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文忠

一
父親一生與魚有著不解之緣,他是個地地道道的捕魚能手,也許是父親捕魚過多,最終在一次捕魚過后沒有回家。
父親的突然去世,如果用他自己的話說,他是追著一條魚進入了河流深處。他的去世令我的生活失去平衡,帶給我許多不安。
那天下班路上,我打算給父親打一個長途電話。10月下旬的南方,天氣依舊燥熱,手機滾燙,估計電板有問題,該淘汰了。這時候,我想起父親說過,如果我的手機不用了,就拿回家給他去用。我說,哪能這樣子,給你買個新的。他說用不慣新手機,還是用兒子用過的才習慣。我責怪他搞得像個拾荒的,父親聽了也不反駁,他還真有拾荒的習慣。有那么一段時間,我就看到他那輛破舊的電動車前面掛了一串飲料瓶,車尾架了一堆廢銅爛鐵或踩扁了的紙箱子。這還不夠,他黃色頭盔加上橘色工作服,外帶滿面炭黑、兩手皸裂,說他是剛從廢墟里走出來的拾荒者也沒人懷疑。
不久之后,我從他與母親的談話中知曉一點兒秘密。按照他的意思,拿著兒子用過的手機,就仿佛是握著兒子的手,兒子的手機貼在他耳邊時,仿佛父子臉貼著臉,在一塊兒說悄悄話。
我們這對兒父子總有一些磕磕碰碰,要說悄悄話,我想這簡直沒可能。父親是個大嗓門,而我性格孤僻,一向寡言少語,我們之間何曾有過悄悄話?
…………
說自己追隨一尾魚而去,絕非囈語。
父親有多重身份,首先是農民,但農民的身份也是有有效期的。拆遷后,他的農民身份與我家的兩畝七分地同時被收回。另一個身份則是工人,不過,再過兩年父親就退休了,工人身份也就隨之失效。他只能保留最后一重身份:漁夫。他從十幾歲起就和魚建立了千絲萬縷的聯系。有幾次,我還真夢見他化身為一尾魚在水里撲騰,他要去哪里呢?

父親這尾魚,老則老矣。按理說他應該游得很慢,我還有機會趕上,可誰承想他竟異常敏捷。浙西水鄉里常見鯽魚、泥鰍、昂刺、黑魚,過去還有虎頭鯊、叉尾斗魚,父親屬于哪一類?哪種魚游得最快?我記得我曾經拿這個問題考過他。他照例憨憨地笑,笑得我雙眼干瞪他。隔了半晌,他掏出一根煙,吧嗒吧嗒不咸不淡地抽起來,煙霧繚繞,我被嗆得起身敗退。
夜深人靜時,我躺在床上陷入沉思。也許,父親本來就不是一條魚吧,既然不是一條魚,那么自然不屬于鯽魚,也不屬于泥鰍、昂刺或黑魚。他實際上是個捕魚人——只是個兼職漁夫。
二
家里,父親個人的生活用品不多,但屬于他捕魚這一副業的什物著實不少。院子一個角落里,塞滿了他的漁網;下屋儲藏室里,攤放著他的漁衣;堂屋后面的樓梯間里,整齊地碼放著他的黃鱔籠子;我的臥室床板下面,也一度平鋪著他自制的釣竿;墻拐角處,曠日持久地斜靠著長長的魚叉。父親在捕魚方面極具天賦,他能變無為有,點燃煤油燈,將一根根縫衣針對著火苗烤一會兒,用老虎鉗子掰出弧度,就是一只精巧的魚鉤。魚鉤穿上絲線,絲線一頭捆扎在一根半尺長的竹條或木棒上,這就成了專門在半夜釣黑魚的卡鉤。
卡鉤是非常經濟高效的捕魚工具,整個橋西二隊找不出第二個制作卡鉤的師傅。那時候,抽屜里、檐下常見綠色細線,窗臺上放著一包包細針,木板發白的老板車下面一堆堆新的舊的卡鉤,都在默默講述著父親的努力和天賦。卡鉤宜傍晚布下,晚間他拿著手電筒再沿著水鄉的溝渠河壩摸索他的卡鉤。有時候,我看書到很晚,會走出院子活動活動,透透新鮮空氣,就能看見一束昏黃的燈光跳動在田野或河流之上。啊,這就是我的父親。我常常情不自禁地這樣想,想得熱淚上涌。

黃鱔籠子也是他親手制作的,他還傳授給母親和我。漫長的夏日,水泥院場曬得連只螞蟻都沒有,父親屁股底下卻僅墊一雙拖鞋或毛巾,一坐就是個把小時,兩手有條不紊地編制黃鱔籠子。包裝帶是他從廠里帶回來的,他雙腿并攏,中間夾住一只啤酒瓶,然后橫平豎直地編牢包裝帶。他動作嫻熟,包裝帶在指尖穿插自如,飛針走線一般,我則動作緩慢,相形見絀。父親說:“你就是讀書的料子,讓你編這個,大材小用了。”我不知怎的,一聽就臉紅,像被他灌了一斤燒酒,燒心、上臉。
黃昏,父親頭頂草帽,肩挑一擔黃鱔籠子沿河岸而去。夜深人靜,東房里,父親又窸窸窣窣地起床,隨后開門掩門,接著犬吠聲聲……我躺在床上,再難睡著,仿佛生出了一雙千里眼,能見到稻田里的父親。
父親的身影很小,在遼遠而潤濕的月光里有些飄忽不定。我揉了揉雙眼,望見他拐了幾個彎,向更遠的地方移動。下黃鱔累人,夜半時分須查看黃鱔是否入籠。我仿佛看到父親正彎腰撥開河岸上茂密的茭白葉,雙手習慣性地向后撐著堤岸,兩只腳緩慢探向水中,我猜想那下面肯定隱藏著一只黃鱔籠,它被父親用水花生與河泥壓著沉入了水下。在父親做出這些動作時,我的心似乎被攥緊,極為恐懼。父親身形矮小,患高血壓,倘若一腳踩空可怎么辦?而且時間一久,用力過多,他還會咳嗽。夜晚涼氣重,風好像將他一陣緊似一陣的咳嗽聲、吐痰聲吹到了我的耳邊。我忽然覺得冷,很想喊他回家,但我知道,他一定不肯。
好不容易找到了落腳地,父親貓著腰,打破靜謐而微涼的河水,掏出黃鱔籠,搖一搖,聽一聽,L型的黃鱔籠是父親的另一個世界,這個世界里潛伏著許多的危險。
常聽父親說:“昨晚起了一個籠子,拿在手上沉沉的,以為逮到了一條大黃鱔,哪曉得是條水蛇。”也有一些時候,父親會輕描淡寫地講到他與赤鏈蛇狹路相逢的事情,他從不透露與赤鏈蛇之間的博弈情形,這才是最讓我放心不下的。

一天晚上,我洗過澡回到房間。燈一開,一條2尺長的赤鏈蛇正盤踞我的書桌。父親聽到我的呼叫聲,拿小鐵鍬跑進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挑起毒蛇往窗外扔,但窗欞擋住了蛇身,蛇落在地上。父親彎腰用鐵鍬去搗它,它被逼急了,吐著芯子不時沖向父親,父親的額頭滲出滴滴汗珠。隔了許久,他才逮著一個機會,借助高幫靴子的保護,快、狠、準地一腳踩住蛇身,再用鐵鍬將它拍暈。這件事成了我心里一直揮不去的陰影。我怪父親不該下黃鱔籠,父親不言語,依舊踏著月色走向悠長而曲折的河岸。
我們一起釣過魚,我一度懷疑自己不是他親生的。生物學上有基因遺傳的說法,他這種能力卻未遺傳給我。春雨淅瀝瀝,我們在院子西面那條無名之河上垂釣,他蹲在水跳上,我立在壩頭上。他用麩糠幫我也布下誘餌,我們都在魚鉤上穿上紅色小蚯蚓,同樣操作,結果卻截然不同。眼見著他的鵝毛浮標往下沉,再往下沉,忽地起鉤,一條鯽魚就掙扎著出現在眼前。而我呢,完全無法拿捏魚兒索食、上鉤、逃脫之間浮標微妙的變化。父親說了幾次之后也漸漸失去耐心,讓我回去吃現成的。我不甘心,又堅持了幾分鐘,終于釣上一條1寸長的鯽魚苗,歡天喜地地滾回家去——沒錯,父親送我一個詞“滾回家”。
某年,我因飲食不規律導致肝胃不和,父親帶我四處求醫問藥。最后,他從一位老中醫那兒求到一個經驗:魚湯可以有效調理腸胃,確保身體所需營養,改善肝功能。自那以后,父親在夜的舞臺上逗留時間更長了,他不僅下黃鱔籠,還在港汊里布設“困龍網”(一種尼龍繩編織的大型漁網,能捉各種魚)。為了有條不紊地捕魚,他通常是晚上十點多查看黃鱔籠,十一二點回家休息,次日四五點背著碩大的木盆去港汊里起“困龍網”。

“困龍網”嵌在河流中央,大而笨重。父親頂著朦朧月色,蹲在木盆里劃向漁網。波紋一圈圈涌起,月光被揉碎在水中。父親借著月色零碎的光影,用力拎起漁網,一條條活蹦亂跳的泥鰍、黑魚、鯽魚就露出了水面。松開網口,魚兒都跌入了塑料桶,父親再扎起網口,將它拴在水中一根木樁上。他就這樣夜以繼日地勞碌,我的病終于好轉。
我這輩子,恐怕和魚撇不清關系。有時候,面對魚,我會懷疑我的血管里是不是流淌著魚的血液,就差割破手指,放到顯微鏡下去仔細對照、判斷。有父親在,我感覺自己身上也有了一股魚腥味。似有若無,似無若有。
三
父親懂得魚的悲傷。我曾問過父親,為何要撈魚摸蝦,父親沉默良久。我發現,每次問到他難以回答的問題時,他總是習慣于沉默。后來,當我離開農村和學校走向社會,被諸多壓力一再壓迫,生命的烈火被逼得搖曳時,我也會出現這樣的狀態。不是不想回答,而是想說卻不知從何說起。欲言又止,無語凝噎。
父親不是詩人,卻有著跟詩人一樣的對生命的執著,對生活的熱愛。可是詩人能讓詞語擁有一萬種變幻,有一萬種表達方式,我卻從未見過一尾魚能講清楚他的悲歡離合。你見過魚不斷地張口閉口,但就是聽不懂它是否在述說悲傷。這是魚的悲哀,還是人的悲哀?或許是我們共同的悲哀。
對于一尾魚而言,最理想的生活狀態莫過于有一個偌大的河澤,可以讓它自由自在地溯游。對一個人而言,最理想的生活狀態則是衣食無憂,有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勤勞耕種,春華秋實。但這樣的理想狀態打父親出生就注定不可能屬于他。作為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出生的人,命運似乎早已給他安排好了恒河沙數的挫折坎坷。上小學時本該好好學習考初中,可他中途被叫回家。那天,他照常背起書包出門,祖父叫住他,丟給他一個籮筐,撂給他一句話:不要再去上學了。年幼的父親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反問為什么。他的學習成績名列前茅。一旁燒豬食的祖母二話不說,從老虎灶里抽出通紅的火鉗,指著父親問:你是不是只管自己上學,不管弟妹死活!僅這一句話,把年幼的父親嚇得不敢吭聲。在見識過一次死亡之后,他最終放棄了。他本該有三個弟弟,可是第一個弟弟剛出生沒多久就夭折了,當時正值三年困難時期,父親是抱著那個弟弟,感受他身體一點一點冷下去,嫩嫩的手臂、腿肚子慢慢變硬的。父親自此徹底斷了讀書上學的念想,背起籮筐揀了許多年牛糞,幾乎把鄉間的每一條田埂都走遍,以至于后來村東頭陳佩奇家養了兩頭牛,他有時看見了突然就哽咽起來。父親不想再看到牛、聽牛叫,甚至拒絕吃牛肉。他說他撿了太多年牛糞,腸胃已經被牛踢傷了無數遍。我想,幸虧他不善于講普通話,因為在普通話里面,劉與牛諧音相近,只怕他到時候也嫌棄這個姓氏。好在在泰如方言里,劉與雷更為相近,如果這個姓氏是一道閃電,能夠劈開黑暗的天空,那對他而言或許是件幸運的事。
在十八歲前,父親已經深諳捕魚訣竅,他買了漁網,劃著木盆子,將細密的白色絲網從河埂這一頭排到另一頭,然后用一個木棍使勁敲打河水,魚受到驚嚇,左突右沖,情急之下就撞上漁網,魚鰭這時候就成了囚禁自己的蠢物,父親再從一頭不疾不徐地收起漁網,水從網上滴落河中,魚在網上掙扎不下,仿佛被父親無形的手拿捏得緊緊的。捕不同的魚,用不同的網。父親了然于胸。
每年年底是父親最自豪的時候,鄰近村莊承包魚塘的人都會請父親去捕撈年魚。由于塘較大,一個人忙不過來,父親會讓同村的張華子打副手。張華子是父親的徒弟。在父親的授意下,兩人起先是各踞河塘兩側,然后父親手持兩米開外的圓木棍用力敲打河水,張華子緊接著也奮力擊水。擊水的目的是將分散的魚驅趕到漁網附近,這種捕魚方式在家鄉有一個專業說法——驚魚。“砰砰砰”的水聲下面,魚受驚亂撞,十有八九都被漁網卡住,掙扎不下。

草魚、白鰱魚的鰭掛到網上,經常會將絲網掙出個大窟窿。年魚捕撈上岸后,主家會分給父親十七八條大魚,父親和徒弟興高采烈地背著澡盆、魚簍、漁網緩緩而歸,斜陽拉長他們的影子,讓這灰色的影子也有了溫度。我們會在院子里一起整理亂七八糟的漁網,也會看著父親拿黃銅梭子一絲不茍地縫補著破損之處,他的耐心被漁網撐得很大很長,我十分迷戀這樣安靜祥和的生活場景。
父親還會做魚叉。他的第一份工作是在農具廠打鐵,這期間他給自己打了好幾副魚叉。魚叉頭子尖尖,長短錯落有致,另一頭鑲進長長的竹竿里,快速往河中刺去就能刺中魚。這是他的絕學。父親說:“魚叉刺魚最難,你看著魚影子在那里,不能迎面刺過去,要稍微斜偏一點兒。”這涉及物理學上的光影折射,父親又是無師自通。我后來也扛著魚叉去河邊刺魚,但從未刺中過。也不知道父親看在眼里,心里有沒有失落。他一身絕學,唯一的兒子竟無法繼承。好在我正讀著書,讀他可望而又不可及的中學、大學。
四
讀書,意味著我和父親漸行漸遠。讀書,也意味著我們一脈相承的血液之河出現了汊口。
父親在農村,我在城里。父親繼續捕魚,我連河流的影子都難得一見。父親繼續說他泰如腔調的土話,而我的口音里不知不覺染上了吳儂軟語。父親忍不住了,有一次清明祭祖,我們都站在門口等盆中的紙錢燒透冷卻,父親發話了:“你越來越像外地人了。”我一聽,愣了半晌,一是沒有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二是一時間不知如何合理地回答。一個人脫離一個群體,脫離一種生活,可能還真是從語言變化開始的。賀知章撒了謊,“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試問,一個人在另一個生活圈子里,他的語言又怎么能夠做到“守節守操”?我這才進城幾年,而我拿腔吐字的細微變化,早已被大字不識幾個的父親敏銳察覺。
語言的改變,是否就意味著一個人脫胎換骨的開始?這很難說得清楚,但必然有著復雜的內因。我從無錫到蘇州,再到上海,后來轉至南京,漫漫溯游之旅,無不在江南的河流里拍打著浪花。而父親則在家鄉捕魚撈蝦,把自己的日子過得越來越簡單,也越來越輕,越來越空。
家鄉那些溝溝汊汊里的魚類,大多是群居的種類。你看它們小的時候在爬滿釉綠色苔蘚的水跳附近吃米粒油脂,不都是一群又一群嗎?更有甚者,“過江之鯽”那種宏大壯闊的場面一定能震撼我們這些陸地上的生命。每年的漁汛,數以萬計的魚苗沖破了流水的勢能,浩浩蕩蕩洶洶涌涌,它們為著生命的繁衍而不辭勞苦地奔波著——即使一次次面對死亡,僥幸活下來的魚兒們依舊頭也不回地向前沖。這番遷徙,像一場盲目的出游,我想更多的則是宿命捆縛下的掙扎。為了新生,為了下一代,它們既像是一頭扎進了宿命的怪圈,屈服于旋渦,又像是一次魚死網破的決絕較量。誰又能武斷地說這些生命缺失夢想呢?
只是,有些人的夢意外地被命運摧折。那天,我從口袋里掏出手機時,它出奇地熱,仿佛發燒了一般。我怕電板吃不消,想等它恢復常溫后再打給父親。可是從公司到租住的宿舍需要穿過擁擠的人群,一個離開水鄉多年的人往往會迷失方向,家和家人這些字眼也常常成了水中的魚影,眨一眨眼就在眼前,再眨一眨眼,又如夢幻泡影。到家后,我便忘了給父親打電話。
我睡著了。父親醒來了,深夜十一點的鬧鐘將他喊起來。他關閉鬧鐘時,一定曾留意我有沒有打來電話。他也許看見那只手機已經垂垂老矣,電板已經鼓起,是該淘汰了——就等兒子與他交接手機,他就可以擁有一款“新”的手機,與兒子不知不覺又走近了一步。但他等不到那一刻。零點剛過,他倒在了裝卸化肥的船艙里。
就這樣,我的父親變成了一尾魚。他為了我能夠逃出漁網,自己一輩子謹守在浙西一個窮困落后的鄉村;他耗盡全力甩一甩尾巴,將我甩出了浙西的河流,讓我進入城市這道更大的洪流。而整個過程,他好像什么也沒有說出來,卻又仿佛在夢里把一切都說得明明白白。記得在送我去無錫求學時,他說:“到了城里,不要記掛我們。”于是我一頭扎進花花世界,真的不想他們了。我們真的處在了兩條不同的河流里,我們唯一的交集是父親隔一段時間打給我一個電話,問生活費還夠不夠。我無法瞧見他為了湊齊那些輕薄的鈔票,又做了多少個卡鉤、黃鱔籠子,又披著露水刺了幾條魚。我的眼里沒有魚,沒有水,只有五光十色的燈火,這是人間的街市而非魚眼里的江河。
父親走了。像他摸魚時習慣性一頭扎個猛子,就深入到河流的底部。
父親走了。像他為了讓我遠離那座閉塞的小村莊,將我一下子甩到了岸上。我漸漸活成了靠肺呼吸的人,而他只能像魚一樣藏在河流的某個角落。
我找不到他。我去水邊的次數越少,就越遠離他。遠離他的同時,也遠離了自己,遠離了根,遠離了水的豐潤與自由,遠離了親近土地的生計和能力。
天一生水。我的父親在水里,也在天上。他是一尾魚,也是一顆星。他的尾巴,在浩瀚的銀河里甩了一下,我的胸口就忍不住疼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