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門寺的生死決斗（外一篇）

呂嘯天

梅城空門寺住持源空大師，十歲出家，窮盡五十年的時光修習禪學，博采眾家之長，成就佛門精學?！盁o常故苦，苦故無我，無我故空?！痹纯沾髱熋康皆鲁蹙蜁o眾弟子和香客開壇講經，“凡所有相，皆是虛妄。心空境空，般若生慧。”

這一天，江河派掌門人江萬潮上門求見源空大師。年過半百的江萬潮是一位習武奇才，三歲秉承家學開始習武，十五歲練就南拳三十六招，至二十歲就名揚梅城武林。江萬潮沒有就此滿足，每有閑暇他就在琢磨武學心得和提升之法。梅城北邊有一條韓江，穿越陰那山、八鄉山，上游支流有五華河、窟河和梅潭河，源短流急。每到汛期，韓江水奔流而下，似萬馬奔騰。水化萬物，潮聚源力。江萬潮由此悟出新的武學，他以江河一年四季的變化格物格世的自然之道創立了“江河七十二式”，再用十年時間進行完善演化，最終創立了“江河派”，門下弟子達五百人，成為梅城數一數二的門派。

“有江湖的地方，就會有爭名逐利，就會有仇恨，就會有無休止的爭斗?！苯f潮長嘆一聲道。在梅城能與江河派抗衡的只有天地派。天地派掌門人魏彪魁，年過五旬，天生神力，自稱一拳可以打死一只猛虎。兇悍好斗的魏彪魁以重金收買的方式把大批武林高手網羅到旗下。壯大實力之后，魏彪魁有了蕩平江河派稱霸梅城武林的惡念，于是不斷滋事。面對天地派的一再挑釁，江萬潮采取了忍讓和克制的態度，這被爭強好勝的魏彪魁視為軟弱無能。在魏彪魁的授意下，其門下弟子對江河派的弟子大打出手。江河派忍無可忍，以牙還牙。兩派之間的爭斗成為家常便飯。時間一長，兩派都有置對方于死地的想法。

“‘樹欲靜而風不止，和而同但勢不兩立?！苯f潮又嘆一聲，“十多年來，兩派之間為了爭個高下，打斗不斷，兩派死傷的弟子已有兩百多人。江某不忍看著一個個血肉之軀死于非命，向魏彪魁提出雙方就此罷手，但是殺紅了眼的魏彪魁不達目的不罷休?！?/p>

十天前，魏彪魁向江萬潮下了一帖生死戰書。魏彪魁提出與江萬潮單獨決斗，雙方一戰定勝負。魏彪魁暗中獲得了一本《刀學秘訣》，偷偷修習多時。他認為，憑著偷學的刀法一招就能把江萬潮置于死地。

“武林決戰就一定會結下世代仇恨，最終又怎會有贏家？”江萬潮對源空大師道，“江某若勝了魏彪魁，他及他門下弟子一定會報復。魏彪魁若勝了江某，江河派從此就會陷入任由魏彪魁宰割、萬劫不復的絕境。江某若不應戰，就會被武林視為懦弱。思前想后，江某左右為難，特來請大師點撥?！?/p>

“因緣生法，離散而滅?！痹纯沾髱熚⑽⒁恍Φ溃爸T法無常，空即法門。水化萬物，江河常流。江施主慈悲為懷，定能明了老衲之意。”

“多謝大師開示?！苯f潮聞言，跪在源空大師面前，連聲道謝。

十天之后，魏彪魁與江萬潮的決斗在韓江北岸的鳳凰洲如期進行。只見魏彪魁手提重達百斤的鬼頭大刀向江萬潮劈去，江萬潮手不持兵刃端坐于地上，施展所創江河派的絕學。江萬潮雙手輪轉翻飛，連環運用“江河七十二式”，就似一條奔騰的江流在身邊飛流而下，魏彪魁使盡全身力氣劈過來的大刀被無形的江流逼開。魏彪魁大怒，運氣提刀再次砍殺過來。

雙方的決斗進行了三個時辰。魏彪魁最后提刀砍殺過來，被奔騰的江流逼開后，他口吐鮮血倒在地上。當江河派眾人歡呼著沖過來想與師父慶賀勝利時，只見江萬潮面無血色。

這一場決斗，江萬潮與魏彪魁都耗盡了元氣。雖然兩人幾十年的功力全部失去，但是帶來的結局則迥然不同。江萬潮以武德贏得人們的崇敬，功力盡失的他被梅城武林界尊為領袖。

因為魏彪魁功力盡失，門下眾弟子擔心被仇家追殺，所以一夜之間紛紛離開。苦心經營幾十年，卻落得如此下場，魏彪魁生不如死。他想提起那把鬼頭大刀自刎，但是失去了功力的他現在連提一把斧子也感到很吃力。正當他感到萬分絕望時，源空大師派弟子下山把他接到了寺里。

“如夢初醒，天地和同。覺悟無常，萬事皆空?！痹纯沾髱煘槲罕肟甓?。魏彪魁這個曾一心想用武力和兇殘稱霸武林的梟雄最終成了空門寺的僧人，取法號“了空”。

由你做主

梅城恒空寺已九十歲高齡的住持了空大師作出了一個令眾人感到匪夷所思的決定：讓年僅十六歲的關門弟子虛土出任住持一職，全面管理寺廟事務。

寺里眾僧人感到難以理解：住持一職歷來是傳長不傳幼，虛土出家才三載，閱讀的經書不超十本；而且他還是一個不諳世事的懵懂少年，讓他管理寺務只怕是勉為其難。

同樣感到費解，更感到憤怒的是了空大師的首座大弟子虛水。虛水十五歲出家，天資過人的他一直跟隨了空大師習佛法。幾十年過去，他在恒空寺成了了空大師的影子，他也常常把自己當成是住持的不二人選，在處理寺務上是說一不二，眾僧人對他都懼怕三分。

了空大師原本也想把住持之位傳給首座大弟子虛水的。了空大師在八十歲時生了一場重病，虛水沒有像以前一樣噓寒問暖、求醫問藥，而是把一門心思放在了登壇慶典—當上新一任住持的籌備上。后來，了空大師通過自療渡過難關。見到師父大病告愈，虛水的臉上露出的竟是深深的失望。繼而，了空大師從虛水眼里看到了殺氣，但是他不動聲色，靜觀其變。

在為了空大師八十五歲祝壽時，虛水親自下廚為師父做了壽面。了空大師滿臉笑容地對虛水道：“待老衲敬過佛祖之后再享用?！彼酥鎭淼胶蟮?，把面倒進了樹叢里，兩棵樹的樹根瞬時變得一片焦黃。面里加了劇毒的植物三步倒，人只要吃了，片刻之間就會七竅流血而斃命。

了空大師還是不動聲色，笑著對虛水說：“這是老衲多年以來吃到的最好吃的面。”

虛水內心驚駭無比，幾年間不敢再有動作。他只有一個想法：跟師父熬時間，只要師父圓寂了，住持之位就是他的了。師父沒有按他的想法按部就班，而是提早傳位師弟，這使他絕望了，他要不擇手段奪到住持之位。

九月九日，是恒空寺一年一度的敬佛節。那一天，山下的香客信眾都會到寺里來進香許愿，聽高僧大德講經開示。虛土不知該怎么籌辦，就到后院向了空大師問計。了空大師只說了四個字：“由你做主?！?/p>

虛土還是不知怎么辦，就去問計大師兄。虛水看到虛土六神無主的樣子，心里不由得暗暗高興，就道：“若是住持覺得為難，就交由弟子來辦?！?/p>

虛土想起了師父說的話，也信口說：“由你做主?！?/p>

虛水心里高興萬分。敬佛節當天，他把自己當成高僧大德，登壇向前來進香許愿的香客講佛法。虛水習佛法多年，登壇講經本來易如反掌，只是內心藏著憤恨和不可告人的陰謀，在講經中竟然不由自主地把對師父的不滿也發泄出來。山下香客信眾對了空大師很敬仰，上山進香一門心思想聽他講經開示，因他沒有登壇，眾人已有些失望。現在，見到其弟子竟然公然說師父的不是，眾香客很是不滿，把虛水轟了下去。

虛水更是絕望，決定鋌而走險。敬佛節之后，寺里籌集到百兩黃金，準備重修大雄寶殿。虛水找到虛土，對他說：“住持，我在集市中有多位朋友開商行，讓我去采購修殿的物品，可以便宜不少?！?/p>

虛土拿不定主意，就去后院找師父商議。了空大師依舊說了四個字：“由你做主。”

虛土回去之后也對虛水說：“由你做主?！?/p>

虛水拿著百兩黃金飛奔下山。他沒有去集市采購物品，而是把黃金藏在一個山洞里，再到北山找到了山匪占鱉豪，說：“你只要上山把我師父和師弟殺了，我愿送上百兩黃金作為酬金?！?/p>

盤踞在北山惡人峰的山匪占鱉豪盡管殺人不眨眼，作惡多端，但還是一口拒絕了虛水：“了空大師受萬人敬仰，若是殺了他，就等于是與整個梅城為敵，占某惹不起?！闭槛M豪繼續道，“你為了住持之位，不惜欺師滅祖，占某就替天行道一回?！闭f完，他令人把虛水捆起來，用盡酷刑逼虛水說出黃金的下落，等手下把黃金拿到手，再把奄奄一息的虛水推到懸崖下。

虛水沒有死去，他被掛在一棵樹上，后被一位獵人發現，把他接回家中調養了一段時日。虛水斷了一條手臂和一條腿，成了廢人。獵人把虛水送回恒空寺。

虛土見到虛水變成一個廢人，心里很難受，他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辦。虛土又跑到后院找師父，他在師父的身邊坐了下來，講了虛水離開寺之后發生的事。

這一次，了空大師沒說一句話。

只見虛土一下子跪在地上，淚流滿面—了空大師已端坐著圓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