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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說張鮮明的詩歌:夢、神話與精神分析寫作

2023-05-30 17:14:17耿占春
躬耕 2023年3期

耿占春

張鮮明有著數十年記錄夢的經驗,近些年敘述夢成為他自覺的寫作方式。可以說,隨著敘事體《寐語》的出版和詩歌《暗風景》系列的發表,他確立了自身的獨特風格,也為中國文學提供了一種新的話語。在當下的寫作中,無論作家還是讀者,在文學還是在日常生活,人們更多關注的是意識,而非潛意識,意識經驗總是處在思想與話語的核心,潛意識體驗卻很難得到描述。事實上,如果潛意識經驗得不到關注,意識經驗也會愈來愈固化貧乏。在這一語境里,富有文本意識的夢的記述,其意義不只局限于文學,如劉亮程在一次交談中所說,張鮮明的寫作富有啟示性,可能成為日后人們所仿效的對象。因為他注意到了那些普遍深藏于每個人內心深處的晦暗領域,讓夢、無意識或潛意識獲得了文學性及其修辭形式。

繼《寐語》出版之后,張鮮明結集了《信使的咒語》一書。夢的敘述并非易事,夢并不以語言的形式呈現,它是一些依稀難辨的重疊場景,缺乏清晰的語義和敘述邏輯,并且通常也缺乏經驗的連續性。因此,夢幻敘事意味著將非語言的場景轉換為語言,將潛意識或無意識體驗轉換為意識經驗,但又要保留潛意識的形態與內涵。夢幻敘事意味著置身于意識與潛意識之間,非語言與語言之間,無意義與意義之間,不可理喻之事與隱喻符號之間。夢幻敘事是對可記錄的身體——潛意識的一種“虛構”,又是對虛構體驗的一種真實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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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體說來,《信使的咒語》如《寐語》一樣,夢涉及一種危機性的體驗,夢涉及困境、禁令、危險、失控、假象,或無從判斷的重疊處境,如《大地深處的墻壁》《賭命游戲》《他們引爆了原子彈》《人體彈夾》《失控》《亡靈的托付》等等,夢思維潛藏著與危機或死亡有關的體驗。但我們可以發現,唯有危機是真實的,而死亡并不存在。

《他在寫“死后感”》中的“我”去參加一個活動,“任務是搞新聞報道”,聞名遐邇的人物黑白因為組織這個活動過勞猝死,為此“我”需要寫一則消息卻不知道該怎么寫,屬于意識經驗的敘述很快滑入無意識,“我焦急地四下張望,突然看見黑白正端端地坐在剛才空著的座位上。”在這個大廳里,“我突然明白過來:他在寫‘死后感……誰觸碰到他,誰就必死無疑。我帶著強烈的敬畏感走出會堂,沿著左側的小徑向西面的山坡走去。走著走著,一轉身,發現我剛才所在的那個地方其實是一個氈房,氈房的門簾掀著,從這里能看到里面的人,能感受到其中特殊的氛圍,甚至能聞見一股濃郁的樟腦味兒。樟腦的氣味是防腐的,它代表哲學,這就證明那里的人正在討論關于死亡的話題”。場景接著又轉向了戈壁灘,“有一個人坐在離我最近的那個草叢中,從他的身影看,有點兒像是黑白,卻不能確定。我突然感到,我面前的戈壁灘其實是一篇文章,也就是黑白所寫的那篇‘死后感……我看著遍地鵝卵石,心里一片茫然。我聞到了一股濃郁的荒涼氣息”。夢的場景從會堂——氈房——戈壁灘,逐漸下移至符合死亡的修辭特性或“死后感”的荒涼地帶。戈壁灘就是那篇被稱為“死后感”的文章,而鵝卵石就是文字。細心的讀者會發現,在《信使的咒語》的諸多夢境里,大地與書、事物與文字的隱喻關系構成了特殊的夢幻式修辭。隨后這個等式還要逐步加上身體、器官。土地=書籍=身體,這個隱喻式的等式構成了《信使的咒語》一書的夢幻修辭學。

然而正是由于土地、身體、文字之間的隱喻關聯,無意識否定了死亡,就像神話里沒有真正的死亡一樣。對生命與死亡而言,無意識才是防腐劑,散發著一種不朽的古代哲學氣息。只是夢中的死亡延伸了神話般的恐怖性。《艾乂》講述,從一個總是發出“艾乂艾乂”的聲音中,“采訪者”——這是作者的職業角色,這個身份屬于“清醒”或意識經驗的投射——發現“這臥室里住著這家主人的父親,他已經死了,卻一直在里面住著。那位老人雖說已經是一具僵尸,卻依然管理著這個家……”,夢中的我意識到危險來自這具死而不亡的僵尸,“為了麻痹僵尸,我斜躺在沙發上,緊緊地閉著眼佯裝睡著了。我感到那僵尸已經走到我跟前,我閉著眼不敢看他。他突然朝著我的右胯狠狠地咬下來……”,無論這是一種社會隱喻還是文化象征,其間都殘留著神話思維,即死亡被否認了。

與死者打交道的夢境也出現在《他想借我的嘴巴說話》里:“我知道他已經死了,可是,就是他,竟然朝我靠攏過來。他的腦袋是完整的,胸部以下卻是虛擬的,就像一張漸變的圖片,越往下越稀薄,到了腿部就完全是馬賽克了。……他用意念告訴我:想借你的嘴巴說幾句話。我知道,他要說出對于這個世界的看法;我還知道,他的話語將會很危險。”夢中的“我”在驚恐地盡力避開被死者借用嘴巴,以避開禍端。在這樣兩個夢里,死者留下了一張撕咬活人的嘴巴,或在死亡中隱藏了說話的欲望。張鮮明的夢幻敘事總是在講述著死亡之時,死者返回了生活現場,因而死亡并不存在,存在的是死者參與活人事務帶來的恐怖。不知何故,在《寐語》和《信使的咒語》里,往往是這些與死亡有關的夢,最接近隱秘的現實體驗。

然而夢思維的主要貢獻并不在于偽裝的現實意識,在張鮮明的述夢作品中,我們感受到神話依然活躍在現代人的夢思維里,這是否意味著神話并非只是原始人類的心智活動,或者說現代人的夢思維就是一種活著的神話?除了表達死亡恐懼的夢,有許多夢敘述的是在危機中將死亡視為一種變形記,以變形的方式逃避死亡,這些夢更為接近遠古神話世界的變形記。《菜籽女兒》講述一個遇到危急情形的女孩撲到她媽媽懷里,瞬間變回到一粒菜籽那么大,并飛快地鉆進她的卷發里,就在周圍人們喝彩時,她已在一根高高翹起的發梢上悠蕩,“就像一個孩子坐在樹枝上那樣。而她的媽媽,此時變成了一棵柳樹”。人群倏然消失之際響起菜籽女兒的聲音:“你們的世界啊,如果云彩也是干的,就只能菜花盛開。”夢中的“我”一遍遍地背誦著菜籽女兒的話,“就像是在背誦某位詩人的經典詩句”。有如在神話里,死亡轉化為無限的生機。

人在變形為物的時刻獲得了另一種不受威脅的存在形態。在《信使的咒語》這個夢里,“我”為了擺脫“追捕”,想把一封信扔了,可這封信已印到了皮膚上,“所以那些人是要剝了我的皮”。在逃跑中“我”不知道遇到的人是否就是收信人,于是試探性地念了一句咒語。“沒想到,那兩個成年男女蘋果一樣年輕瓷實的面容在我眼前迅速枯萎,他們的腦袋也在萎縮,連身體也開始縮小。幾乎是在一瞬間,那一對成年男女就變成了拳頭大小的兩枚紫黑色干果。怎么會是這樣!唉,是我毀了他們!”……為了彌補過錯,“我”抱起(他們的)孩子,沒想到,這孩子立刻“像滲入泥土的水滴一樣不見了”。夢里的一個意念說:“他要變成樹”。“……接著是一叢小樹,眨眼間變成大片森林。這森林一直往上長……隱天蔽日,無邊無際。他們以這樣的方式復活了!他們果真是收信人!”現實世界中他是一個新聞人,是一個“信使”,一個傳遞信息的人,然而在夢中,對僵尸的采訪和“死后感”的報道、對死者借口說話都充滿了內心恐懼,唯有在信使的秘密角色里,在被追捕中終于完成了信息的傳達,后者讓世界郁郁蔥蔥。

這里是典型的變形記,在生命遭遇危機之際,變形成為死亡的隱喻,但同時又是不死的象征。變形記只有偶然的例外,如《跑掉的素材》里才意味著死亡。而張鮮明的夢——神話提出的問題在于,人們通常不假思索地將神話敘事視為原始人生產力低下或心智水平不夠發達所致,屬于蒙昧主義時期的智力迷思,但這種見識無法回答,現代人的夢何以繼續運作著古代人的神話?這實則是一個未解之謎。張鮮明的述夢之作為我們提供了鮮活的神話,一種依然活躍在現代人心智生活中的神話思維,它自何處傳承而來?它源于個人體驗還是集體無意識?它之于現代社會文化的意義是什么?在此意義上,文學性的書寫有如一個精神生活的自然保護區,人類精神的極大豐富性和未被理解之物獲得了一種幸存方式。或者說,自夢幻敘事中,太多被驅逐被壓抑的體驗復歸于一種陌生的意義秩序。因而,同《寐語》一樣,《信使的咒語》不僅具有文學文本的意義,也是一種尚待認知的神話學、精神分析和語言符號現象,或許也是一種未被清晰揭示的具有人類學意義的文化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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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的不同部位或孤立的器官,并非整體的生命,事實上器官或被分割的器官,常常意味著死亡,但在張鮮明的夢——神話中,器官卻經常獨立行動,器官可以脫離身體,具有獨自行事的能力,有如每個器官都是一個意識的中心,或者說,每個器官都是一個獨立的生命。在張鮮明的夢幻敘事里,刑天舞干戚或比干摘心行走這樣的神話傳說似乎依然活生生地存在于人的無意識里。

《西施受刑記》敘述的是西施為了娶女人偽裝成男人參加比武,被人發現后判處死刑。西施站在一棵柳樹下面,表情寧靜如面前的湖。“周圍站滿了人,大家用眼睛看她。這就是行刑方式。她要被活活看死?”夢中人發出不忍之心的感慨,“西施實在是太漂亮了,真不忍心讓她死啊!我只看了她一眼,就將目光挪開了。可是,我一直擔心她,所以,接著就又看了她一眼。她依然在那里站著,可是這時候她渾身上下爬滿了蟲子,蟲子在咬她。我突然明白了:人的眼睛是蟲子,是可以吃人的。所以,直視就是一種行刑方式”。這是一種關于視覺功能的文化隱喻,是關于“看”的哲學隱喻,也是關于“監視”的社會學象征。“看”可以給予空間,也可以是生存空間的剝奪 ;“看”可以是贊美,也可以是“蟲子”一樣骯臟的吃人方式或“行刑方式”。

器官的孤立行事或身體的分解一直處在神話敘述的核心,也是《信使的咒語》中常見的夢。在《追趕雙手》的夢里,“我”看見一座山,從地平線上升起來。這山有巨大的基座和一座座山峰,“每座山峰都像是柱子;山峰與山峰之間是巨大的溝壑,十分夸張,山體和山峰上布滿皺紋。……我突然明白過來:這山,其實是我伸展的雙手。……我奔跑著去追它。……我靈機一動:腦袋肯定是在手的前頭,應該讓它去截住手。可是,我的腦袋在哪兒?我看不見腦袋,也就沒辦法指揮它,只好甩開腳丫子繼續追下去”。最后,“我的整個身體只剩下一雙腳,卻依然追著,不停地追著……”。在這個夢里,雙手,腦袋,一雙腳,都能夠各自為政,各自孤立行事,似乎生命在身體的分解中依然可以存活和行動。在《被坐實的偽證》里,為躲避追捕而潛逃的“我”看見一雙深靿膠鞋,“這膠鞋里面盛滿了墨水,在來回走動。我知道,它是辦案人員偽裝的,里頭的墨水是卷宗中的文字凝聚而成的,如果能夠找到一片紙,墨水就可以立馬還原成卷宗。走動的膠鞋,在尋找那片紙”。如果說在西施的夢里,是關于視覺器官的隱喻,行走的膠鞋、墨水、文字與紙之間潛在的變形,則是一種夢幻敘事中的轉喻,隱喻從相似性產生變形,轉喻以事物間的臨近性為基礎。夢的隱喻與夢的轉喻敘事產生了變形和偽裝,一般而言,它們都是處在危機或遭遇死亡之際的逃逸方式。

正如變形記神話一樣,肢體的解體亦隱含著自身的辯證法,器官的孤立化意味著死亡,然而器官的獨立活動又是對死亡的否定。在一個被分解的夢幻世界里,到處都有追蹤、逃逸與尋找,有如器官的獨立存在提醒著整體的缺失,如末世,亦如初創。《絕對零度時間》中的景象即是如此,世界混沌一片,人類以微生物的形狀生存著,并散發出陣陣酸臭氣,據說這是“時間發酵劑”造成的。這個夢既如同末世神話,又恍若原始神話的片段:“……風,是世界的牙齒。世界,用冷——也就是絕對零度——來切割人類。原來,人類是世界豢養的動物,當世界感到饑餓的時候,就用絕對零度吸食人類的能量,包括靈魂”,一個聲音說:“人是一口會思維的氣,依附在絕對零度時間之上。”聽到這句話或意念,“我的身體立馬四分五裂,肢體與器官像散落的羽毛飄飛而去。到了最后,所謂的‘我,也只是一顆腦袋。這是我的自救辦法:只要腦袋還在,我就能思維、能呼吸,也就可以確定自己還在活著;至于如何依附在零度時間之上,那是靈魂的事情……”這是一個已被分解或解體世界的象征,又如同原始巨人垂死化身的創世神話。也就是說,肢體器官分解的意象表征著一個解體的悲劇性的現代世界,又復歸于一種神話式的危機之后的幸存經驗。

某種孤立的器官或某個單一器官的功能能夠神話般地自行其是,是《信使的咒語》中經常出現的情形。在《皮夾子里的感嘆號》里,“我”的叫聲可以變成一陣狂風,但在《鼻毛飛揚》時刻,微不足道的鼻毛也可以輕易支配它的主人,鼻毛變得飛揚跋扈,“像舞動的絲綢,像扶搖的煙霧,肆無忌憚地向著四面八方漫天飄舞。到了最后,我被這鼻毛輕輕地拽起來,像風箏那樣在空中飛著。不知道將會飛往何處,又會落在哪里,我像一只受驚的鳥兒,一聲,一聲,尖叫著,尖叫著……”整體被最微不足道的東西所主宰,在器官各行其是的悲劇性經驗之外,也意味著一種喜劇性或諷刺性神話的存在。

與變形記的夢修辭有關的是,器官或分解后的身體也隱藏在土地和事物的形象中,就像張鮮明在《生活在〈紅樓夢〉里》和其他夢里多次到過的情形,一座建筑物《老院子》與一具隱秘的身體等同,又與一部巨著視同對等。“這院落原本是一個活物,它可以呈現出種種形態;而這一刻,它以老宅院的形態出現。第一進院子只有一扇窗戶……放射著寧靜而單純的光芒。從第二進院子開始,窗戶依次變成兩扇、四扇、八扇,越來越多,越來越多,以幾何級數增加,到了最后一進院子,已經弄不清究竟有多少扇窗戶了。……滿墻數不清的眼睛狀窗戶讓我悚然一驚,我明白了:這個老宅院,是一位飽經滄桑的老人。一進院落,代表著他的一個年齡段;數量眾多的窗戶是他的眼睛,也是大大小小的攝像機,記錄并存儲著他全部的人生信息。哎呀,我怎么走進一位老人的傳記中來了!”這是一個器官化的世界,一個身體分解的世界,也是一個碎片化的世界。而整體常常隱名埋姓,或整體已隱匿,世界的整體性似乎隱含在事物的“相似性”關系之中,土地或建筑物=身體=傳記(書籍)的“相似性”修辭構成了夢的句法結構。

在《鼻孔上的舞蹈》的夢里,“我”站在一個冒著黑煙的洞口邊,而另一個洞在冒白煙,“絲絲縷縷的,像是某種縹緲的思緒。從煙霧的顏色可以斷定,這里埋葬的是一個女人,她死去的時間不長,那白色的煙霧其實是她對人間的回憶。我突然明白了:這兩個洞穴其實是一雙鼻孔——我站立在一個平躺著的人的臉上”。一個神話般的“女巨人”出現在這里。這是一種最原始的化身神話或“人文地理學”的無意識表達。對原始神話意識而言,這是一種綜合性的世界觀,對現代人的內心而言,器官化表現的是一種分解式的世界觀。可以說,在器官與肢體的分解意象里,《信使的咒語》表達了一個悲劇性的分崩離析的世界;然而在身體與土地、建筑物或書籍的相似性關聯中,這些夢又揭示了隱含在無意識深處的一種神話般的秩序。

這是一種深刻的解體概要式令人驚恐的夢,也是一種具有救贖意義的夢。夢像神話一樣,是一個失去了現實邏輯的世界,又是一個契合潛意識的世界。沒有身體的《腦袋嬰兒》說:“世界是一條破褲子,它太臟,所以我不穿褲子。”在這里,器官化的存在意味著對現實邏輯的一種復仇。在《信使的咒語》里,夢似乎被賦予了與現實《斗法》的意味,在這個夢里一個聲音說:“把空中的樹噴射到大地上。”作為一種報復手段,“草木從四面八方朝我聚攏過來,它們匯集在我的兩條臂膀上,絲絲縷縷,相互攀扯,眨眼間編織成兩只綠色的網狀之翼,無邊無際,收放自如。草木們成了我的翅膀,它們的想法是讓我飛。啊哈,我成了羽人!……我朝腳下連綿起伏的山頭看去。一瞬間,所有的山都活了過來,它們像一群驚慌失措的禿頭和尚,彎著腰,捂著襠,鬼鬼祟祟地四散而逃。”夢中的“我”解救了一個被施加了魔法的自然界。夢似乎是人蛻化了的秘密器官,是人喪失飛翔能力的補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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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和神話思維極其相似,抽象之物也能夠物象化,也跟神話一樣,夢是一種敘事能力和特異性的感知力。在《靈魂交易》的夢里,“我”發現自己來到的地方是“靈魂交易所”,靈魂有時具象有時抽象,具象時“它們的形狀像是馬、貓、公雞等等——姑且這么說吧,因為它們只是像這些東西,卻并非就是這些東西”;抽象的時候,靈魂則呈現為形狀各異的色塊,“紅的,黃的,藍的,還有一些是天空的顏色——呃,天空的顏色并不是藍色的,它可以被我感覺到,卻看不見”。一個意念說:“它們都是靈魂。這些靈魂,有的價值一千萬,這還不是最貴的——最貴的是無價的;而有些靈魂,卻是負值——這在人類靈魂中占有一定比例。靈魂之間可以進行交易。”而一個個靈魂的形狀和顏色都在悄然發生變化,之所以看不見,是因為它們變化太快了:“馬,瞬間變成貓;貓,瞬間變成公雞;公雞瞬間變成馬……就這樣循環往復,變幻無窮。那些以色塊的形態存在的靈魂,也在閃電般由紅而黃、由黃而藍地依次變幻”,而這種變幻并不嚴格遵循固定的順序,“譬如某個意念的介入——所有參加交易的靈魂都會突然改變運動軌跡和交易次序……”在夢里,抽象之物獲得了可見性,變得可以被感知。而事實上,夢意味著意識與感知的分離,可視性的感知已經關閉,夢創建了自身的可視性體驗。或許可以說,夢提供了我們在覺醒狀態中所不具備的那種具有洞察力的心智。

夢就像神話那樣,具有極其強大的敘述能力,它生成圖像,也生成情節,夢就是一種“元敘述”,夢接近神話,亦接近詩歌。它在虛構敘述中突然遭遇真實。靈魂這樣無形的存在可以被夢境所物化,使凝視或認知成為可能。在《被靈魂絆倒》的夢里,“我們”一群人撞上一個東西,與它扭作一團并被它重重地絆倒,我還感覺到,是這個東西擋在那里,它是故意沖上來撞我們的。當我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已經與剛才抬著的那個身體融為一體。與我一起的那些人都不見了,我感覺他們是進入左前方那個黑暗的地方去了。我站在那里,怔怔地看著”。夢揭示一種令人不安的真相,自我似乎是一個陌生的他者,主體是一種非統一性的分化的存在,人時而與自身的靈魂分離,與無靈魂的眾人在一起,時而又與靈魂合一,而與眾人分開,有如靈魂執著地尋找著它的棲身之所,有如我們自己聽到了陌生他者的召喚。

對我們模糊不清的現實處境,對難以置信的體驗,夢具有特殊的賦形能力,情緒和疾病這類身心情狀也能夠被物化為一個實體。在《名醫》的夢里,病,并不在人們身體內部,而是像物件那樣被人隨身攜帶著,“有的裝在雙肩包里,有的裝在挎包里,有的裝在手提袋里”,在《吃愁蟲》的夢里,“我”感到心里有什么東西在抓撓。“我蹲下身子,把心掏出來……它是一個像拳頭那么大的花蕾,外面包著一層灰色油脂,這層油脂叫‘愁,摸上去硬硬的、涼涼的,像金屬。我的心竟然是這個樣子!……我捧著心,無奈地望天。這時候,從樹冠上垂下來一個東西,細看,是一只近乎透明的蟲子,這蟲子的形狀像天蠶,被一根透明的絲線吊著,它用無聲的言語對我說:‘我吃愁。它是一只吃愁蟲!我捏起吃愁蟲,把它放在我的心上,這蟲子立馬像蠶吃桑葉那樣嘩嘩地吃起來。我心的表面出現了一個洞,這洞在迅速擴大,里頭的花蕾一點兒一點兒地綻放開來,露出紅色花瓣”,等到吃愁蟲把包著心的那一層硬殼——也就是“愁”——吃完的時候,吃愁蟲已變成了一枚黑色鵝卵石。我望著手心里的鵝卵石——吃愁蟲,“唉,你把自己吃成了石頭!我捧著我的心——此時它是一朵輕盈、閃亮的花——蹦蹦跳跳地往前走。我決定把這枚鵝卵石做成項墜掛在脖子上,當作一個永久的紀念。就在這么想著的時候,鵝卵石——也就是吃愁蟲——突然不見了。”

某種情緒和它的消解不僅可以是一個實體,而且是一個具有行為能力的實體,從而進入情節化敘事。無從琢磨的情感經驗變成了可以操演的實踐,擁有一個舞臺和戲劇化的形式。在《信使的咒語》一系列的夢里,人的其他功能如記憶或失憶也可以在夢中獲得戲劇性表現和展演舞臺。《無鎮魔法》是一個有如忘川的地方,“我記得那鎮子的街道上鋪著青石板,我就是在踩到鎮子邊上最后一塊石板的時候才突然被消磁的。當時,我悚然一驚,深有所感,知道自己踩到了一個機關——這是一個消除記憶的機關,誰踩到它誰就會在大腦里刪除對這里的記憶。這是無鎮特有的安保措施,它不允許到過這里的任何人留下關于它的任何記憶;更詭異的是,不論是誰,要想走出這個鎮子,就必然會踩到這塊石板”。消除人的記憶有如“無鎮”的一個程序或制度性安排,消除記憶的魔法讓這里的一切變得空無,這是一個虛無之地。每當夢的敘事發生轉義,都讓我們體驗到夢的寓言層面,指向潛意識和意識經驗。

一切抽象之物、一切無名的經驗都能夠在夢里獲得一個物化式的表達,但與日常經驗即醒覺時的文學表達不同,夢的敘事不僅充滿行為實體、細節與情節,它的寓言層面往往轉向對生活世界的結構性表現,因為夢是經由具象對抽象事態的表達。如《人頭燈拐跑了我的思想》《替身》《穿裙子的男人》等表現尷尬處境的夢,一切事物的混淆帶來了一個失去主體的處境,一種匿名處境。一種讓萬事萬物飄忽不定或虛無化的力量獲得了一個夢象《匿》。“匿”像瀑布,仿若一匹巨大的灰藍色半透明的絲綢,從山頭上飄過,“那些山,顯然是主動配合的,當‘匿飄到某個山頭的時候,這山就會晃動一下,或者是輕輕地吹一口氣,好讓‘匿得以輕松地過去。這些山,似乎是在躲避什么;甚至有一種感覺:這些山不想當山了,它們想變成煙霧飄走或是找個地方躲藏起來。我不知道這‘匿是在干什么,也不知道它接下來又將怎樣,只是感到這個世界又有什么大事要發生了,‘匿的出現就是征兆”。

《信使的咒語》中所有的夢之間仿佛構成了一座布滿“交叉小徑的花園”,許多夢在變形中重復著相似的憂慮,表現著同樣強烈的危機意識,它們互為語境,仿佛在相互闡釋,猶如在迷宮中尋找著逃逸的路徑,尋求著解救之道,與“匿”的意象相反,《宇宙擦》就是這樣一種想象。“宇宙擦”有如虛空中懸著的柱形絮狀物,像水中漂浮的青綿,它是宇宙擦,用來清洗宇宙。宇宙擦是被意念控制著的,這兩團東西一個向左,一個向右,一會兒分開,一會兒合體。“當它們運動的時候,并沒有發現周圍有什么物質在消失,但我感到,某些看不見卻可以感覺到的東西正在進入那兩團東西中的一個,但進入的是哪一個,卻不能確定。……我只要晃動著,就能與它們發生關系。……有一個意念說:它們在進行轉換。我明白了:原來,那團消失了的東西就是‘無,那團旋轉著的東西就是‘有;是‘無進入并帶動了‘有,兩者相互轉化,這就是宇宙的清洗方式”。當宇宙論哲學獲得一個夢象,大概就是這個樣子。

《信使的咒語》和《寐語》中的許多夢,就是一種具有寓言意義的“小說”,一種卡夫卡式的寓言小說,既荒誕不經又總是與真實迎面相遇,它既指向潛意識和意識的體驗,又指向超驗與神秘意味的層面。夢幻敘事所處理的是一種更具復雜性和多義性的世界,指向一種人類經驗的連續體。它不區分物質與靈魂,有形與無形,感知與非感知,日常生活與形而上學。對張鮮明來說,夢幻敘事指向一種多義性的修辭形式,指向一種跨越文體的寫作。

4

我們不妨看看語言、書寫和詩歌如何出現在《信使的咒語》的敘事里,應該說,這是張鮮明夢思維中最抒情的體驗。

《羽毛花》是一個極其優美的夢境:我和同行人“走著走著,發現這山坡是由書本變成的,一畦一畦綠色植物其實是一行一行文字。這一點,只有我能看出來,所以,我就踩著一行文字慢慢地往前走,這就是創作。這種感覺讓我興奮不已”。于是“筆”的意象出現于夢中,“左前方山坡上出現了一尾豎立的羽毛”。似乎是“我”踩到了山坡的某個機關,“羽毛花在黑暗中微微晃動,頂端輕霧裊裊,這是它在思考的緣故。啊,我知道了:這羽毛花其實是一支筆,漫山遍野的植物——也就是文字——都是它寫出來的”。

文字與事物互相變換,書寫與土地相互置換,就像早期的“字靈”信仰一樣,夢揭示了詩歌與語言的秘密之所在。在與詩歌有關的夢里,文字、詩歌、書寫總是與一切事物之間存在著原始的自然變形。這種詩歌的變形記也出現在《就像一只興奮的跳蚤》的夢里。“我”感覺到“有一些東西出現在地平線上,它們在行走。這些東西從形狀上看,就像是河灘里的鵝卵石,可是它們并不想真的成為鵝卵石,它們正在努力地呈現為某種意象,從而讓自己成為詩歌。此時,它們的愿望已經實現。它們不但成為了詩歌,而且每一句詩就是一支隊伍,它們的想法是:走遍全世界。……”而“到了國境線附近,那些東西——也就是詩歌——突然變幻成電線的形態。它們不僅是電線,而且是橡皮包裹的電線,是絕緣的。這些電線呈現出黑、紅、黃、白、綠等不同的顏色,在地上排列著,就像是編組站上的鐵軌。我知道它們的想法:在這里重新組合——只有重新組合,才有力量。這是它們的意志,任何力量也無法阻擋。……仿佛是在回答我的疑問,那些電線——也就是詩歌——眨眼間以我為圓心朝四面八方均勻地分布開去,就像是四射的光芒。我明白了:它們要以這樣的方式走遍世界”。仿佛一切事物最終都想成為詩歌,就像鵝卵石渴望成為文字,一切事物都隱秘地轉向一種能量,而事物——文字的重新組合才會讓它獲得這種越界的能量。這是一個關于寫作的夢,毫無疑問,它是一個詩人內心世界最美好的愿景。

在這些夢里以及關于“詩歌培訓”的夢里,詩歌被賦予了超自然的力量。它也是語言和書寫的力量,關于詩、語言、書寫的夢有如倉頡造字神話的再現,語言文字與天地萬物之間存在著隱秘而強大的感應作用。它是語言的力量向自身神話形式的回歸,是文字神話以夢的修辭方式的重現。這一原始神話召回了大地—身體—語言的一體化感知。在《裂紋》的夢里,“我”突然看明白:天穹是亮晃晃的腦門;腳下“那伸向遠方的半島似的大地是舌頭(唔,微微起伏的土黃色山崗是舌苔,遍地影子一般若有若無的樹木和花草是味蕾)。這舌頭——也就是大地——上布滿裂紋”,語言與萬物之間的相互置換,奠基于另一個化身神話的基礎上,大地和萬物皆為一個神靈的“垂死化身”,一個原始的盤古化身神話成為潛意識的語言,化為夢思維的語言與邏輯。“我知道,這些裂紋是大地深刻的想法。此時,裂紋們以急切的神情、哀求的目光望著我,意思是:‘救救我!怎樣才能拯救這些裂紋呢?……呃,有了——用我的汗水去澆灌裂紋,這是拯救它們的唯一辦法。……大地上有三道很深很深的溝壑,它們深達地心。這深達地心的裂紋是大有深意的,它是在表明,大地有話要說(正因為大地傾訴的欲望太過強烈,地上的裂紋才如此之深),正是這不可遏制地傾訴的激情,讓大地之舌長出了嘴巴。……我匍匐在地,把腦袋貼在地上,用腦門上的汗滴去澆灌深溝。當我爬到第一道溝坎上的時候……這深溝向我傳遞過來一個意念:我正在寫作,你的汗滴就是我的墨水。如此說來,這三道深溝其實是一個寫作者的三重不同身份;或者,這是大地在同時創作著的三部書。我既焦急又難過:寫這么多東西,要消耗多少墨水啊,光靠我腦門上的那幾滴汗怎么夠呢?……我看見我的身體依然趴在地上,我還看見那三道深溝上敷著一層深灰色的膜。這表明,我的身體正與溝壑融為一體;同時表明,那三本書即將完成。我滿懷依戀地看著我的身體,鼻子一酸,眼淚就要出來了。淚水啊,流吧,流吧,如果我的眼淚滾滾而出滔滔不絕,也就解決了汗水——也就是墨水——不夠的難題……”。能夠彌補大地“裂紋”或干涸深溝的是人的汗水,最稀缺的水如果還不足挽救垂死的土地,汗水轉義為“墨水”,澆灌變成了書寫,而書寫者的身體轉義為大地,對大地裂紋的補救也就是一種自我救贖行為。正如《信使的咒語》里長在皮膚上的文字(書信)一樣,《裂紋》里的身體也與大地的“溝壑”、身體上流下的汗水與書寫的文字融合為一。雖然古典社會的天人感應或人附天數的思想,在當今思想論域里是一片虛無,而在人的潛意識里,它依然意味著一種活躍地充滿生機的狀態。這是一個極其感人的夢,一系列的變形記——大地、身體、書寫相互疊印——是關于大地與人、事物與文字的寓言,也是關于寫作的寓言。

對現代人而言,土地、身體、語言是互不相干的存在,土地與身體是某種脫離了符號的事物,而語言符號也變成一種純粹的不及物的系統,而變形就在書寫行為中發生,有如一種最初的與最后的結合。土地、身體、語言合為一體,而意義就在書寫帶來的變形記中發生。在《小石潭記》里,藝術與世界也是渾然難分的。“我”看見水潭內側黑色石壁上由苔蘚和石紋組成的一幅畫,“這幅畫是眼前這位畫家朋友的作品,他把這幅畫賣給了潭邊的石頭。此刻,這幅畫正在朝石頭里頭洇,畫面正在成為石頭的一部分,畫面上的石紋在迅速改變自己的形狀,以便與石頭上的紋路對接和重合。這表明,石頭在接收這幅畫。這正是這幅畫的獨特價值所在:能與它所置身的環境融為一體。”物質與作品,自然事物與藝術符號,跨越了一條鴻溝,有如藝術作品原始功能的復歸。在關于《經典》的夢里,一面磚墻,逐漸成為一幅懸掛著的畫;這幅畫其實是一部典籍,是一部容納著無窮信息和無限能量的經典。夢中的“我”對著它用力看,“我這樣做,是在對這部經典進行復制。我用目光將它移動。移動的過程很慢很慢。我知道,所有的經典都是這樣——它太有分量了;或者,它裝作很有分量。那經典用意念對我說:‘復制只能進行一次,否則地面就會被壓塌。經典的復制品以信息的方式存在,我要讀到其中的內容就必須把它轉化到紙上。于是,我拿出一張白紙,在空中晃了一下——這是對復制的復制。依然是白紙,上面什么痕跡也沒有;但我知道,這紙上已經有了那部經典的全部信息。那張白紙突然有了自己的想法:飛。我知道它想飛,就緊緊地攥住它。如果我的手稍微松一下,它就會像鳥一樣飛走;如果它飛走了,就會在空中無窮無盡地復制下去,勢必造成災難性后果”。就意識經驗而言,夢中的藝術和經典是唯一性的,是和它的環境不能分離的事物,而不及物的符號無限地自我復制是一場災難。這個夢與語言及寫作的理念密不可分。

與《裂紋》的潛意識相似,《懸崖》也是一個關于寫作的夢,也涉及土地與身體、事物與文字的相似性關聯。“突然,我發現我正在攀援的所謂土坡,其實是一張寫字臺。寫字臺的外沿就是懸崖,我正在從懸崖的這一面往寫字臺上攀登,我用盡最后的力氣才攀登到桌面下方的抽屜上。我一邊喘氣一邊思考怎樣才能爬到桌面……我看見,寫字臺上出現了一片山水和林木,就像一幅三維動畫。這畫面在我眼前快速倒退,那山水和林木越來越小,很快縮小成一個盆景;而桌面卻越來越大,正在變成廣袤的大地。……一恍惚,我又像倒懸在屋檐的蝙蝠那樣倒懸在懸崖上。不知道是哪個女人的法力使我回到了原先的狀態,還是我又一次選擇了原先的路徑,反正我是繼續倒懸在懸崖上了。‘寫字臺就是懸崖!我自言自語起來。”對張鮮明而言,夢思維存在著長期沉積的意識經驗,也存在著瞬間勃發的潛意識體驗,倒映著古老優美的神話,也倒映著驚悚的現實。還有什么能夠像夢中警語如此傳遞出一個詩人對寫作的深切感悟,“寫字臺就是懸崖”,然而危機、粉身碎骨與廣袤的土地同在。

5

與人們對夢的混亂印象相反,張鮮明的述夢似乎一直企圖在無序或失序的世界里求索秩序,在危機、變形、匿名和虛無化的狀況中尋找意義秩序。如其中的一個關于寫作的夢所示,《叛亂》發生在一本書內部:書頁一邊從中間自己打開一邊通過意念對我說:“我是《李自成》。”有如一群叛亂者,在那一頁上有一幅淡淡的、若有若無的山水畫,此刻它正從一種朦朧狀態趨向于濃重清晰,“這時候,這面書頁上的文字變得越來越模糊;到了后來,它們完全被浮現出來的山水畫所遮蔽,已經看不出來是鉛字了。非但如此,那幅山水畫上的瀑布此時竟然開始流動起來,就像動畫那樣。這幅山水畫的意圖很明顯:用瀑布把這書頁上的文字沖掉,讓這面書頁成為一幅名副其實的繪畫作品。”貫徹古今而當代尤甚的圖文之爭在夢里演變為一個神話故事,“書頁上的鉛字們憤怒了,它們活過來、動起來,就像是為了自己的地盤而拼死搏斗的甲殼蟲那樣,它們挺身而出,開始撕咬那幅山水畫……但這些文字顯然不是山水畫的對手……最終卻像枯枝敗葉那樣被畫面上那條瀑布裹挾著,無可奈何地順流而下,被徹底地沖走了。”而書籍世界內部的叛亂尚未結束,夢中的書本隨意地翻動了一下“這一頁里也不平靜,其中一部分文字正在策劃并已經實施一場叛亂,就像是軍隊的嘩變。原來,這些文字是軍人偽裝的,許多年來他們以文字的形式潛伏在書中。這些偽裝成文字的人,對書中關于自己的描寫十分不滿”,于是就從原來的位置上揭竿而起,“他們揮舞著偏旁部首,在這書頁上胡亂奔走起來,一場嘩變就這樣形成了。這些文字——也就是那些人——目標很明確:要重新排列組合,重寫有關他們的故事情節;而另外一部分文字——一些黑體字——卻不同意,于是就與叛亂的文字打斗起來。”顯然“黑體字”意味著權威性、權威文本或語錄化的引文,書頁上的文字分為兩群拼死搏斗的螞蟻,相互糾纏撕咬,書的世界亂作一團。

不僅書籍、語言文字內部充滿紛爭,“我”的夢也能夠被非法盜竊,被惡意復制(《盜夢》),就像《經典》被無窮復制以至于釀成一場災異,夢中的張鮮明對詩歌與經典顯然持有一種精英主義的語言觀。我們能夠從《信使的咒語》中得到的關于夢的自我指涉也是富于啟迪意義的。《夢是一壺開水》描述了一片曠野上排列著“機器零件、家具、石頭、樹樁子等等,橫七豎八,東倒西歪,蒙著一厚厚一層霜”,做夢者此刻“突然想起來了:這些東西,原來都是人,是一支遠征的軍隊。他們中間有許多是我的朋友,只有我能認出他們。他們被凍在那里了。”此刻一個聲音說:“夢是一壺開水。”于是“我拿著一個長嘴壺,里頭是熱騰騰的開水,遠遠地朝地上那些東西——也就是被凍僵的人——澆過去。我知道,夢能救他們。”在潛意識層面,在精神分析的意義上,夢是一種自我緩釋的能量,能夠融化人心深處的冰凍。是的,夢是一種救贖性的力量,讓凍結的一切復蘇。

《信使的咒語》表明,夢境是精神生活的一個自然保護區,一切不可言說之物,難以交流之物,被壓抑、被排斥或被廢黜之物,那些被隔離的經驗都被存儲、被滯留在這里,它們被夢幻敘事所記錄、收集、歸藏。無論從哪方面看,夢幻敘事都在主流文學的邊緣,在神話和政治的邊緣,也在精神分析及其治療體制的周圍繁衍著,它也如同一個真正的自然保護區一樣,保持著精神生活的各種可能性,它如同一個廣闊的緩沖區,阻止人們陷入混亂無序的無意義狀態,也拒絕將內心生活話語專業化或格式化。張鮮明的夢幻敘事是一個巨大的緩沖區,它是敘事,是神話,是詩歌,也是一種多重主題充分展開的精神分析式的寫作。他揭示了高度分化了的主體經驗,揭示了自我內部的戲劇性對話,也映射著整個社會心態史的分化狀況及其內在沖突,無論對個人還是對整個社會,《信使的咒語》都既是一種征候的透視,又是一種治愈性的話語。

我的釋夢并不能窮盡《信使的咒語》全部含義,也無法給出一個主題上的清單,而只能勉為其難地記錄一個索引性的備忘。夢幻敘事就像神話本身一樣,存在著可以闡釋的屬于意識經驗的部分,而它更主要的內涵則屬于無意識或潛意識,無法將夢全然對應地翻譯為意識表達和理性經驗。釋夢有如神話闡釋,無法解釋的部分才會讓意識抵達其自身的界限。對意識經驗而言,夢是《倒立》著看到的世界嗎?“我明白了:原來,我置身于一個博物館里。我剛才所看到的那一切,其實是某個陳列展的一部分。這博物館是一個裝置,它要表達的主題是:世界的本質與秩序”。“倒立”和“博物館”就像夢幻敘事的一個隱喻,與《寐語》和《暗風景》一樣,張鮮明《信使的咒語》就是一個夢的博物館,一個夢境的長廊,這些夢幻敘事和神話一樣,為一切不可言說之物提供了一種話語,并揭示著已經失去或暫時隱匿的“世界的本質與秩序”。無論如何理解張鮮明的寫作,都可以強烈地感受到,夢幻敘事通過神話思維及其他所打開的感知與想象視野,為中國當代文學貢獻了一種異質性話語,不妨再重復一次:一種征候式的又是療愈性的精神分析式的寫作。或許可以說,如果每個人掌握或了解這種夢幻敘事,那就意味著每個人都在自我的內部、在自身的危機與生存困境中,邀請入駐了一位極具共情能力的精神分析師,它隨時都能夠在自我內部展開一場意義非凡的心理咨詢式對話,并將喚醒潛藏于我們內心的智慧,那些早已在瑣碎的現代生活中遺忘的神話般的智識。

責任編輯 楊艷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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