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芳 吳春瑋



摘?要:“碳達峰碳中和”承諾是中國生態文明建設應有之義,體現了中國應對全球氣候變化的大國擔當。市場激勵為導向碳排放權交易是雙碳實現的重要政策手段,該政策能否在實現“雙碳”目標的同時,是否會促進企業科技創新有待于進一步檢驗。本文以中國2013年開始試點實施的碳排放權交易政策作為一個準自然實驗,考察該政策對工業企業技術創新的影響。研究發現:碳排放權交易政策通過成本倒逼、資金激勵以及融資緩解三個渠道顯著促進工業企業的技術創新;碳排放權交易政策對非資源型城市工業企業技術創新具有顯著的正向效應,對國有企業和高創新能力企業技術創新的激勵效果高于私營企業和低創新能力企業。因此應繼續完善和推行全國碳排放權交易,提升金融機構在碳排放權交易市場中的參與度。
關鍵詞:“雙碳”;碳排放權交易;多期DID
中圖分類號:F2731;X96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1-148X(2023)02-0090-08
收稿日期:2022-06-26
作者簡介:陳芳(1982-),女,河南永城人,副教授,博士后,研究方向:綠色經濟發展;吳春瑋(1999-),女,安徽合肥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綠色經濟發展。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一般項目“長江經濟帶跨界污染協同治理及政策研究”,項目編號:20BJL101。
二氧化碳等溫室氣體排放引起的全球氣候變化成為人類面臨的最大的非傳統安全挑戰。氣候變化的治理是典型的公共產品,需要全球各國和地區積極承擔相應的責任。中國做出的“雙碳”承諾不僅是實現高質量發展的內在要求,也是大國責任與擔當的外在彰顯。自2011年批準五市二省開展碳排放權交易試點工作,2021年7月全國碳排放交易市場正式上線,標志著我國市場化碳減排工作進入新階段,屆時中國將取代歐盟成為全球最大的碳市場[1]?。2021年11月1日,習近平主席在《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致辭中指出“要以科技創新為驅動,推動經濟社會綠色發展,探索發展和保護協同的新路徑。”可見未來碳中和不再是溫室氣體減排事務,而是技術和經濟競爭,隨著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的深入推進,僅僅關注碳排放權交易政策的直接節能減排效應遠遠不夠,更要關注其深層次技術創新效應,為更好激勵企業技術創新的可持續性,實現節能減排和經濟發展的雙重目標提供重要的理論支撐。我國實施的碳排放權交易政策具有準自然實驗的性質,這為驗證“波特假說”提供了良好的實驗場景。鑒此,本文采用2011—2019年我國上市公司數據,圍繞“波特效應”假說的分析框架,對碳排放權交易政策的實行能否推動工業企業的技術創新進行實證檢驗。
一、文獻綜述與研究假設
(一)文獻綜述
碳排放權交易作為一種市場型環境規制手段,主要是通過明確產權,利用市場力量來解決外部性問題,即政府將污染物作為一種產權給予排放企業,允許企業轉讓該種權利并通過在市場上的交易使得環境資源得到合理化配置。
現有圍繞碳排放權交易政策的研究呈現出理論機制設計到政策實踐效果評價的邏輯脈絡。第一,理論分析碳排放權交易政策機制設計的學理。從配額分配核定方法[2]、交易方式[3]?、抵消機制[4]?、交易主體[5-6]?、信號機制[7]?等不同角度詳細分析了中國七個碳排放交易試點區域的特點、運行機制和發展前景。第二,實證評估碳排放權交易政策的實施效果。在環境層面,趨勢外推法[8]、合成控制法[9-10]、雙重差分法[11-12]、PSM-DID[13]、一般均衡模型[14]等常規方法被用來評價碳排放權交易機制的減排效應;在宏觀經濟和微觀企業層面,更多研究將碳排放權交易作為一個外生沖擊變量,采用雙重差分等方法研究該政策對地區經濟產出[15]、產業結構[16-17]、企業透明度[18]、企業價值[19-20]的影響。
從現有國內外文獻來看,我國制度背景和經驗數據關于碳排放權交易政策與企業技術創新的相關研究未能形成一致結論。一些研究支持了“波特效應”假說,中國碳排放權交易政策有利于提高企業研發投資強度[1],推動了企業的技術創新,且當碳市場流動程度越高時,對企業技術創新的推動作用更加明顯[21],對企業的低質量創新的促進作用更為強勁[22]。但也有學者發現,碳排放權交易政策對企業的技術創新的影響并不總是正向的,如Feng等發現中國碳排放交易對企業技術創新具有抑制作用,且主要抑制非綠色技術創新[23];Junming?Zhu等發現較高碳價格對企業技術創新的影響系數較小且不顯著[24]。差異化結論形成的原因可能在于技術創新衡量指標選取、研究樣本數據以及研究方法的差異性。此外,有關碳排放權對技術創新的影響機理研究更少,主要從“信號—預期”機制[25]、配額分配機制[24,26]、價格信號機制[27-28]、預期收益機制[1]展開。
綜上,從微觀企業視角對碳排放權交易政策對技術創新作用機制的梳理及驗證還有較大研究空間。本文研究的邊際貢獻主要體現在:(1)理論上厘清碳排放權交易政策對工業企業技術創新的內在作用機理,探索可能的傳導路徑。(2)深入探析碳排放權交易政策對工業企業技術創新對作用機制,并進一步探討不同地區和不同企業性質下碳排放權交易政策對工業企業技術創新的影響。
(二)研究假設
碳排放權交易是將碳排放物商品化,明確界定排放權,差異化分配碳排放額度,以市場引導不同減排成本的碳排放企業進行自主交易。基于“波特假說”框架,本文認為碳排放權交易政策對工業企業技術創新產生如下影響:第一,成本倒逼企業技術創新。當碳排放權交易政策實施時。會根據各企業歷史碳排放水平,按照一定比例確定其可獲得的排放權數量,若企業未在給定范圍內排放,將會增加額外的成本[18],資源消耗量大、碳排放量多的工業企業,生產成本增加,將倒逼企業進行自主創新,以此來改善生產流程,提高生產效率,降低碳排放權交易政策所帶來的成本壓力,實現創新補償效應。第二,刺激企業主動技術創新。在參與碳排放權交易的過程中,總量控制的政策給予企業更大的靈活性,更具市場激勵性[29],將促進企業改變生產和經營決策。對于專注于利潤最大化的公司來說,在碳排放權政策的影響下,他們有動力增加對技術創新的投資,提高企業的技術創新水平[1,30],以期通過提高企業技術水平來降低碳排放,并可以將多余的配額拿到市場上交易來分擔技術創新的風險成本,以此實現現金和技術的雙重紅利。第三,通過緩解融資約束促進企業技術創新。由于參與碳排放權交易的企業每年度都要在交易所進行碳清算,受該政策約束的企業將提高環境信息披露水平[31]。環保信息披露將引導投資者關注企業在節能減排、清潔能源、環保產品等方面的技術運用,若企業在技術方面的發展較好則會給投資者帶來較為良好的印象從而間接降低企業的融資成本,當企業面臨的融資約束越小則越有能力去吸收外部資金,從而有利于開展技術研發活動,提高企業自身的技術創新能力。因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1:碳排放權交易政策的實施能夠促進工業企業的技術創新。
資源型城市高度依賴礦產資源的開采和加工,因此資源型城市的市場化程度相對較低,企業更缺乏創新動機,其技術創新水平也較低[32];另外,資源型城市由于對自然資源的過度依賴,相比于非資源型城市更傾向于發展本土企業,加大國內投資和外資引進的動機不足,不利于發揮外商直接投資的“競爭效應”刺激本土企業的研發投入,提高企業的技術水平。除此之外資源型產業又具有典型的高耗能、高排放特征,資源型城市的能源強度和污染排放強度下降的速度較為緩慢。如我國陜西銅川、山西大同等資源型城市均具有較高的能源消耗量與污染排放量[33]。更高的能源消耗量與污染排放量將間接導致地區投資環境惡化,從而難以吸引外資企業的進入,甚至導致本土優質企業的退出、人力資本與物質資本外流,從而抑制碳排放權交易政策對資源型地區工業企業技術創新激勵效應。基于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2:碳排放權交易政策更有助于促進非資源型城市中的工業企業技術創新。
從產權異質性來看,目前國有企業和非國有企業并存是中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重要特征,是研究碳排放交易政策實施效果時所需要考慮的因素。一方面,國有企業與政府的關系更加緊密,承擔著更多的社會發展目標[34],在面對環境規制政策時更加需要通過技術創新來消化政策沖擊可能帶來的不利影響;另一方面,國有企業通常都具有較為雄厚的資本能夠為其吸引更多優秀的技術人才從而創造更好的技術創新環境,同時國有企業相比于私企會更加愿意迎合環境規制政策的激勵方向[35],加大技術創新的投入力度,因此國有企業不僅具備技術創新的優良條件,同時也具備技術創新的意愿。相比國有企業,非國有企業在面對碳排放權交易政策時的博弈能力不高,技術創新水平提升的力度可能弱于國有企業。基于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3:碳排放權交易政策更有助于促進國有企業的技術創新。
二、研究設計
(一)模型設計與變量定義
碳排放權交易制度政策的實施為本文提供了一個可以克服內生性的準自然實驗機會。為了實證檢驗碳排放權交易制度與工業企業技術創新的關系,我們采用雙重差分的方法構建基準模型,具體設計如下:
Patentit=α0+α1Dit+αX+δt+λj+εit(1)
其中,i、t分別表示上市公司及時間。被解釋變量為Patentit表示企業技術創新。由于專利在申請過程中已經會對企業產生影響,相對于專利授權數據更具有及時性和可靠性,并且參考已有文獻[22,34,36]本文采用企業專利申請數量作為企業技術創新的替代指標,Dit為解釋變量,若企業i在t年為碳排放權交易試點地區工業企業,賦值為1,否則賦值為0。α1體現了參與碳排放交易前后企業技術創新水平的變化。解釋變量X表示一組控制變量。參考已有研究[1,20-21],企業特征也是影響企業技術創新的重要變量。基于此,本文還加入了企業規模(Size)、企業成熟度(Age)、企業償債能力(Lev)、企業盈利能力(Roa)、固定資產投資(PPE)五個控制變量。此外,為盡可能降低經濟周期和行業異質性對企業技術創新的影響,我們還控制了年份固定效應δt和行業固定效應λj,εit是隨機誤差項。變量的詳細定義及描述性統計見表1。
(二)樣本選擇與數據來源
我國從2013年開始實行碳排放權交易政策,并先后在深圳、北京、上海、天津、廣東、湖北、重慶、福建八個省市展開碳排放權試點交易。為獲得一個相對平衡的面板數據,本文選擇2011—2019年作為研究樣本區間,并對初始樣本進行了如下篩選:(1)剔除當年被ST/PT的公司。(2)剔除財務數據缺失的上市公司和在樣本區間內退市的公司。經過上述處理之后,共得到12096個公司—年度樣本。本文企業層面的財務數據和專利申請數據主要來自國泰安數據庫(CSMAR)和中國研究數據服務平臺(CNRDS)。
三、實證結果分析
(一)基準回歸
運用多期DID模型進行政策評估的前提條件是必須滿足平行趨勢假設,即在政策實施之前處理組和對照組之間具有相同的變化趨勢。本文使用事件研究法對平行趨勢進行檢驗,具體構建的計量模型如下:
Patentit=γ0+γ1Policy-5it+γ2Policy-4it+…+γ11Policy6it+γX+δt+λj+εit(2)
其中,policy的上標用n表示。當n<0時,表示該工業企業i所在省市成為碳排放權交易政策試點地區的前n年;n>0時,表示該工業企業i所在省市成為碳排放權交易政策試點地區的后n年。下圖是專利申請表示技術創新的平行趨勢檢驗結果。由下圖可以看出,policy變量的系數在碳排放權交易政策實施前不顯著,且系數值在0附近波動。這說明,在碳排放權交易政策實施之前,處理組和對照組之間的技術創新水平的變化趨勢不存在顯著差異,技術創新水平滿足平行趨勢假設條件。此外policy變量的系數在碳排放權交易政策實施后呈現先增大后減小的趨勢,表明碳排放權交易政策對工業企業技術創新的邊際效應呈現出先增后降的過程。
表2報告了碳排放權交易政策的實施對工業企業技術創新的回歸結果。列(1)沒有加入控制變量,此時核心解釋變量D_it的系數在1%水平上顯著為正,符合前文理論分析和實證預期。列(2)加入全部控制變量,核心解釋變量的系數依然顯著為正;為了更加準確評估碳排放權交易政策對工業企業的技術創新影響,列(3)和列(4)分別控制了年份固定效應和“行業+年份”固定效應,其核心解釋變量D_it的估計系數仍在1%對顯著性水平下顯著為正,說明碳排放權交易政策的實施能夠顯著促進工業企業的技術創新水平,支持了本文的研究假設H1。在控制變量上,企業規模(Size)對專利申請數量(Patents)的回歸系數顯著為正,這是由于大規模企業擁有資金優勢,所能夠承擔的技術創新風險的能力更強,相比于小規模企業來說進行技術創新具有更為卓越的規模效應[3]。企業業績(ROA)的系數顯著為正,說明企業盈利能力越高則會有越多的資金進行技術創新。企業成熟度(Age)對專利申請總量具有顯著的負向影響,表明經營時間越久的企業越不愿意進行技術創新。償債能力(Lev)的系數始終為負,表明企業償債能力過高不利于企業的技術創新。固定資產投資(PPE)對專利申請數量的回歸系數顯著為負,表明過多的固定資產投資會對工業企業的技術創新產生“擠出效應”。
(二)穩健性檢驗
1滯后期檢驗
考慮到碳排放權交易政策對工業企業技術創新的影響可能在滯后期才表現出來,因此本文使用碳排放權交易政策這一政策變量對專利申請的后一期和后二期進行穩健性檢驗。對被解釋變量為專利申請的后一期估計結果如表3的列(1)所示,D_it變量的系數顯著為正。對被解釋變量為專利申請的后二期估計結果如表3中的列(2)所示,D_it變量的估計結果業顯著為正。這進一步檢驗了本文基準回歸結果的穩健性,即考慮了工業企業技術創新可能存在的滯后性之后不會改變本文的核心結論。
2Tobit回歸再檢驗
為了進一步佐證本文核心結論對穩健性,運用Tobit模型進行回歸再檢驗。由于企業專利申請變量對總體分布在正數范圍內,但由于存在著較多零值,具有截尾數據的特征,因此本文樣本也可適用于Tobit模型。Tobit回歸結果如表3的列(3)所示,核心解釋變量D_it的系數仍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
3替換被解釋變量
為了使實證結果更加具有穩健性,本文以發明專利申請數量取對數(Patenti)替代專利申請(Patents)作為被解釋變量進行穩健性檢驗,回歸結果如表3的列(4)所示,核心變量的回歸系數較基準回歸相比并未有較大程度的改變。
(三)異質性分析
1地區自然資源稟賦異質性
本文按《全國資源型城市可持續發展規劃(2013-2020年)》公布的資源型城市名單進行劃分,屬于規劃名單中的為資源型城市,其余地區為非資源型城市,分別進行分組回歸,結果如表4所示。從表4的(1)列和(2)列對比可以發現:對于資源型城市的企業來說,交互項系數為負且不顯著,說明由于“資源詛咒”效應的存在,該地區的企業普遍缺乏技術創新積極性,因此碳排放權交易政策無法促進資源型城市地區工業企業的技術創新行為。相反,對于非資源型城市的工業企業來說,交互項D_it系數在1%的顯著性水平下顯著為正,說明碳排放權交易政策對企業技術創新的激勵效應更能在非資源型城市地區體現,支持了本文的研究假設H2。可能是因為資源型城市由于自然資源稟賦更加傾向與發展資源型產業,缺乏技術創新的動機,長期以往形成對化石資源的路徑依賴,從而造成資源型城市的工業企業大多無法進行自主創新。在碳排放權交易政策的影響下,該地區企業可能會選擇支付超出配額的罰款或在碳市場上購買碳排放權來足額清繳碳排放配額,而不是通過自主技術創新來完成碳排放權交易履約。相反,非資源型城市由于資源較為貧瘠且市場競爭更加激烈,該地區的企業更傾向于通過技術創新或引進來降低因受碳排放權交易政策的約束造成的環境治理的成本壓力。
2企業異質性
不同類型的企業在面臨碳排放權交易政策時的創新行為的選擇可能有所不同,國有企業相比私營企業與政府關系更加緊密,承擔著更多的社會發展目標。除此之外,參考陶峰等人研究本文根據碳排放權交易政策實施前一年(2012年)工業企業專利申請總量來衡量企業在政策發生之前的創新能力[37],將小于2012年樣本中位數(13)的企業劃分為低創新能力企業,其余企業劃分為高創新能力企業。本文將企業分為國有企業、私營企業、高創新能力企業和低創新能力企業,分別進行分組回歸,結果如表4的列(3)—(6)所示。
從表4的第(3)和第(4)列對比可以發現:對于國有企業來說,在控制了企業層面的控制變量、年份固定效應后,交互項D_it系數在1%的顯著性水平下顯著為正;對于私營企業而言,交互項D_it雖也在1%的顯著性水平下顯著為正,但系數遠小于國有企業,說明碳排放權交易政策更能促進國有企業的技術創新行為,支持了本文的研究假設H3。國有企業在面對碳排放權交易這類環境規制政策時更加需要通過技術創新來消化政策沖擊可能帶來的不利影響,同時國有企業面臨的經濟約束相比于私營企業更小,更容易享受國家對研發獲得的補貼和資助,在國家的有力保障下,國有企業的技術創新產出表現會更好。
從表4的第(5)和第(6)列的對比分析可知:高創新能力企業比第創新能力企業的技術創新產出表現更好,列(5)、列(6)中的交乘項系數都在1%都顯著性水平下顯著為正,但列(5)中的交乘項系數大于列(6)中的交乘項系數。說明碳排放權交易政策更能促進高創新能力工業企業的技術創新行為。這可能是因為高創新能力企業具有相對豐富的技術創新經驗和研發人員,其創新所需成本更低。而創新能力弱的企業受制于資金、人才等創新資源等約束,且創新活動的收益較少,從而造成面對環境規制政策的創新動力相比于高創新能力企業來說較弱。
四、機制識別檢驗
前述研究顯示,中國碳排放權交易政策的實施對企業技術創新產出具有顯著的促進作用。但前文僅針對“碳排放權交易——工業企業技術創新”之間的整體影響進行研究,其中的機制尚未做具體討論。因此,需要進一步研究的是碳排放權交易政策影響工業企業技術創新的具體渠道機制。對此,本文選取了“凈現金流”“經營成本”和“融資約束”三條渠道進行驗證。為了準確刻畫出碳排放權交易政策影響企業技術創新活動的具體渠道機制,本文設置了遞歸方程(方程(3)~方程(5))進行機制識別檢驗,模型如下:
Patentit=α0+α1Dit+αX+δt+λj+εit(3)
Mediatorit=α0+β1Dit+βX+δt+λj+εit(4)
Patentit=α0+λ1Dit+λ2SAit+λX+δt+λj+εit(5)
碳排放權交易的一個最突出特征,就是在于其能夠通過利用市場機制使其變成盈利渠道,形成經濟激勵。企業可以通過將剩余的碳排放權在碳市場上進行交易以此獲得收入,增加企業的現金流,從而緩解企業進行技術創新的資金約束。另一方面,對于那些追逐利潤最大化的企業,為了獲得更多的盈余碳排放權在碳市場上進行交易,往往會進行技術創新,既可以提升企業綠色價值也可以獲得更多的利潤。順延上述邏輯,碳排放權交易政策理應在企業盈利上具有一定驅動作用。在表5的列(2)和列(3)的檢驗中,碳排放權交易政策對工業企業的凈現金流(Ocf)有著高度顯著的促進作用。技術創新的難度大、耗時長,需要大量的資金投入,企業現金流增多有利于研發活動的開展,從而提高企業的技術創新水平。
由于碳排放權交易政策實施總量控制,那些碳排放量超過政府規定的免費配額的企業則需要在碳市場購買碳排放權,無疑會帶來一定的環境污染的成本壓力,這種成本壓力則將倒逼企業進行技術創新。另一方面,碳排放超額的企業若仍然保持原有的生產規模和碳排放量,將會面臨環境監管的負面影響,受到罰款等處罰。在表5的列(4)中,D_it對企業經營成本變量(Cost)的回歸系數顯著為正,意味著在碳排放權交易政策的影響下,碳排放成為生產要素計入企業的生產成本,環境成本被內部化造成企業整體經營成本的上升,這也與郭蕾等的研究保持一致[38]。此外,企業經營成本變量對企業的技術創新水平具有顯著的促進作用。說明在碳排放權交易政策的影響下,企業為了緩解環境成本所帶來的經營成本上升,會通過增加研發投入進行技術創新來提高企業生產效率,從而促進了企業技術創新產出的提升。列(4)和列(5)的實證結果發現,碳排放權交易政策有效通過成本壓力,倒逼了工業企業進行技術創新。并且本文的檢驗結果還表明該“倒逼“效應占總效應的比例為1014%。
表5的第(6)列結果表明,碳排放權交易政策的實施可以顯著降低企業的融資約束。可能的原因是企業在參與碳排放權交易時被要求定期進行環境信息披露,進而降低借貸雙方的信息不對稱程度,使得外部融資機構能夠更好地辨別有效的信息從而提高企業融資的可獲得性。第(7)列顯示,企業融資約束變量系數為負,并在1%水平上顯著,表明中介變量的間接效應顯著。同時企業技術創新(Patents)變量顯著為正,因此,可以推斷企業融資約束變量對提升企業技術創新的影響具有部分中介效應。這也意味著融資環境的改善,為企業的研發投入奠定了良好的基礎,使得碳排放權交易政策的實施最終促進了企業的技術創新。
五、結論與政策啟示
本文基于企業微觀數據研究碳排放權交易政策對工業企業技術創新的影響,研究發現:(1)碳排放權交易政策的實施顯著促進了工業企業的技術創新。(2)碳排放權交易政策的實施可以通過成本倒逼渠道、現金激勵渠道以及融資緩解渠道來促進工業企業的技術創新。(3)碳排放權交易政策對工業企業技術創新的影響存在著區域異質性,對非資源型城市的工業企業的創新產出具有顯著的正向效應,但對資源型城市的工業企業技術創新并沒有顯著影響。碳排放權交易政策對工業企業技術創新的影響存在著企業異質性,其對國有企業和高創新能力企業技術創新的激勵效果高于私營企業和低創新能力企業。
基于以上研究結論,得到如下政策啟示:(1)繼續完善和推行全國碳排放權交易。在交易范圍上盡快納入更多行業和企業,在運行機制上充分發揮碳排放權交易市場的壓力傳導和盈利激勵機制,在碳市場能力建設上加快法制建設和制度完善,推進建成成熟穩定、多交易主體、多政策協同的全國碳排放權交易機制。(2)提升金融機構在碳排放權交易市場中的參與度。由于企業開展研發創新項目時經常遇到融資困難且全球碳排放權交易市場的平穩運行離不開良好的金融市場環境,應進一步規范碳排放權交易政策中相關金融制度,發揮綠色金融支持企業技術創新的關鍵作用,鼓勵企業構建全面的環境信息披露體系。(3)針對不同地區的區域特點,因地制宜。對于資源型城市地區,由于地區資源稟賦更趨向于優先發展高耗能和高排放的資源型產業,區域碳排放強度較高,需要加大政策管制力度,但也不能忽視這些地區的經濟發展問題,碳排放權交易政策的完善需要充分考慮當地的經濟情況。使碳排放權交易政策具有更強的導向性和針對性,從而發揮更大的邊際效應。(4)針對不同類型企業的個體特征,精準施策。對于政策消化能力較弱的私營企業,可以通過提供高新技術人才、研發資金、技術等方面完善碳排放權交易政策的相關細則,盡可能減少碳排放權交易政策對私營企業產生的負面影響,引導私營企業積極開展研發創新活動來降低碳排放,從而實現碳排放權交易政策的減排和經濟雙重效應。同時對于創新能力稍弱的工業企業來說,可以通過鼓勵產學研合作創新,增強企業的自主創新能力,對綠色減排和節能環保技術研發成果給予一定的獎勵和補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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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es?Carbon?Emission?Trading?Policy?Promote?Technological?Innovation?of
industrial?enterprises?
CHEN?FANG,WU?Chun-wei
(School?of?Economics,?Anhui?University,?Hefei?230039,China)
Abstract:The?commitment?of?“carbon?maximum?and?carbon?neutral”?is?part?of?Chinas?efforts?to?build?an?ecological?civilization?and?demonstrates?Chinas?responsibility?as?a?major?country?in?addressing?global?climate?change.?Market?incentive-oriented?carbon?emission?trading?is?an?important?policy?means?to?realize?dual?carbon.?Whether?this?policy?can?achieve?the?goal?of?“dual?carbon”?and?create?an?important?window?period?for?enterprises?to?overtake?on?the?curve?of?technological?innovation?remains?to?be?further?tested.?In?this?paper,?a?quasi-natural?experiment?is?conducted?to?investigate?the?impact?of?Chinas?carbon?emission?trading?policy?on?technological?innovation?of?industrial?enterprises.?The?results?show?that?the?carbon?emission?trading?policy?can?significantly?promote?the?technological?innovation?of?industrial?enterprises?through?three?channels:?cost?forcing,?capital?incentive?and?financing?mitigation,?but?there?is?obvious?heterogeneity.?The?carbon?emission?trading?policy?has?a?significant?positive?effect?on?the?technological?innovation?of?industrial?enterprises?in?non-resource-based?cities,?and?the?incentive?effect?on?the?technological?innovation?of?state-owned?enterprises?and?enterprises?with?high?innovation?capacity?is?higher?than?that?of?private?enterprises?and?enterprises?with?low?innovation?capacity.?Therefore,?this?paper?suggests?to?continue?to?improve?and?implement?the?national?carbon?emission?trading,?enhance?the?participation?of?financial?institutions?in?the?carbon?emission?trading?market,?and?take?precise?measures?according?to?the?regional?characteristics?of?different?regions?and?individual?characteristics?of?different?types?of?enterprises.
Key?words:“double?carbon”;carbon?emission?trading;multiphase?DID
(責任編輯:趙春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