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鴨綠江口丹東出發

楊馨宇

在走G331線之前，我曾在往北地進發的普快列車上看到圖們、琿春這樣的陌生名字，當時這些遙遠的北境邊城只給我留下了模糊的感覺。

直到G331線東北段之行，我才真正體驗了這些名字的意義。這一段路，從遼寧丹東出發，經過“獨峙大荒秋”的長白山，走過吉林的圖們和琿春，沿著邊境線，處處是東北亞的月色和風情。

直奔331國道遼寧和吉林段的念頭，起于初冬，那時寒風早已在中國北方上場，內蒙古段阿爾山的彩林與呼倫貝爾的金黃已經無處可尋。于是遼東以東的丹東，這座承載著血與火的紅色邊城成為最吸引我的地方。不知道有多少人和我一樣，是聽著鳳上線鐵路傳奇故事與抗美援朝英雄史詩長大的。我心中的丹東，是在抗美援朝戰爭中承擔著重要運輸作用的戰略要地。簡簡單單兩個字，卻充滿了金戈鐵馬的雄壯風云。

331國道，正是從鴨綠江口的丹東出發，再一路北上。

從丹東開始白山黑水之旅

從丹東開始走G331線，距離丹東火車站幾步之遙的鴨綠江斷橋并不算完美起點，雖然這是承載著厚重歷史的血盟信物之地，幾乎已經成為丹東的標志景點。北境公路的丹東起點，應是東北郊的虎山長城公園，因為沿海228線與北國邊境331線正是交匯于此。然后一個沿著海一路南下，成就“中國最美沿海公路”；另一個一路向北，在霜天風雪中，成為了北地傳奇。

站在今日的丹東，看著眼前的鴨綠江水帶著永恒的姿態緩緩流動，很難想象幾十年前有風云大勢曾如驚雷滾滾挾來。循江北望，331國道沿著中朝兩國天然的分界線徐徐北上，直至更為凜冽的蒼茫北境。

在遼吉黑三省路段，G331線時時順著鴨綠江、圖們江，繞著長白山，挽出一處又一處風景。如果從丹東取道鶴大高速前往長白山，道路沿線分布的大多是滿族鄉鎮，而經由G331線前往長白山，則會穿梭多個坐落在邊境附近的朝鮮族鄉鎮，偶有風格迥異的民族建筑和雙語路牌遠遠浮現窗邊，此時空氣中飄散的，是朝鮮族打糕以及大醬湯的香味。

在正式進入長白山保護區的南大門白山市之前，G331線近旁坐落著不可錯過的文化瑰寶，那是集安市下轄的高句麗文物古跡景區。這里，是曾經盛極一時的高句麗王朝早中期都城的遺址所在地。王城遺跡之外廣袤的平地上，洞溝古墓群憑借巨大的規模，問鼎東北亞地區古墓遺址前列。

離開集安百來公里，再經過白山市，國道轉而向東，進入長白山腹地。窗外徐徐漫動的鴨綠江，就發源于眼前這座傲立天際的巨大休眠火山之中。從長白山南景區進山后，前往天池的路線也大致沿著鴨綠江的水路鋪展，此時鴨綠江一改中下游靜水流深的沉穩，而是動不動就在林海亂石之間咆哮翻騰。初冬季節的北國之水，呈現出深沉的墨藍色，靈動的騰躍，也無法將白山黑水的肅殺之感稍減分毫。

天池是長白山永恒的景觀終章。當觀光車在白頭山半山腰的岳楊林中往復穿梭，數不清拐過多少道發卡彎后，遮天蔽日的樹林不見了，我知道這是由于當前海拔已經超過了林線，巨大的天池即將出現在雪峰埡口之下。這是被十六座2500米級山峰圍攏的巨大火山湖，被稱為“夢境中的寶藍”。縱使提前做過很多功課，但親眼見到天池水面的一瞬間，我還是有些恍惚，四下金黃的湖岸內，平滑如鏡的湖面呈現出超乎現實的湛藍。一時間我恍若置身數千公里之遙的羌塘高原，眼前的湖面與青藏高原最深邃的當惹雍措相較仍不落下風。作為中國最深的湖泊，長白山天池呈現出類似高原湖泊一般超然世外的清冽質感。不論哪個季節，登臨長白山天池都會讓人產生凜冬曠野的超然體驗，渾厚的玄武巖所塑造的巨大火山錐體地貌推舉起的這一汪幽蘭；極目四望，竟無可以與其比肩的衛峰，這種極致的風景，是G331線上一個不可多得的公路旅行注腳。

吉林圖們、琿春雁鳴聞三國，虎嘯驚三疆

從長白山核心區域出來繼續北上，北坡山腳下的二道白河鎮掩藏在大片的松樹之中，在交通還不是那么方便的時代，這個“天涯孤驛”一般的存在，曾是前往長白山的大本營。從二道白河前往圖們的路途中，國道相繼穿越勁松林場、三道林場、先鋒林場……這些老國有林場帶著時代的厚重感掠過車窗。東北林海的寬厚感，已然成為一個難以忘卻的標簽，正是這些得天獨厚的自然資源，連同東北大地的白山黑水，為昔日襁褓中的新中國鋪就了堅實的道路。

日暮鄉關下，野村遠遠浮現，眼前的路牌上漸漸出現“圖們市”的字樣，初冬的正東方向，天色早早暗下，車子也在繁茂的松林中逐漸駛出長白山域。圖們，名氣遠遠不及繁華的延邊朝鮮族自治州州府延吉，風景曝光度似乎也不是很高。實際上，圖們不但是中朝邊境重要的鐵路口岸，也是一個值得細細游覽的旅游地。

圖們江畔的圖們江公園，實屬地理愛好者無法忽略的重要打卡點。站在公園里，一眼就能看到江對面朝鮮的南陽市，兩座城市之間有貨運鐵路和公路大橋相通。公園建于1982年，2007年后擴建，周邊分布著圖們博物館、蘇聯紅軍烈士紀念碑和圖們江大橋等眾多景點。一路走來，這座邊陲小城背后的歷史，隨著緩緩流動的圖們江水徐徐鋪展。因為相對距離極近，不到五十公里，圖們經常被拿來與延邊州州府延吉比較。延吉市區最近幾年借助長白山的冰雪旅游熱潮，得到迅猛發展，逐漸成為別具特色的網紅城市，比較起來，圖們似乎沒有趕上流量的大潮，但在一片熱鬧之中，淡雅靜謐的氛圍倒使它顯得更加獨特。一部分要求嚴格的旅游者，更青睞圖們，即使在延吉游玩了，也一定會搭車或者包車前往圖們的中朝邊境打卡。圖們的士司機在旅行者中口碑不錯，大都熱情且口才了得，身兼司機與導游兩職，還會自帶望遠鏡給乘客使用。

沿國道繼續東行，很快就能抵達吉林省最東端的城市琿春。大名鼎鼎的琿春，是唯一中朝俄三國交界邊境城市，可以說有著東北亞地區絕佳的區位優勢。琿春之名取自女真語中“邊陲”之意，歷史悠久。到達琿春，我和所有到達這里的人一樣，首先去探訪了傳說中的中國最窄的領土——洋館坪路堤。琿春的旅游名片“一眼望三國”便是說的這里，洋館坪路堤位于圈河口岸南12千米處，被稱為“天下第一堤”，是我國最窄的領土。這條連接敬信鎮與防川村的公路，路堤之側就是俄羅斯，另一側與朝鮮隔江相望。洋館坪路堤一直是進出防川地區的重要通道，1957年圖們江曾將這條窄路淹沒，使得防川變成了我國的一處飛地，如需前往只能借道蘇聯領土，直到20世紀八十年代初期才重新修通，于是洋館坪路堤便成為了中國最窄的領土。距離洋館坪路堤約11千米的防川村有個龍虎閣，是欣賞“一眼望三國”的最佳地點。登閣不僅可以欣賞中朝俄三國景觀，還可以眺望日本海、朝俄鐵路大橋。人們說這里是“雁鳴聞三國，虎嘯驚三疆”之地，將其譽為“東方第一村”。

雖然與先前經過的丹東、圖們一樣臨近朝鮮，但在同樣近在咫尺的俄羅斯遠東重鎮符拉迪沃斯托克的影響下，琿春同樣吸納了濃郁的俄式風情。夜幕徐徐降下，稍顯蕭索的街景中不時躍出俄式酒吧和蘇聯格調餐廳的老舊招牌，掩映在暗黃光影中的老建筑訴說著這里曾經的舉足輕重。琿春街頭的店家，幾乎所有的招牌都用了中文、朝鮮文、俄文三種文字，讓人印象深刻。不同于被列巴和套娃玩具覆蓋的商業街，琿春歐式街的伏特加味道絕對純正。令人睡意全無的是街上飄散的香味，那是琿春大串的肉香。在稱霸全國的東北燒烤中，琿春大串是不可忽略的存在。在琿春街頭拿著肉串配啤酒，撕咬咀嚼間，或許就能瞥見這座歷史重鎮昔日的輝煌。曾不遠萬里來到此地的東斯拉夫商人，會否和我們一樣望著遠鄉的月色，貪戀這啤酒和肉串混合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