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狼谷

胡·阿拉坦烏拉（蒙古族） 著 青松（蒙古族） 譯

一

呼和塔拉草原是一片吉祥草原，夏季更是美不勝收，如一幅惹人心醉的美景畫卷。駝峰般鼓起的沙丘、牛背般延伸的山坡、綢緞般鋪展的原野、鏡子般清澈的湖泊、哈達般飄落的河流全都披上了夏裝。

早晨彌漫的晨霧與丘陵、山坡、原野纏綿成一體，讓人聯想到縹緲的仙境。太陽升起，晨霧漸漸散去，油畫般的草原美景將會展現在眼前。百靈鳥在空中飛翔與各種鳥類一同歡唱，仿佛合奏著美妙的交響樂。草原深處的野花爭相開放，和煦的風讓花香浸透到人們的心肺。各色的蝴蝶迷戀著花朵飛舞，蜜蜂在花間忙碌而愉快地采蜜。

遠處的渾圖淖爾湖泊上，水鳥們嬉戲歡叫、湖水蕩漾閃著波光。連接湖泊的河流蜿蜒回轉，戀戀不舍流向遠方。河流的岸邊散落著一座座潔白的氈房，牧放的五畜群就像散落的珍珠滾動，這里聳立的呼和溫都爾敖包是人們心中的圣地。這就是呼和塔拉草原，讓人賞心悅目的地方。

二

呼和塔拉草原北邊有片谷地，谷地里有茂密的樹林、豐美的草場。這里草木茂盛、河流交錯，路途艱難險阻，所以一個人是不敢單槍匹馬闖谷地的。谷地里有幾處深挖的狼穴，狼穴中生活著十幾條野狼。當地人稱這個地方為“野狼谷”。領群的頭狼是個體形勻稱俊朗的母狼，一身的白色毛發閃爍著光亮。在草原上有一段關于白狼的傳說：白狼是擁有靈氣的動物，是守護自然的神靈。所以獵人們忌諱遇到它，不會輕易傷害它。如果獵殺白狼的話就會給自己和家鄉帶來災難。

三

呼和塔拉草原北邊的草場是牧民斯仁的營地。他是個六十多歲的老練的牧人。在合作社時代獲得過“優秀牧民”的稱號，在家鄉是富有威望的牧人。草場分產到戶之后，他就在這里放牧生活。老婆子也是個勤勞樸實的女人，兩口子兒女雙全，養畜有百十來頭牛和幾百只羊。不愁吃穿，無病無債，在本地算是中等富裕人家。說斯仁對自己生活的呼和塔拉草原上的丘陵、溝壑、河流、湖泊，花草樹木、野生靈獸了如指掌一點都不為過。他對這片草原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棵草木都浸透著深深的愛戀。

呼和塔拉草原，向來是個水草豐美、人畜安康、生活富裕的地方。偶爾也有狼進入牲畜群禍害牲畜的事件發生，但是斯仁老人從來不去打狼。斯仁老人認為，世上萬物皆有生命，狼更不例外，狼是天狗，也就是天上特派的靈物。雖然禍害牛羊也不獵殺，最多也就趕走它。他還認為狼所禍害的都是體質弱、品種差的牲畜。能清理草原上的腐臭尸骨等臟物，抑制傳染病的擴散。甚至認為草原上的牲畜健康優質繁殖也是因為草原上的狼，如果沒有狼，草原將會遭受災害。關于斯仁老人的這些觀點，沒有誰贊成或反對。

最近連續幾年，這片美麗的草原出現了史無前例的嚴重旱災，空氣干燥、草木枯黃，每到春季更是牲畜病疫泛濫，損失慘重，產量急劇滑坡。預產的母牛因為營養不良體力不支，在生產過程中與待產的牛犢一同死亡的現象屢見不鮮。斯仁老人的一頭紅母牛因為難產，請蘇木的獸醫為其實施了剖腹產，取出了牛犢。現代化發展的今天給母牛做剖腹產雖然不是什么難事，但是斯仁老人認為這些現象就是因為草原干旱，大自然失去生態平衡的結果。最近，斯仁老人向著呼和溫都爾敖包祈禱的次數多了起來。老人最近還有個心事，看到很多人拿著各類的測量儀器圍著呼和溫都爾忙碌的景象有些不解，便問在旗里工作的兒子這些人的來意，得知是要開采螢石礦物后，更是寢食難安。

四

有一年的冬天，暴雪中畜群撞壞草庫倫的圍欄順風跑了。老人出去尋找逃跑的畜群，不知不覺走到了野狼谷附近的險阻地帶。當時暴雪肆虐，天空一片灰暗，也就能看到眼前十幾米遠的地方。坐騎的馬不知看到了什么東西，驚跳后把斯仁老人從馬背上甩了下來。原來他們遇到了黑熊。黑熊直接撲向了從馬背摔下的斯仁老人。就在這生死關頭千鈞一發的時刻，竄出十幾條狼趕走了黑熊，斯仁老人得救了。老人十分驚恐，看著眼前的這一切發愣，大腦一片空白。野狼群好像是向老人問候似的，嗥叫了幾輪后原路返回。斯仁突然意識到原來是白狼領著狼群挽救了他。斯仁老人為了感謝救命之恩，從狼群后面磕頭作揖，祈福平安吉祥。

五

晴朗的一天，斯仁老人在呼和塔拉草原上，用望遠鏡向野狼谷觀望時，看到在狼穴邊玩耍的狼群中少了兩匹狼。再三觀察還是不見那兩匹狼。他感到非常奇怪，連續幾天觀察狼群的行蹤，發現還是少了兩匹狼，意識到出事了。在他看來，狼是保護草原的神靈，狼群出事預示著災難就要臨頭。難道在呼和塔拉草原勘探礦產就是這不祥的預兆嗎？

對兩匹狼消失這件事，斯仁老人懷疑幾個人。首先是朝吉勒，他從小有打獵的癮，熟知附近的地形和各種動物的腳印、行蹤。再一個就是勘察隊的人員也有打狼的可能性。因為狼是有屬地屬性的動物，從外邊涌來這么多人，狼在“保家衛國”意識的驅動下有可能攻擊外來人。人們為了保護生命安全或許會傷害狼群。

六

近幾年，呼和塔拉草原沒有太平可言了。有一天，幾位陌生人來到斯仁家里。經穿西服手拿文件秘書模樣的人介紹，老人了解到瘦高個子是旗開發區領導，矮胖的人是螢石礦的老總。開發區領導接過秘書手里的文件宣讀了內容，大概是，這片草原上要開發螢石礦，要求這里的幾戶牧民在一個月之內搬遷。

這其實就是把牧民從賴以生存的草原上趕走。斯仁不同意搬遷，說：“這是我祖祖輩輩游牧生存的家鄉，我不可能離開這片草原，我有在這里生活經營的法律證書?！遍_發區領導回應：“如果在規定時間內從這里搬遷出去，就會獲得重新選擇草場的機會，還會給你安家費和補償費。如果拒不搬遷就會強制執行，推倒房屋棚欄等設施，不會給安家費和補償費?！遍_發區領導連哄帶騙再威脅，扔下官話就走了。

自從他們走之后，斯仁老人的內心難以平靜，心事重重。假如離開草原進入城鎮生活，一輩子以放牧為生的人還能做什么？依賴補償款生活嗎？用完有數的那幾個錢后怎么辦？如果重新選擇草場的話，該怎樣建設家園？牲畜是否適應新的環境？這里的野生動物，尤其是救過他性命的白狼及狼群的命運會怎么樣？好多事情在腦海里反復旋轉，讓他心情郁悶。

七

有一天，在旗里上班的兒子同一位開著吉普車，馱著行李的人一起來到斯仁家。這個人叫王丹，是某大學做生態研究的教授，來這里進行田野考察。

王教授在考察中經常出入斯仁家，不長時間就與斯仁熟悉起來。王教授初到這片草原，不熟悉這里的山水地貌，所以經常請教斯仁老人，并且讓他帶路進行田野考察，斯仁也是無私地給予幫助。一來二去倆人就成為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斯仁老人把呼和塔拉要開螢石礦的事情，自己被迫搬遷以及狼群的窘境都講給了王教授，說了個痛快。

斯仁老人與王教授對呼和塔拉草原未來的發展看法是一致的。斯仁說：“呼和塔拉草原自古以來保留著沒有被破壞的原始狀態，如果在這里開墾或開礦，草原就會被破壞，野生動物就會驚恐離開，敖包神靈就會生氣，家鄉定會遇到災難?！蓖踅淌谡f：“從這里的土壤、水源、氣候特征來看，只適合發展畜牧經濟或者設立自然保護區。這個觀點需要通過田野考察獲取資料來證明?！彼谷收f：“現在在這里要開采螢石礦，不知未來會變成什么樣？如果對這片草原的生態有益的話，我心甘情愿搬遷也無悔?！蓖踅淌谡f：“這里如果開礦，可能短時間內在經濟上會有高回報，提高就業率。但是從長遠來看，這里的生態將被破壞，出現無法彌補的生態危機以及嚴重的自然災害?！本瓦@樣，斯仁老人和王教授互相贊成彼此的觀點，互相支持。

教授通過一段時間的田野考察，收集到豐富的第一手資料后，撰寫了一篇《設立呼和塔拉草原生態保護區的建議書》，交給了上級有關部門。建議書是考察呼和塔拉草原地區的氣候、山水、野生動植物種類等客觀事實以及科學分析結果的呈現。近年來，這里確實由于人口增長、開耕種地、畜牧數量增加，使得草原載重量超負荷，導致沙化、植被覆蓋率下降、野生動物種類減少，干旱，沙塵暴頻繁出現。所以在這里設立自然保護區是迫在眉睫的大事。

八

狼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旗里的派出所干警得知野狼谷的狼被害的消息后，立即派人跟蹤調查，很快就破案了。原來是礦場矮胖老總與獵人朝吉勒密謀殺害了兩匹狼。礦產老總聽說吃狼肉能治愈開發區領導的怪病，所以為了溜須拍開發區領導的馬屁，出錢給朝吉勒讓他獵殺了兩匹狼。朝吉勒和矮胖礦主受到了應有的處罰，朝吉勒因還有其他偷獵的案件，被判處了有期徒刑。

一個月之后的一天，旗開發區、林草局、應急局、開礦公司多部門聯合，大型裝載機、推土機、鏟車隊伍來到了斯仁家門口。斯仁老人知道他們肯定會來。開發區領導下車后朝斯仁老人走來，裝出彬彬有禮的樣子問：“搬遷的事情準備好了嗎？我們今天是來幫你搬遷的。”斯仁老人堅定地說：“我決不從家鄉的草原搬出去。一是，我搬遷之后除了養畜不會做其他工作，失去了生活的經濟基礎。二是，你們在這里開礦的話，呼和塔拉草原的環境就會遭到破壞，生態失去平衡，這是大逆不道?！崩先藞詻Q抵制搬遷。開發區領導說：“這是旗里的規定。開礦關系到全旗就業問題，關系到眾多職工的生活，關系到全旗經濟發展。所以你要考慮大局，趕快搬遷為好?！彼谷世先嗽俅螄绤柭暶鳎骸拔覉詻Q不搬遷！”

開發區領導無奈，指使鏟車司機進入院子。斯仁老人站在院中阻止鏟車，不讓前行。開發區領導氣急敗壞，又指使兩個工作人員強行拖拽斯仁老人。聽到主人口令的十幾條牧羊犬立即沖了過來。正在狗吠，人們撕扯的時刻，王教授開著吉普車趕到。人們的注意力立刻集中在王教授身上。原來王教授著急來告訴斯仁老人，這里就要按照上級的部署“停止開礦，變成自然保護區”的喜訊。聲勢浩大的搬遷隊伍不知什么時候從這里銷聲匿跡，跑得無影無蹤了。上級部門又聘請王丹教授為“自然保護區顧問”，聘請斯仁老人為“自然保護區守護員”。

從此，呼和塔拉草原擺脫了生態被破壞的厄運，和以前一樣平安無事，永葆綠色生機。

九

第二年夏天，上級領導在旗長的陪同下，來自然保護區調研。上級領導看到潔白的云朵、蔚藍的天空、湖面飛翔的天鵝，呼吸著清爽的空氣，欣慰地說：“保護區真是‘建設北疆綠色屏障，共建各民族美麗家園的生動寫照啊！”

旗委政府也召開表彰大會，為保護區建設做出貢獻的斯仁老人及相關人員授予了“北疆生態保護模范”“民族團結模范”的稱號。

責任編輯?烏尼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