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趙凌云：在流量時代做峨眉女俠

徐文瀚 SUPERHAT KIKO

就在上個月，中國駐法國大使館官方推特賬號轉發了一個“ 95后女孩巴黎街頭夢幻聯動點燃中國紅”的視頻：配合著古箏曲目《刀劍如夢》，凌云在盧浮宮前颯然起武，輾轉騰挪，追云逐月，用手里的竹扇，打了套正宗中國功夫。正所謂是，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

視頻點擊很快破千萬，留言區很多華人都說，看傳統文化火到國外，倍感自豪。

這不是凌云第一次在互聯網爆紅。3年前，她穿著睡褲“提劍丟垃圾”的短視頻僅用半天沖上抖音熱門，漲粉百萬，因為傳承了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峨眉武術，凌云被網友親切稱作“當代周芷若”。

一個掌握了當代流量密碼的峨眉女俠，如何看待傳統武術魅力？

凌云說，武術的魅力，源于時間的堆積。就拿峨眉武術入選國家級非遺項目這件事來說，沒有悠遠的歷史，沒有師父，沒有師父的師父們，那應該就是不可能的。

凌云對著鏡頭伸出她的手，那是一雙大手，指頭纖長，骨節粗壯，雙手的虎口也比尋常人更深。看過武俠小說的人會脫口而出，“一看就是雙常年練武的手”。 凌云4歲習武，8歲評上國家二級運動員，10歲獨自從家鄉雅安輾轉至樂山，前往大佛文武學校習武，系統學習峨眉武術，12年后，經過嚴格選拔，成為國家級非遺項目“峨眉武術”代表性傳承人。

凌云出生在1998年，虎年，她性格也虎。給她取名“凌云”的爺爺是軍人出身，不覺得女孩性格強一點有啥大問題。自小，爺爺帶著她去公園，老人們打太極拳，小姑娘在一邊跟著，學得像模像樣。爺爺看出了凌云在動作上的駕馭能力，于是找到孩子父母商量，送她去少年宮習武學藝。最開始，凌云并不喜歡學武，覺得這個班沒意思，不像其他興趣班那么多小朋友，可以陪著她玩。爺爺對她說：“正是因為這條路上的人少，你才要多去走走這條路。”

至于真正喜歡上武術，是4年后在比賽上獲獎那一刻。拿到獎牌，萬眾矚目，所有人都圍著她轉。幾乎所有人都會渴望人生有這樣一個時刻，更何況是個8歲的孩子。凌云興奮于努力有了回報，汗水換來頂峰，從而萌生出要在這條路上繼續奔跑的想法。

家里人順應凌云的想法，送她去樂山大佛武校，系統學習峨眉武術。10歲的凌云拖著行李箱，一個人去陌生城市求學。她沒有哭鬧，也沒有反悔，每天好好地跟著老師同學一起學習練功。在武校天天“挨揍”，凌云仍然是堅強、淡定的，直到媽媽去樂山給她過生日，“看到我媽那一刻就繃不住了，好像所有的委屈都涌上來了。”

武校要保持相對封閉的環境，否則父母一看心疼了，只要一句“孩子，太苦了，我們不練了”，就能讓一切前功盡棄。要練點真功夫，吃苦是必須的。沒經歷這么多苦，也不會有凌云后來手上那一對深深的虎口和騰挪翻越毫不拖泥帶水的身姿。

那幾年武校童子功的經歷，凌云并不覺得有多苦，反而很歡喜，是一種全力以赴的歡喜。武校不僅鍛造她健康的體魄，讓她系統性學習了傳統武術的基礎，也練出了她的韌勁兒，從那以后，她可以適應任何一種環境。

2021年凌云參加河南衛視的《七夕奇妙游》，在節目《破陣樂》中演繹花木蘭馳騁沙場的情節。為了完成拍攝，凌云連續騎馬3小時，雙腿淤青。后來拍《風林火山》，她又在水里泡了6個多小時，“整個都泡發了”。周圍的人都替這個女孩心疼，只有她自己不以為意：“好多人說我們的拍攝環境很辛苦，我覺得跟練武的時候比起來，這算啥？”

和身體上的傷痛相比，真正令14歲少女凌云痛苦的困惑來自內心：她的武藝突飛猛進，但習武的盡頭是哪里？武術帶來強健的體格和堅韌的性格，還能為自己帶來怎樣的成長？未來，還會繼續練下去嗎？自己的人生方向又在哪里？

凌云去書里尋找答案，她考入四川傳媒學院舞蹈編導專業，研究舞蹈的韻律；她見更多人，結識了后來一起創業的幾位小伙伴，拍視頻呈現武術。在過程中，凌云逐漸生成要將傳統武術文化推廣給更多人的想法。

峨眉，中國武術著名門派。清初湛然法師在《峨眉拳譜》中寫：一樹開五花，五花八葉扶，皎皎峨眉月，光輝滿江湖。峨眉月，就是峨眉派武功，“和少林派、武當派一樣，峨嵋派并不是武俠小說的杜撰。源起春秋戰國，祖師爺司徒玄空，又稱‘白猿祖師’。當然咯，我們歷史上其實并沒有‘滅絕師太’。”大概是金庸筆下的人物刻畫太深入人心，大家總會將“滅絕師太”當做峨眉的代表人物。真實的峨眉是一個大派系，涵蓋了僧、岳、杜、趙、洪、化、學、字八個拳門，此外還有黃林、點易、鐵佛、青城、青牛五派，即所謂“五花八葉扶”。

峨眉派人才輩出，凌云入山，拜在四川省武術協會主席、峨眉武術“非遺”傳承人任剛老師門下。如今回想起拜師的那一刻，她還是會激動到模糊，“我當時緊張得不知道說什么，全是武林大佬，我走過去只知道跪下，全程緊張。”

真正踏入峨眉，凌云對武術的認知又上了一層新臺階。她把峨眉功夫，比喻成家鄉四川千姿百態的地理人文：“既有平原，易于展示大氣雄渾的招式，又見峻嶺與丘陵，孕育著靈動小巧。峨眉武術在氣質上剛好處在少林武當之間，剛柔并濟，快慢相間。用一個詞來形容，我覺得是海納百川。”正如峨眉巔峰每日有朝陽破開云霧，凌云心中曾有的困惑也在日復一日的習武中散開。她已經找到了自己人生的方向，要在峨眉做好傳承，并將之推廣出去。

對于自己的網絡走紅，凌云歸結為“運氣好”。

“主要是金庸先生對峨嵋派女性角色的描寫很出彩，加上大家對女孩也有一些刻板印象。所以，掄著刀劍去空翻的女孩子帶給大家巨大的認知反差，才形成了一個破圈的話題。在我看來，拿刀拿槍一樣也能找到屬于自己的戰場，我們應該像峨眉一樣，有秀美，也有棱角。”她并沒有將走紅歸功于自己的功夫，“可能是因為自己滿足甚至超越了大眾對女性習武者的想象。”凌云敏銳捕捉到了這種“俠女想象”在短視頻平臺的流量效應，并以此為支點，以“江湖峨眉”系列作品推動傳統峨嵋武術出圈。

傳承與創新從來就不是完全對立的。新技術的光芒，并不會遮蓋歷史的積累。互聯網可以將孤絕的峨眉之巔與世界連接在一起，也能讓傳說中的武俠，在新時代繼續沿襲。如今，凌云在全網已擁有超過2000萬粉絲，短視頻點贊總量突破了兩億，“峨眉凌云”相關話題閱讀量超24億。

有時，她也拍攝與師兄弟下棋、切磋，與其他領域的博主共創—凌云正在嘗試跨界、破圈傳播武術的魅力，對于正在消失的中國傳統文化而言，她認為當下的互聯網語境，為武術傳播提供了好的生存方式。

從小公園、少年宮、武校，到峨嵋派學武，再到成為傳承人，漫長的21年里，凌云因為武術而結識的人超過千人，一開始就在身邊練武的師兄弟、姐妹，最后卻只留下兩人。她想留住更多人傳承武術。“我更努力一分，就能給傳統文化多一分機會獲得新鮮血液，不能讓這些瑰寶因后繼無人而消失。”

互聯網與峨眉山，一邊是工業產業的游戲規則，一邊是武之俠者的價值體系，凌云能掌握其中的平衡嗎？

“我的心態，不是和人比高低，而是在努力的路上增長見聞，逍遙自在。”她說。做創新，需要遵守新世界的規則，去適應它，同時也可以在大規則里開辟自己的小天地。武術的價值觀，依然是凌云世界一把重要的尺子。她喜歡電影《一代宗師》，在她看來，天地、眾生便是江湖，不回避江湖的廣大，而是以精進的姿態走入其中，從而得見真我。

走紅之后，凌云依然很接地氣，她在峨眉山上通過視頻直播跟網友們“擺龍門陣”，講峨眉武術的起源、派別、招式，回答網友五花八門的問題，告訴他們峨眉派是不是郭襄創辦的，女弟子其實不多，一點點普及武術知識，說得高興了還要來上一段。

峨眉派“一樹開五花，五花八葉扶”，凌云除了練就基礎的拳法之外，還十分擅長使用各種武器：峨眉槍，槍法共一十八扎，十二倒手，進可攻，退可守，破諸武藝；峨眉刺，兩支長約30厘米的長鐵刺在手中轉動，頭端略扁，呈菱形帶尖，中間有一圓環。使用時，左右手各執一支，將圓環套于雙手的中指上，屈指握緊時可做攔、刺、穿、挑、推、鉸、扣等動作技法……凌云把武術的展示，嵌入各種日常生活場景中，乍一看是普及峨眉招式和兵器的形態，其實，更多展示了一種習武之人在生活中的姿態風骨。

那是一種大俠對世界展現出的柔情，正如古龍的武俠，沒有具體的時代背景，但有生活場景，那些開小食攤的、賣雜貨的、擔夫、酒家女……大俠在與強敵決斗前，總會吃碗面，和愁苦的小販感慨一下生活，這就是俠者的浪漫情懷，天地、眾生便是江湖的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