開始成立起到第二次反‘圍剿之前,主要工作就在這方面。”
1931年5月15日,在第二次反“圍剿”中,王諍截獲敵二十八師公秉藩部電臺明語通話,獲悉敵軍第二天向江西吉安的東固出動的計劃,使紅軍成功設伏圍殲公秉藩部。此后,紅軍在作戰中不斷繳獲新的電臺,逐漸建立起了自己的無線電通信網,各電臺除了進行相互間通信聯絡外,其余時間都用來偵聽敵軍通報。與此同時,紅軍還在作戰中繳獲了一些敵軍使用的密碼本,如敵高級司令部間通報使用的“壯密”。而國民黨軍根本不知道紅軍能夠使用電臺,更不知道原屬己方的密碼和電臺人員已為紅軍所用,所以仍在使用不保密的明語和被繳獲的密碼,使得紅軍從中獲取了更多的情報。
不久,國民黨軍發動了對中央蘇區的第三次“圍剿”。隨紅三軍行動的電臺報務員曹丹輝于7月23日偵收到一份由敵前線總指揮何應欽發給各路下屬的“限十天撲滅共匪”命令,這份電報使用的就是“壯密”。曹丹輝用密碼本譯出了這份324字的電報,使紅軍徹底掌握了敵軍“分進合擊”的戰役企圖和各路敵軍的兵力部署。根據這一情報,紅軍總部決定在東、南、北三面受敵的形勢下,選擇敵軍力量薄弱的方向——向東面的蓮塘、良村、黃陂突擊,結果是三戰三捷。戰后,時任紅一方面軍總政委的毛澤東親切接見了曹丹輝,表揚道:“你收到的那份何應欽的電報,對這次戰役很有價值。”并安排獎勵曹丹輝3塊銀元。
1932年2月,紅軍進攻贛州。此時由于國民黨軍頻繁更換密碼,紅軍的無線電偵察基本失靈,所獲情報無法反映敵軍的重要動向。3月2日,敵軍援軍4個團進入城內,紅軍卻未能掌握敵援軍已到的情況,致使攻城部隊受到敵軍內外夾攻,造成重大損失。
贛州之敗凸顯了紅軍無線電偵察的困境。此時,紅軍中的無線電偵察與通信部門已分開,偵察工作統由紅一方面軍總部諜報科負責,該科科長曾希圣堅信密碼是可以攻破的,遂開始探索破譯敵軍密電,并調來優秀報務員曹祥仁、胡立教,充實到諜報科下屬的偵察電臺工作中來。
破“展密” 建二局
1932年8月20日,紅軍攻占江西省宜黃縣城,從繳獲的一個敵軍公文包中發現了一份已譯出30來個字的電報,密名是“展密”,這為攻破“展密”提供了有利條件。隨后,曾希圣和曹祥仁密切配合,將陸續收到的敵軍使用“展密”的電報拿來研究,從已知的文字出發,不斷猜測、推斷、驗證,經過努力,到10月終于將“展密”全本譯出。
“展密”被攻破,意義不只在于獲得了一部敵軍正在使用的密碼本,更重要的是發現了敵軍密碼的編制規律。這一時期,國民黨軍隊使用的“壯密”“展密”等密碼是基于明碼本的“普通密本”。按照繼曹祥仁之后參加破譯工作的鄒畢兆的說法,這類密碼是“用明碼電報本作密碼底本,明碼本的特點:它的常用字較集中在少數頁面上,或者哪些常用字在那些頁面上,以及它的上、下、左、右的固定聯系,都可以利用上,不用多久,這些特點、聯系,都能裝在腦中,隨心應用”。
破譯密碼電報獲取情報的過程,首先是抄收到對方電報,然后就是分析研究密碼的組成。鄒畢兆回憶說:“破譯的根本依據是重復。一篇文章、一份長一點的電報,必然有不少單字要重復使用幾次。”“破譯工作在善于找出重復電碼,并善于在許多重復現象中,推斷出哪一種重復應代表什么單字。每個推斷出的單字,是正確還是不正確,都要在另一處甚至幾處得到證實,才能定下來。在某處看來應該用個‘于字,但在別處卻不能用‘于字,說明推斷錯了,就得重新推斷。破譯時間就用在找出重復電碼和對重復電碼的推斷上面。”
當時,“普通密本”一般只是在明碼本基礎上對角碼和橫直碼做編碼的變化,而其編碼法的變化非常有限。曹祥仁、鄒畢兆等破譯人員本身就是報務員出身,對于明碼十分熟悉。他們把自己的工作稱為猜密碼、猜報、猜字、猜譯等等,通過猜測破譯出一些可靠的字來,不用破譯出多少單字,就將橫碼與直碼全部破譯出來了,有了橫碼、直碼,得出剩余頁面的角碼,也就容易了。在破譯過程中,他們不斷取得經驗、掌握規律,從而提升了技術水平。
由攻克“展密”開始,曾希圣、曹祥仁等才真正開辟了一條通過破譯敵人密碼電報獲取情報的新路。紅一方面軍總部對這一重要突破也極為重視,成立了專門從事無線電偵察的中央軍委二局,由曾希圣任局長。至1932年底,二局攻克敵軍密碼17本,中央蘇區周邊國民黨軍使用的密碼本幾乎被全部攻破。
密中密 全無敵
國民黨軍對中央蘇區的第三次“圍剿”失敗后,將其密碼相繼升級為脫離明碼本的“特別密本”“來去密本”,“普通密本”時期能在密碼中呈現出的明碼本中文字上、下、左、右的必然關系不再出現。而且,常用字往往都用不同的多組電碼表示,就是說即使破出了一個“軍”字也不等于破出所有的“軍”字;還有的密碼改用五位電碼,這樣同一頁的角碼編號可以使用多個,也可以多編入復語(即常用詞組、短句)和增加同字不同碼。破譯密碼的難度明顯提升。
幸運的是,紅軍在國民黨軍使用密碼的初級階段便組織了破譯工作,從對簡單密碼的破譯中摸索總結了許多工作經驗。如鄒畢兆所述:“密碼有它自身的發展過程。從保密程度、破譯的難易來看,‘展密不過屬于低級水平,幸好我們從蔣介石密碼處于低級水平開始就掌握了破譯的本領,也就便于在蔣介石密碼的難度不斷增大時,能夠緊緊抓住。我們也就能夠逐步提高破譯本領,直至蔣介石的滅亡,可以將他的密碼全部破譯出來。”
面對不斷出現的“天書”,曹祥仁他們沒有放棄努力,而是竭盡才智,努力探索研究,分析電碼出現的頻率和連綴關系,分析報文特性和語言習慣,利用特定條件進行分析、假設,歸納總結破譯規律,不斷找出對方的破綻……“特別密本”“來去密本”這些看似不可逾越的難關,最終都被一一攻克。
1932年底,蔣介石制定了對中央蘇區的第四次“圍剿”第二階段作戰計劃,組織左、中、右3路大軍“進剿”。陳誠為中路軍總指揮,指揮蔣介石的12個嫡系師,以撫州為中心,先行堵擊紅軍北進,然后由撫州一線自北而南進取廣昌;蔡廷鍇為左路軍總指揮,指揮福建部隊6個師又1個旅,自東而西向連城、長汀、瑞金推進;余漢謀為右路軍總指揮,指揮廣東部隊6個師又1個旅,由南而北進取興國、雩都、會昌。但余漢謀、蔡廷鍇都不是蔣介石的嫡系,他們為保存實力,消極執行蔣介石的命令。余漢謀以贛南糧荒為由駐留原地未動;蔡廷鍇新到福建,本就對蔣介石不滿,又受到福建和贛東北紅軍牽制,其部也基本未動。
1933年1月底,蔣介石親自前往南昌指揮作戰,他把陳誠的中路軍分為3個縱隊,以羅卓英、吳奇偉、趙觀濤分任指揮官,繼續采用分進合擊戰術,妄圖合圍紅軍主力、聚而殲之。
這時,中央蘇區的形勢也發生了很大變化。毛澤東于1932年10月離開了紅軍的領導崗位,由上海遷來蘇區的臨時中央直接插手軍事指揮。臨時中央堅持要紅軍主動出擊,先發制人,攻占敵軍重兵駐防的南豐、南城,進而威逼和奪取中心城市撫州、南昌,以打破敵人的“圍剿”,并爭取江西一省的首先勝利。
戰前,國民黨軍的通信密碼更換為特別密本“猛密”,這是二局首次面對這一類型密碼。經過曹祥仁、鄒畢兆的努力,很快便攻破了這個新的密本。1933年2月2日夜,二局破獲蔣介石決定再調3個師到江西的情報,接著又偵獲了陳誠下屬3個縱隊的戰斗編組與集結地點和時間。雖然敵情很清楚,但臨時中央仍堅持要求在前線指揮的周恩來、朱德攻占南豐、南城。于是,紅一方面軍從2月9日起由黎川及附近集結地區向南豐開進,于2月12日完成包圍,并于當日傍晚開始強攻。
駐守南豐的是國民黨軍第八師陶峙岳部,面對紅軍的猛烈攻勢,依托工事堅守待援。紅軍由于缺少攻城的重武器,至次日僅攻克一些外圍據點,自己損失卻很大,紅三師師長彭鰲等陣亡。周恩來、朱德綜合研判戰場形勢后,果斷決定僅留少數部隊佯攻,主力秘密向東韶、洛口地區撤退,并派紅十一軍偽裝成主力部隊前往黎川。
情報靈 克頑敵
佯動發揮了作用。二局很快偵知國民黨軍誤以為紅軍主力退向黎川,陳誠遂率所屬3個縱隊向黎川分進合擊。第一縱隊指揮官羅卓英率第十一師由宜黃南下,令在樂安的第五十二師、五十九師向東進至黃陂與十一師會合,之后向廣昌、寧都前進,實施迂回包圍,切斷紅軍歸路。
敵五十二師、五十九師分別由師長李明、陳時驥指揮,分成兩路從樂安出動,計劃到黃陂會合后,再直趨廣昌。兩師行進的路線是:五十二師經太平圩、登仙橋、大龍坪、小龍坪、蛟湖到黃陂;五十九師經東坑嶺、西源、霍源到黃陂。兩師行軍路線中隔著一座名為摩羅嶂的大山,難以互通消息。
情報如此準確,紅軍迅速作出反應。2月25日,即在敵五十二、五十九師出動之前,紅一方面軍總部就下達了準備作戰的命令,指出敵五十二、五十九師將于26日由樂安出動,27日到達黃陂地區,要部隊提前進入陣地設伏,準備在預定地區圍殲敵人。在命令中還特別提出,部隊在行進途中和到達目的地后,都必須掩蔽目標,嚴密封鎖消息,以全殲入網之敵。
根據方面軍總部命令,紅軍于26日晚即進到蛟湖、大龍坪地區,在登仙橋以東至黃陂之間的摩羅嶂山區布防,做好了大規模伏擊圍殲敵人的準備工作。當日晚,敵五十二師進至太平圩、固岡地區;五十九師到達東坑嶺以西地區。紅一方面軍總部下達命令:“擬于27日以遭遇戰在河口、東陂、黃陂以西源嶺、神崗、登仙橋以東地帶側擊并消滅樂安來敵。”
27日,敵五十二、五十九師分別從駐地沿山路繼續向黃陂行進。進軍途中,由于敵人誤以為附近沒有紅軍主力部隊,所以戒備十分松懈。當日午間,敵五十二師李明部先頭部隊到達橋頭,后尾部隊還在登仙橋,中間如一字長蛇。紅軍立即以左翼隊發起攻擊,將敵人切成數段分割包圍。戰至第二天上午,紅軍基本全殲該師,俘虜師長李明(不久因傷重而亡);敵第五十九師陳時驥部在27日午間到達霍源,紅軍右翼隊也發起進攻,至次日上午全線出擊,戰至傍晚,基本殲滅該師,俘虜該師師長陳時驥。因兩師慘敗,陳誠被記大過一次,降級任用。他在回憶錄中曾總結此戰敗因,除求功心切外,“次則情報不靈”。
就在紅軍圍殲敵五十二、五十九師時,敵第十一師蕭乾部于28日從宜黃出發,趕來增援,3月1日到達河口地區;敵第十四、九十師也迫近。二局偵悉這一情況,紅一方面軍主力遂于3月1日主動撤離戰場,秘密轉移到東韶、洛口地區休整待機,準備繼續殲敵。為創造戰機,繼續由紅十一軍佯作主力,進至廣昌西北地區,引誘國民黨軍加快推進。而紅軍主力則迫近草臺崗、徐莊一帶待機。
國民黨軍果然又將紅十一軍認作紅軍主力,陳誠一面命令前縱隊加速向廣昌推進,一面又從后縱隊調出一個師加強前縱隊,想在廣昌地區與紅軍主力決戰。敵前后兩個縱隊之間的距離拉大到50公里。后縱隊只剩下第十一師等少數部隊,變得比較孤立、突出。3月20日,敵后縱隊到達東陂、徐莊、草臺崗地區。這個地區山高林密、道路崎嶇,部隊只能一線拉開,所以當走在前面的第十一師到達草臺岡、徐莊地區時,第九師還在東陂,兩師相距百十里,相互間難以策應、聯系。
敵人的這些動向都被二局迅速偵知。3月19日夜,紅一方面軍總部根據二局的情報,決定殲滅敵第十一師。正在起草作戰命令時,二局再次送來報告:“今(十九)日下午二時敵第十一師前衛部隊與我偵察部隊在草臺崗遭遇,接觸后敵后續部隊已停止前進。據偵聽,羅卓英令前衛第八十三旅連夜撤回五里牌。”鑒于敵第十一師很可能撤退,于是重新研究作戰方案。將近天亮時,二局第三次送來敵情:“敵第十一師并未北撤,后續部隊和輜重行李于天黑前全部到達草臺崗,正徹夜構筑工事。”
原來,敵第十一師在進至草臺崗后發現了紅軍主力部隊,羅卓英遂決定撤退。但第十一師師長蕭乾自認為實力強勁,拒不撤退,這就給紅軍提供了圍殲的機會。3月21日,敵第十一師被圍殲于東陂草臺崗,蕭乾負傷逃遁。
蠢敵酋 僥幸逃
草臺崗之戰后,中央蘇區第四次反“圍剿”勝利結束。
此時的蔣介石尚不知紅軍有二局這個神兵利器。5月8日,大敗之后的蔣介石在崇仁城內中路軍總部,對團長以上軍官發表了名為《統軍作戰制勝之道》的講話,其中提到:“前年剿匪,因為譚道源的第二十八師失利,將無線電密碼落到土匪手里,以致我們無論什么密碼,他都能譯出來,因為這個原因,我們的軍隊吃了不少的虧。”“后來我就親自把密碼統統重新改編,起初一兩個月,土匪摸不出頭腦,他就沒有辦法,他就不能打勝仗。”和吃了敗仗的部下一樣,蔣介石也是糊里糊涂的,他所說的“譚道源的第二十八師”并不存在,譚道源是第五十師師長,第二十八師師長是公秉藩,不過這兩支部隊倒都是被紅軍消滅了,紅軍也確實繳獲了電臺和密碼本。
蔣介石不了解也不相信紅軍具有密碼破譯能力,始終認為紅軍是依靠繳獲的密碼本來譯出己方電報,在講話中又說:“以后經過好久,又因為少數部隊不小心,把一些新的代名詞讓敵人知道,所以又有走漏軍機的事情。以后我們的密碼,雖常常變換,經過相當的時間以后,總因為有些部隊不機警、不小心,將密碼泄漏。”因此,他提出要求:“我們失敗的時候,什么旁的東西都要設法保存,不可遺失,尤其是密碼更應保護,絕對不可疏失。”
蔣介石到崇仁視察的消息亦為二局所偵獲,這讓紅軍有了一次活捉他的機會。鄒畢兆回憶:“蔣介石在第四次‘圍剿遭到慘敗后,親到崇仁陳誠的中路軍指揮部視察。在敵人電報中,確悉蔣介石定于日間取水路回南昌,聊以觀山景水色,‘示形敗而不餒。”獲此情報,周恩來、朱德部署紅三軍團緊急成立“捕蔣突擊隊”,任命杜仲美為隊長、江華為政委,抽調120余名黨員骨干。但未及行動,突擊隊就接到任務取消的命令。原來,二局又從電報中獲悉蔣介石未按原定計劃全程走水路返回南昌,而是臨時改為先乘船后坐汽車,這讓他僥幸逃脫了被俘的命運。
1933年8月1日,紅軍隆重舉行了首次建軍紀念日活動,中革軍委第一次為紅軍中的英模頒發紅星獎章。二局局長曾希圣獲得二等紅星獎章,破譯科科長曹祥仁、破譯員鄒畢兆獲得三等紅星獎章。而二局也為慶祝“八一”舉行了一場別開生面的“百本紀念會”,因為到此時他們已破譯100本國民黨軍密碼,為紅軍的不斷勝利立下奇功。(題圖為表現王諍接收無線電報的美術作品)
(責任編輯:徐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