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天飛鴿

葉劍秀

一

踏上這一片神奇的土地，古樸和明麗的氣息撲面而來。就在那個瞬間，澎湃的激情流布全身，探尋與敬仰的亢奮，催動著歡暢的腳步走向村落深處。

藍天上有成群的鴿子盤旋。在“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的景象里，駐足凝望，竭力搜尋鮮活生動的視聽語言，去詮釋那份固有的執念與深情、希冀與憧憬。

村落，是世人依賴生存的家園，是每個人的精神原鄉和靈魂的棲息地，如同祖祖輩輩精心編織的搖籃，盛滿日子的辛酸與苦難，搖曳著共同的向往與夢想。光陰在四季里輪回，風枯水瘦，含辛茹苦，一次次的磨難與覺醒，一代代的吶喊與抗爭，干裂貧瘠的土地，依然面黃肌瘦，衣衫襤褸。

歲月的竹簡記錄著村子無數次的喜怒哀樂和悲歡離合，歷史行進的旅途，依舊風塵仆仆。

恢宏的蒼穹下出現一片蔚藍的時候，飛翔的鴿子帶來了春天的訊息。

早春的一聲驚雷，炸醒了沉寂的村莊，萬物充滿勃勃生機。碧空澄澈，暖風蕩漾，牛羊出圈，野花綻放，河流歡唱……

一步一個腳印，幾十年鏗鏘走過，風雨兼程。

撫摸著歷經風雨的石墻，思緒拉回到如詩如畫的美麗鄉村。古老與現代的完美結合，仿佛是最恰切的注解。

兩岸綠樹成蔭，一曲古韻新賦。古村與綠水相依，老屋與新貌輝映。徜徉在古樸醇厚的古巷，游走在明媚清新的新街，便是一場宿醉，終歸也走不出那幅濃墨重彩的山水畫卷。

每個村落都有自己的前世今生，豫西魯山縣梁洼鎮的鵓鴿吳村也是。

鵓鴿吳村位于魯山縣城東北5公里處，地處淺山丘陵地帶，面積5.6平方公里，耕地面積1215畝，林地面積1100畝。下轄5個自然村、4個村民組，人口1920人。2016年被納入中國傳統村落，2021年被納入河南省傳統村落保護發展示范村落，先后獲得平頂山市文明村鎮標兵，第三屆脫貧攻堅“鷹城榜樣”先進集體，魯山縣脫貧攻堅、基層黨建、美麗村莊紅旗村等榮譽稱號。

一個普通的鄉村，僅在十余年間翻天覆地，榮譽加身，引來無數人前來游覽觀光，這正是我們需要探尋的命題。

二

擷一縷春日陽光，獨坐于鵓鴿崖之上。潔白的槐花正開得熱烈奔放，馥郁的花香夾雜著淡淡的清甜隨風飄散，春風熏拂，令人神清氣爽。忽然有一只灰色的鴿子落在面前，它不停扭動脖頸，顧盼打量，嘴里發出咕咕的叫聲。我向它伸手友好示意，不想它撲棱一聲飛到我的肩膀。我感知到了它呼吸的氣息。它似乎一點都不怯生，咕咕叫個不停。于是我和它使用兩種不同的語言，有了一次親切而融洽的對話交流。

在人類的認知中，鴿子是和平的使者，吉祥的化身，自古至今和人類有著睦鄰相處的親密關系。鴿子無論灰的、白的什么顏色，當地人都叫它們鵓鴿。

有鵓鴿聚居的地方，必是平安祥瑞之地。

一條南北走向的小河，從丘陵溝壑中直沖下來，在村子西南突然被一座陡峭的山崖擋住去路，只得折身東流。這座山崖長約300米，高20余米。崖上古木蔥蘢，怪石嶙峋，峭壁陡立，狀如拳大的洞穴無數。鵓鴿崖留下鵓鴿洞，傳說是仙人放鴿所住的天然洞穴，今留有仙人所居時的石桌、石凳等遺跡。

這塊風水寶地被精靈一樣的鵓鴿看中，成群結隊地聚居于此。時光掠影，一壁蒼茫山崖，幾百只鵓鴿共處，甚為壯觀，世稱鵓鴿崖。明代嘉靖《魯山縣志》記載：“鵓鴿崖在縣北大浪河之畔，崖常有鵓鴿巢雛，故以名。”鵓鴿崖的自然景觀，與崖頂之上綿延十里的桃花園，是魯山縣古八大景之一。

與鵓鴿的對話中，知道了它們祖先的睿智選擇。這里依山傍水，四季分明，氣候適宜，適合它們覓食、繁殖、生存。崖壁陡峭和天然的小洞，成為它們堅固的護身巢穴，可御鷹、蛇等天敵的侵襲。

鳥類的靈性與智慧，決定著它們的生存意識和法則。

那只鴿子飛離我的時候，我聽到了它振動翅膀的聲音。我的目光追隨著它飛翔，藍天碧空，一望無際。

夕陽西下，晚霞映在一位老人臉上，那蒼老的面容里溢出的微笑，仿若晚霞一樣燦爛。他不時看一眼不遠處的羊群，我知道我們的談話該結束了。

聽來的故事有點遙遠，坊間的傳說，版本大體相同。相傳在明初年間，一戶吳姓人家從山西洪洞縣的大槐樹下遷徙，輾轉來到此地，見這里山水相依，生態宜居，又有成群的鵓鴿在此棲息，必是吉祥福地，于是，取當地石材為原料，建起石屋、石院，取村名為鵓鴿吳。

世代的勤勞與耕耘，祈望的富足與安康，總是在失望中化為泡影。

放羊的老人說，過上殷實舒坦的日子，其實也是沒多少年的事。

村前的小河改名為玉帶河，暗含“玉帶纏繞、水潤生財”的寓意。村子前筑起一道橡皮壩，河水在修浚的河道上溢漲，形成一片長形的人工湖，有半人多深，可行小型游船。晚霞的余暉灑在水面上，閃動著粼粼波光。這光帶著紅色的熱烈，帶著潛在的力量，帶著美好的追求……

三

祖先在選擇落戶居住的時候，考慮到了景致和流水的柔美，絕不會想到這片土地的貧瘠和土層下的堅硬。

鵓鴿吳的土地瘦弱，無論怎么捯飭，也長不出豐茂的莊稼，只能生產薄谷雜糧。坡坡嶺嶺的表層下面，覆蓋著大量青石，預示著日子的生硬和冰涼。以糧為命的農耕時代，漫長而艱辛，世世代代的生命延續，大約是在饑荒與無望中度過。現代文明的春風，來得太過遲緩，歲月行進到20世紀中期，依然是吞下軟綿的紅薯，掄起粗糙的臂膀，與生冷的石頭打交道。起房蓋屋、鋪路修橋、砌石壘堰，青石派上了大用場，就連打場的石磙、搗蒜的石臼、磨面的磨盤，甚至喂豬養牛的石槽、喂雞喂鴨的石盆等日常的用具，也離不開石頭。靠山吃山，變石為寶，拿到廟會、集鎮上變賣，換取經濟價值，懂得了在石頭上開鑿光陰的曙光。

價值轉化的胚胎一旦萌芽，便有了最初的雛形，盡管略顯蹣跚和笨拙，終究邁出了可喜的一步。

歷代村民無可奈何地堅守，守望著石板路、石頭院墻、小柴瓦石頭房的鄉愁。發掘、利用，保護，需要膽識和智慧，更需要歷史的機遇。

東風吹來滿眼春，鵓鴿吳村也迎來了新的發展契機。國家提出鄉村振興戰略以后，魯山縣委縣政府按照“產業興旺、生態宜居、鄉風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的要求，啟動梁洼鎮全域土地綜合整治項目。項目總投資21億多元，包括整治工礦廢棄地、保護修復鄉村生態、保護鄉村歷史文化。為保護與修復傳統村落，鵓鴿吳村享受國家投入180萬元，完成了部分石墻、石板路及石頭房的修復工作。居民搬出了狹小的老院落，告別了石頭房，陸續喬遷到新村。因村中老村落的樣貌保存完好，2016年12月被列入第四批中國傳統村落名錄。

美麗鄉村的名片開始熠熠發光。

經過艱苦卓絕的治理，昔日荒蕪的山坡變成果園，渾濁的河流從根本上解決了環境污染，河水清澈，兩岸種上了綠化樹，十里生態廊道日漸成形，呈現在面前的是百姓期盼的綠水青山。

四

那一晚我和吳鏡堂不期而遇，他手執一柄火炬，把黑夜的道路照亮。在那個寒風凜凜的雪天，他清癯的臉上帶著堅毅，腳步是那么的鏗鏘有力，轟然倒下的那一刻，雪地上綻放著鮮紅的花朵。他義無反顧地走了，走得急促而匆忙，走得豪邁而悲壯。鵓鴿吳的村民把他運回村子，葬在村后的山坡上。他的音容笑貌留在了豫西這塊大地上，精神風貌似一座永恒的豐碑，矗立在億萬人的心中。

滄海橫流，能被時光和歷史記住的該有幾人？

懷著崇敬的心情，走進吳鏡堂烈士的故居。一個破落的深宅大院，坐落在玉帶河畔，與鵓鴿崖隔河相望。這是一座明末清初留下的建筑，一進三的老宅，主房已變更，東西廂房猶存，雖然布滿歲月的風塵，仍可見當年家道的殷實。吳家幾代屬書香門第，祖父吳玉麟是前清生員，父親吳殿華也是博學之士，曾著有《鴿崖八景詩》和劇本《春秋配》，家中藏書豐富。吳鏡堂從小受家庭影響，少年時就喜歡讀書，眼界開闊。

隨著烈士的人生軌跡，去感知他短暫而絢麗的一生。

吳鏡堂，字雪寒，1896年出生于魯山縣勃鴿吳村。青年時代的吳鏡堂，目睹兵荒馬亂的世道給老百姓帶來的苦難，立志尋求一條報國救民的光明之路。于是在1926年加入中國共產黨，投身革命。1928年12月，吳鏡堂受黨組織派遣，肩負開辟伏牛山革命根據地的重任回到魯山，他利用自己在家鄉有較高聲望的有利條件，廣泛接觸各界進步人士，傳播革命思想，發展黨員。1929年3月，成立中共魯山特別支部并擔任書記。從此，魯山人民革命斗爭的歷史掀開了嶄新的一頁。

1929年10月，吳鏡堂組織領導的武裝暴動計劃泄露，不幸被捕。在獄中，他堅貞不屈，寫下“革命不怕死，臨死豈心驚。親友千行淚，事業泰山中。一日撒手去，亂山終古青”和“鏡里愁容兩鬢雪，堂外疏雨五更寒。鏡堂望月歸昆域，雪寒見日出扶桑”的詩句。12月31日，在押赴刑場途中，行至魯山縣城箭道街，吳鏡堂高喊：“中國共產黨萬歲！”壯烈就義，年僅33歲。

吳鏡堂是早期中國共產黨魯山縣黨組織的創始人和領導者。他博學多才，在政治、軍事、文學等方面均有較深的造詣。著有《狗的革命史》《吞炭集》等小說和雜文。

2009年，吳鏡堂被評選為河南省“60位為新中國成立作出突出貢獻的英雄模范人物”。

飲盡滄桑的青石臺階還在，斑駁的老式的房屋漸向衰落。撫摸古式窗欞、木門，追思烈士的青年時代。原本可以安穩度生的儒雅青年，是什么動力和勇氣，讓他舍家棄子走出偏遠小村，去追尋另一種人生目標？藏青瓦，雕花窗，收藏著一段慘烈的過往，但無法告知我們最完美的答案。

據說，吳鏡堂故居的修繕已立項獲準，在不遠的將來恢復原貌，供人觀瞻。

信仰、理想，斗爭、拯救，慷慨赴難，喚醒民眾，何等的博大胸懷。甘愿用寶貴的生命和鮮血換取如今的康樂年華，這是一部蕩氣回腸的人生大書，昭示千秋，啟悟后人。

鵓鴿崖、鴿子、烈士故居、吳鏡堂其人，把幾個關鍵詞連接起來，仿佛有一種若隱若現的線條。普通小村，安逸的農家小院，飛出一只為蒼生而鳴的鴿子，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換取今天的碧空藍天、和平吉祥。是這塊靈秀的大地孕育出了這位英勇志士，還是烈士的鮮血和壯舉浸潤激活了這個古樸厚重的鄉村？

大道至簡，大愛無言，唯有珍惜。

吳鏡堂烈士陵園鄰村而建，翠柏蔥郁，瑞氣升騰，絡繹不絕的游人在烈士墓前，俯首默哀，虔誠鞠躬。

與吳鏡堂的曾孫吳舒磊對坐在墓前的亭子，傾心交談。吳書磊現任鵓鴿吳村黨支部副書記、村委委員，此刻很想聽聽他的心聲。“作為英烈后代，繼承和發揚先輩堅貞不屈、無私奉獻的革命精神，時刻鞭策自己踏實工作，不負先烈期望，建設美好家園。”

我仿佛聽到了紅色基因茁壯生長的聲音，那是先烈血脈流淌的賡續。

五

鵓鴿吳村成為遠近聞名的網紅打卡地，不能不說是個奇跡。

在鵓鴿吳村夢境般的愜意里徜徉，觀鴿子跳躍飛舞，賞游園新景，沉思于新與舊迅猛融合的根源。

很想采訪一個人。

在吳鏡堂烈士的故居，村支部書記劉軍旗，正在給前來洽談合作項目的客人介紹村里的建設規劃：新村建成后，老屋成了空屋，但不能閑著。正在打造民宿農家院、古村落步行街、研學基地、房車營地、紅色教育基地……

終于與鵓鴿吳村的帶頭人劉軍旗書記面對面坐在一起。

這位中年漢子面堂褐紅，直性率真，說起村子的變化與發展，胸有成竹。

近幾年村子的變化突飛猛進，靠的是什么？

天時、地利、人和。沒有國家的政策支持，一切都是空談，趕上太平盛世的機遇，可謂天時。大浪河畔的鵓鴿崖，是大自然的杰作，是上天的賜予。村中現存百余座明、清、民國時期的老院落石砌古寨墻、多棵百年古樹，這便是祖輩留下的一筆巨大財富，是村莊的文化遺存，是先輩的饋贈，奠定了豐厚的人文基礎。先烈故居的光輝和紅色精神，感召無數人前來拜謁觀瞻。村“兩委”黨員干部團結、擔當，勇于奉獻。村里民風淳樸，村民善良、勤勞、智慧。這所有的因素，繪就了如今的美好藍圖。

借著脫貧攻堅、鄉村振興的東風，村子先后投入資金30多萬元對全村環境基礎設施提檔升級，在村主街道兩側墻體繪制孝道漫畫，打造孝道文化一條街；改建了集休閑、健身、娛樂于一體的多功能文化廣場，豐富了群眾的文化生活；建造水沖式公廁，方便群眾生產生活；聘請專業人員對全村規劃設計，美化亮化主、次干道，打造游園，建設統一規格的花池，采購四季常青樹、月季等綠化植物和花卉4萬多株，形成了路旁有樹、樹間有花的嶄新風貌。村“兩委”一心一意促民增收，全心全意為民謀發展，目前村民人均收入突破15000元。

“環境的改變只是一個起點，我們充分開發利用傳統村落和紅色基地，將鵓鴿吳村打造成一個空間布局美、生態環境美、鄉土風貌美，集自然、人文、歷史景觀于一體的旅游名村。”鵓鴿吳人傳承革命精神，奮發圖強、埋頭苦干，正在從一個普通的小鄉村轉型成為旅游名村，扎實地拓展鄉村振興。

還有哪些措施和遠景規劃？

鵓鴿吳村深入推廣支部建在產業上，以“黨建+產業”的模式，發揮黨支部在產業發展中的示范帶動作用。種植、養殖黨小組引導群眾種植桃樹、核桃、無花果、柿樹等果木千余畝，組織培訓學習現代化種植技術，目前林果產業頗具規模；同時帶領群眾發展鵓鴿養殖特色產業，2021年投資87萬元建設鴿子養殖基地，預計年收益20余萬元。

與廣州某商業管理有限公司簽訂協議，計劃投資3億～5億元，建設鵓鴿吳村文旅綜合體項目，以鄉村振興、共同富裕、美麗鄉村為實施背景，以鵓鴿吳村歷史沉淀為基礎底座，秉承“生態為本，特色為魂，發展為要，民生為重”的發展理念，以生態休閑度假、研學實踐、軍事體驗、民宿集群發展為核心，將紅色文化、自然風景與旅游休閑完美結合，打造中國生態文化旅游綜合體標桿案例。

東風吹皺一水綠，崖畔桃花紅欲燃。站在鵓鴿崖之巔，俯瞰新型鄉村，生機無限，藍天飛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