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識我國的藥用昆蟲

楊紅珍

昆蟲就在我們身邊。花園里紛飛的蝴蝶，大樹上高歌的知了，夏日里讓人生厭的蚊蠅……是的，昆蟲一直與我們相伴。

不過，提到藥用昆蟲，很多人都覺得和自己沒什么關系，既不知道哪些昆蟲能治哪些病，也不記得生病時曾用過什么昆蟲藥。

那么，到底什么是藥用昆蟲呢？

藥用昆蟲是指蟲體或其衍生物、分泌物、病理產物等可以入藥，用于治療或輔助治療某些疾病的昆蟲。藥用昆蟲是中醫藥學不可缺少的組成部分，在我國傳統藥學中，藥用昆蟲可以與其他動植物藥搭配，組成很多療效顯著的處方。

藥用昆蟲的應用歷史

昆蟲入藥在我國具有非常悠久的歷史。西周時期的《周禮》中就曾記載：“五藥，草木蟲石谷也。”可見，古人早已認識到“蟲”是藥材之一。春秋時期的《山海經》中提出藥用昆蟲的藥用和治療功效。

西漢時期的《五十二病方》是目前已知最早的醫書，記載了5種昆蟲藥物：蠶、蜂、衣魚、地膽蟲、蜣螂。《神農本草經》是我國目前公認的第一部藥學專著，明確藥用昆蟲8種，分為上、中、下三品，上藥養命、中藥養性、下藥治病。上品有蜂蜜、桑螵蛸，中品有蜂房、土鱉蟲、僵蠶和虻蟲，下品有斑蝥、螻蛄。東漢張仲景的《傷寒雜病論》和《金匱要略》中詳細介紹了虻蟲、蜂蜜等昆蟲的功效及加工、炮制等工藝。

南北朝陶弘景在《神農本草經》的基礎上增補了白蠟、原蠶蛾、土蜂、大黃蜂、芫菁、葛上亭長、蜻蛉、桑蠹蟲和夜行蟲9種藥用昆蟲，并進一步描述了蚱蟬、葛上亭長、蠐螬等昆蟲的形態特征與生物學特性，形成了《名醫別錄》和《本草經集注》。

唐代蘇敬等編著的《新修草本》及宋代寇宗奭所著的《本草衍義》中均有很多關于藥用昆蟲及其產品的論述，并對昆蟲藥的食治、解毒、采藥、制藥以及真偽優劣鑒別等進行了詳細的論述。

明代李時珍所著的《本草綱目》是馳名中外的醫學名著。全書共52卷，190萬字，記載了461種動物類藥，包括73種昆蟲藥，對昆蟲藥進行了較全面的增訂和糾錯，糾正了以往藥用昆蟲的很多錯誤之處，并對很多昆蟲的生物學特性進行了描述。清代趙學敏編著的《本草綱目拾遺》，對《本草綱目》所記載的藥物進行了補充說明，并對錯誤之處進行了訂正，另外新增了25種藥用昆蟲。

20世紀之前，藥用昆蟲的命名比較混亂，有的是中藥名，有的是昆蟲名，因此，這一階段的“種”很有可能不只是一個物種，而是一“類”。進入20世紀后，隨著現代分類學概念的引入，對藥用昆蟲有了正確的命名和準確的描述，藥用昆蟲的種數迅速增加。

1950年，昆蟲學家朱弘復按照現代昆蟲命名法則對《本草綱目》里提到的藥用昆蟲進行了科學描述。在我國眾多昆蟲學家與中醫藥學專家的努力下，中藥中新增了很多入藥昆蟲種類，并在臨床應用上取得了重大成就。藥用昆蟲逐漸被《中華人民共和國藥典》《中國藥用動物志》《中國藥用動物醫藥文獻庫》《中藥大辭典》《中醫大辭典》《全國中草藥匯編》《中藥材手冊》等大型中醫學專著工具書收錄，并對藥用昆蟲的形態、分布、藥理及有效成分與臨床應用給出了詳細的描述。《中國藥用昆蟲集成》記載了藥用昆蟲13目69科239種。《中國動物藥資源》記載了藥用昆蟲15目71科389種，是目前藥用昆蟲種數記錄最多的專著。

今天，利用藥用昆蟲治療疾病已經非常普遍，藥用昆蟲的種類還在不斷增加，其藥用功能也在不斷被開發。昆蟲已經成為中藥中必不可少的一個組成部分，甚至占有相當重要的地位。

藥用昆蟲的藥用功能

作為我國重要的中藥類群之一，藥用昆蟲在預防和治療人類疾病方面發揮著重要的作用。從中醫角度來看，其藥理作用基本上有10種：攻堅破積、活血祛瘀、息風定驚、宣風瀉熱、搜風解毒、行氣和血、壯陽益腎、消癰散結、收斂生肌、補益培本。近年的研究表明，藥用昆蟲具有更廣泛的藥理活性，在抗腫瘤、免疫調節，防治神經性疾病和心腦血管疾病等方面具有獨特的療效。

除了將蟲體及其衍生物或代謝物入藥之外，現代醫學對藥用昆蟲藥用價值的挖掘更多體現在從蟲體中直接提取各類信息激素、生物胺等活性物質，或者通過物化和生物手段誘導蟲體產生各類抗菌肽、凝集素等生物活性物質。

家蠶抗菌肽具有抗癌活性。獨角仙含有的獨角仙素具有一定的抗癌活性，對實體瘤有很強的生長抑制活性。蜣螂中的抗菌肽除具有廣譜抗菌作用外，還具較強的抗腫瘤、抗病毒活性。斑蝥素是從中藥斑蝥中提取的一種抗腫瘤活性成分，對白血病、肝癌、膽囊癌、肺癌等都具有抑制作用，近年來已陸續合成了毒副作用較小的同類藥物，如斑蝥酸鈉、羥基斑蝥胺及甲基斑蝥胺等。美洲大蠊具有抗病毒、抗腫瘤、抗菌及增強機體免疫力等作用。家蠅幼蟲血淋巴中存在多種活性物質，對一些細菌、病毒、腫瘤、真菌和寄生蟲等具有殺傷、抑制作用。鼻白蟻科和白蟻科成蟲產生的干擾素、性誘激素、甾體物質可以預防和治療食管癌、子宮癌和乳腺癌等。冬蟲夏草產生的蟲草素可以預防和治療肝癌、骨癌、食管癌、前列腺癌等。白蠟蟲的多糖物質具有提高免疫力、抗腫瘤等功效。蜜蜂體內的蜂毒具有抗凝血、溶血和調節神經系統緊張度等作用，可增強抗炎免疫活性。

藥用昆蟲的入藥形式

我們知道，昆蟲在生長過程中會經歷3、4個蟲態，那么昆蟲的哪個蟲態具有治療疾病的作用呢？其實，這幾個蟲態都可以入藥，只是不同的昆蟲入藥的蟲態有所不同。藥用昆蟲的入藥形式有很多，除了昆蟲蟲體本身，還有昆蟲生長發育過程中的產物，如卵殼、蟲繭、蟲蛻等；昆蟲的排泄物，如蠶沙、蟲茶、桑螵蛸等；昆蟲的分泌物，包括蜂巢、蜂蠟、蜂王漿、蜂毒、白蠟、紫膠等；昆蟲生長過程中在寄主植物上產生的蟲癭，如五倍子、沒食子；被病菌侵染后的病蟲，如蟲草類、僵蠶、僵蛹；等等。

蟲體藥物 對大多數昆蟲而言，能治療疾病的蟲態都是成蟲，比如纓尾目的衣魚，半翅目的大斑芫菁，蜚蠊目的美洲大蠊，直翅目的東亞飛蝗、蟈蟈、花生大蟋蟀、華北螻蛄，還有鞘翅目的獨角仙，膜翅目的鼎突多刺蟻等，都是以成蟲蟲態入藥的。也有的昆蟲以幼蟲蟲態入藥。比如，脈翅目的黃足蟻蛉就是以幼蟲入藥，藥名為地牯牛（倒退蟲、蟻獅）。雙翅目的蒼蠅以幼蟲入藥，藥名為五谷蟲（蠅蛆）。鱗翅目的金鳳蝶以幼蟲入藥，藥名為茴香蟲。光肩星天牛既可以成蟲入藥，也可以幼蟲入藥。蜜蜂、胡蜂和土蜂的幼蟲可以入藥，分別被稱為蜂子、黃蜂子和土蜂子。黃刺蛾以繭蛹入藥，藥名為雀甕。鼎突多刺蟻的蟻卵也可以入藥。對于家蠶來說，它的各個蟲態都可以入藥。

昆蟲生長發育產物 蚱蟬在羽化為成蟲時，會在樹干上蛻下最后一層外殼—蟬蛻。蟬蛻是一種具有疏風清熱、透疹息風功效的中藥。對于家蠶，卵殼可入藥，藥名為蠶退紙；幼蟲的蛻皮可入藥，藥名為蠶衣；蠶繭也可入藥，藥名為蠶繭、蠶繭殼。

排泄物 家蠶幼蟲取食桑葉后排泄的糞便可入藥，藥名為蠶沙；化香夜蛾幼蟲的蟲糞也可入藥，藥名為蟲茶。螳螂在產卵過程中，產卵管會分泌出一種黏稠的液體以覆蓋在卵上形成卵鞘，而卵鞘可入藥，藥名為桑螵蛸，具有固精縮尿、補腎助陽的功效。因螳螂種類不同，桑螵蛸的叫法也不同：中華刀螂、枯葉大刀螂的卵鞘被稱為團螵蛸，廣腹螳螂、勇斧螳螂的卵鞘被稱為黑螵蛸，污斑螳、眼斑螳的卵鞘被稱為長螵蛸。

分泌物 蜜蜂工蜂分泌的蜂王漿、蜂蠟、蜂毒、蜂膠都可入藥。蜂毒具有較強的抗炎、抗過敏作用，在類風濕性關節炎、支氣管哮喘等疾病的治療上，具有很好的療效。寄生于牛肋巴、秧青、三葉豆上的紫膠蟲，雌蟲會在樹干上分泌出一種純天然的膠質物，該膠質物可入藥，藥名為紫草茸（紫膠）。白蠟蟲群棲于白蠟樹、女貞樹的枝干上，雄蟲所分泌的白色蠟質可入藥，藥名為蟲白蠟（白蠟、樹蠟、蠟膏）。

蟲癭 棉蚜科的倍蚜寄生于鹽膚木、紅麩楊、青麩楊的樹葉上，刺激葉組織增生產生的蟲癭可入藥，藥名為五倍子；蟲癭內的蚜蟲也可入藥，藥名為五倍子內蟲。沒食子癭蜂的幼蟲寄生于殼斗科沒食子樹的幼枝上，所產生的蟲癭也是一種中藥材，藥名為沒食子（磨石子、沒石子、麻茶澤）。

被病菌侵染后的病蟲 蟲草蝠蛾幼蟲被蟲草菌感染而致病，入土內死亡，其尸體頭部生出一個子實體；子實體與幼蟲體可一并入藥，藥名為冬蟲夏草。茶木蛾幼蟲感染亞香棒蟲草菌后，與冬蟲夏草一樣，菌體和幼蟲體可一并入藥，藥名為亞香棒蟲草。油茶尺蛾、柞蠶的蛹在感染蛹蟲草菌后死亡，從蛹體生出的多個子實體與蛹體可一并入藥，藥名為蛹蟲草。家蠶幼蟲被白僵菌感染后可入藥，蠶繭內的蛹被白僵菌感染后也可入藥。

藥食兩用的昆蟲

我國自古以來就有“食藥同源”之說，很多藥用昆蟲都具有營養保健作用，可以作為食物。藥用昆蟲含有豐富的蛋白質、較低的膽固醇，肉質纖維少，易于人體消化吸收，具有增強體質、防治疾病和延緩衰老等作用。

距今3000多年前，藥用昆蟲就已成為人們餐桌上的美食。《周禮》中有食螞蟻的記載，《神農本草經》也記載了家蠶、五倍子等昆蟲的食藥用價值。家蠶除了各種蟲態及衍生物的藥用功能之外，蠶蛹富含蛋白質，是我國國家衛生健康委員會公告的普通食品目錄中唯一的昆蟲食品，既營養又美味。另外，蟬的蛋白質含量約為72%，蝗蟲的蛋白質含量約為75%，蜜蜂蜂子的蛋白質含量則高達81%。油炸蝗蟲、蝗蟲烤串，以蠶蛾、蠶蛹、螞蟻為原料制成的健身飲料、健身酒，都對提高人體免疫力、抗衰老有著較好的效果。

藥用昆蟲人工養殖

我國地大物博，植被豐富，藥用昆蟲的分布范圍很廣。不過，野生藥用昆蟲的采集費時費力，而且產量有限，不利于藥用昆蟲的持續開發利用。隨著中藥材市場的發展，藥用昆蟲的需求量不斷增加，這使得藥用昆蟲的供需矛盾更加突出。因此，藥用昆蟲養殖和工廠化生產已經成為開發昆蟲藥材的必然趨勢。這不僅為擴大昆蟲藥源提供了可能，也為進一步進行藥物新品種、新劑型的研究和利用奠定了基礎。

藥用昆蟲人工養殖，就是在一定的人為條件下，使需要的昆蟲能夠正常生長發育，完成或部分完成其生活周期，然后收集其各個發育階段的藥用部分。

我國在昆蟲養殖方面具有悠久的歷史。距今約5000年前，我們的先民就開始飼養家蠶，經過不斷對野蠶進行馴養家化，在從蠶繭中抽出一根根細絲并將它們制成衣帛的過程中，家蠶的各個蟲態和衍生物也成為了昆蟲藥材。如今，家蠶的飼養已經工廠化批量生產，它的全部蟲態都可以進行人為控制。

在我國，蜜蜂的飼養可以追溯到殷商時期。早期，人們飼養蜜蜂是為了取食蜂子和蜂蜜。宋元時期是中華蜜蜂人工飼養的重要階段，家庭養蜂現象非常普遍，還出現了專業養蜂場。隨著時間的推移，蜜蜂飼養技術不斷發展，蜂產品的利用也從最初的食用發展到醫藥、印染、制蠟等很多行業，養蜂業得到了充分的可持續發展。

目前，東亞飛蝗、中華真地鱉、美洲大蠊等藥用昆蟲都可以進行規模化生產。斑蝥、雀甕、九香蟲等昆蟲只能進行半人工養殖。所謂半人工養殖，就是避開藥用昆蟲某些難以通過人工飼養而達成的階段，使其在自然環境中生活，等到了容易飼養的階段，再將它們采回進行人工飼養。

藥用昆蟲是我國昆蟲資源的瑰寶。隨著我國醫藥科學事業的發展，相信會有更多的藥用昆蟲應用于臨床，為人類造福。之后筆者將會從分類特征、生物學特性、生存環境、藥用形式、功能與主治、食用、飼用、分布范圍、現存狀況與原因、是否人工養殖等方面，詳細介紹不同類群的藥用昆蟲，希望大家在路邊、公園、郊野、鄉村等地休閑漫步的時候，能夠觀察到文中介紹的藥用昆蟲，欣賞它們、保護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