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耘芳
幾個月滴雨沒下,鵝公井里還是滿滿一井水。看著清涼見底的井水,酒叔露出笑臉,兩只小眼睛瞇成一條線。
鵝公井不是一般的井。當年,爺爺打算用釀好的糯米糟蒸酒,可天公不作美,幾個月不下雨。沒水蒸酒,香噴噴的酒糟就會變質發黑,把爺爺急得頭上直冒冷汗。天天趴在酒坊里吃酒糟的大公鵝,屁顛兒屁顛兒地跑過來,咬著爺爺的褲腿往外走。“發現金條,還是銀條了?”爺爺邊嘮叨,邊跟著公鵝走,走到山腳楓樹下,趴下就不走了。奇了怪了,爺爺跑回家,拿來鋤頭,朝著鵝趴下的地方就往下挖—咕隆隆,一股清泉從地上冒出來。原來,這是有水啊。爺爺在此打了口井,井水挽救了幾百斤大米酒糟。爺爺給這口井取名為“鵝公井”,有了鵝公井,酒越做越好,越來越香,鵝公井成了曲家無價之寶。
好酒還要好銷路。起先,十里八鄉的老鄉犁田耕地、割谷栽秧,累了困了,就提著酒壺,來到酒坊,買幾壺米酒,炒幾盤小菜,松松筋骨,散散涼氣,日子滋滋甜。時間久了,小賣部、小酒店,以及小超市就多了起來。酒叔遇到了“酒多,買的人少”的尷尬。夜里,酒叔準備了幾個菜,溫了一壺酒,帶著徒弟桂子喝起來。幾杯酒下肚,桂子說:“現在時興喝瓶裝酒,喝啤酒,誰還稀罕喝這大米酒。”酒叔一聽就火了,說:“就是沒一個人來買酒,酒坊也不停火!”喝罷酒,酒叔躺在床上,心里想:十幾歲就跟著爺爺學做酒曲、拌酒曲、蒸酒,以及藏酒,幾十年沒有走出酒坊,自己就是為酒而生。藏得千年貨,總有變錢時,有酒還愁銷路。
“酒叔,我來買酒。”一個五十歲出頭兒,身子又矮又胖的男人,提著大酒壺,走進門來。“你是?”酒叔問。“我是田鋪鎮的老魏,早就聽說你家的酒好喝,打一壺嘗嘗。”老魏說。
聽說他是百里地遠田鋪鎮的,酒叔羨慕得不得了,這地方可是遠近聞名的糧倉啊。像遇到多年不見的親人,酒叔拿起抹布,抹抹椅子,擦擦桌子,把老魏拉到桌子上,說:“不談買酒的事,先喝幾杯,嘗嘗這藏了幾十年的糯米酒。”幾個小菜上桌,酒叔端上一壺酒,倒上滿滿兩杯。酒叔提起酒杯說:“來,咱哥兒倆干一杯,直到太陽當頂。”“不瞞你說,以前我也做酒,現在不做酒,只賣酒,你這米酒確實醇正、味香,往后專賣你的酒。”老魏說。“看中這酒,先給你幾酒缸,回家賣了再付款。”“你的酒好,我的糧食充足,今后用糧食來換酒,行不?”“當然可以,說定了。”桌子上,二人邊喝著酒,邊把生意做成了。隔三岔五,老魏運來大包小包的大米,回家拉走大壇小壇的米酒。但不多時,老魏突然在人間蒸發了,好長時間沒來運酒,沒有電話,也沒有音信。酒叔站在酒坊門口,踮著腳,伸長脖子,就是不見老魏的影子。酒叔像霜打的秋茄子,吃飯無味,喝酒不香。
后來,聽說田鋪鎮周邊人得了什么怪病,馬路、村子、集鎮都被封起來了。酒叔疑惑道:“什么病這么厲害,老魏酒不賣,信兒也不帶一個。”老魏不來運酒,酒照樣做,酒叔心里想。
一晃,三年過去了。太陽照在酒坊門口,大地暖暖的。酒叔從鵝公井回來,拿了把椅子,在門口坐下。酒坊里養的三只大白鵝,也趴在身邊曬太陽。“嘀嘀”,遠處傳來汽車喇叭聲。酒叔瞇起眼一看,一輛卡車開到門口,車上走下一個胖乎乎的老頭兒。酒叔揉了揉眼:這不是老魏嗎?就是頭發白了,人還是白胖白胖的。
“酒叔,三年多沒見面了。”老魏上前握著酒叔的手。“以為你不賣酒,把我和酒忘了呢。”酒叔說。“這幾年生活亂套了,不過總算過去了,今后還是你做酒,我賣酒。”老魏說。“今天不談賣酒,只談喝酒。”酒叔從家里拿出花生米、蘿卜絲、豬耳朵幾個菜,還有珍藏多年的一壺老酒,兩個大酒碗,倒上滿滿兩碗。
“來,為今天的相見干杯。”“來,為你酒坊生意興隆干杯。”你一碗,我一碗,太陽底下,飄著濃濃的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