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上嬌娘

馮妍

莫說這黑乎乎的夜晚瘆人，面前的這座搖搖欲墜的橋更是讓人汗毛倒豎。倒霉的王生正卡在這座橋縫里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期盼著有路人經過前來搭救。但等待多時，依舊不見人影，王生不由得長嘆一聲：為自己的身世，更為自己的時運不濟。

要問王生為何要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夜里來到這里，就要從他的身世開始說起了。王生出身于貧苦人家，家在偏遠的村莊，祖上三代都靠一畝三分地過日子。地是鹽堿地，植物難以成活，而父母留給他的，除了一間破茅房，就只有兩袖清風。在那個年代，沒有家族的蔭庇，能改變命運的，只有走科舉考試這條捷徑。“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王生決定用其一生作為籌碼，孤注一擲，參加科考，博取功名，只有這樣，才有可能擺脫那窮困潦倒的日子。于是，為了趕上科舉考試，他提前一個月就踏上了去縣城的路途。

奈何人生地不熟，走出村莊不久后，王生便迷了路—古時辨路不像現在有導航指引。他不敢停下來，只靠著簡單的方向辨別，心里的猜測，大膽地前行，糊里糊涂走到了一個荒無人煙的地方。夜晚時分，四處漆黑，王生好不容易看到一個有燈火閃動的地方，心里猜想著那里一定是個小村莊。于是，他加快腳步，匆匆忙忙往光亮的地方趕去，盤算著在那里留宿一夜，不承想遇上了這座橋。因為天太黑，王生看不清楚橋真正的“容顏”，他也是有心人，當時用手去觸摸了一通，知道這橋是木質結構，而且是用一根根的長木條拼接起來的，初次踏上去，感覺挺結實—殊不知，橋中間的很多木條早已開裂，而且有幾根橫條是斷開的。實際上，如果在大白天，不用上橋，都知道橋有危險，因為在橋的前面立著一塊石頭，上面寫著“無橋夫不可過”的紅色字樣。王生只管心入村莊，腳步匆匆，不料還沒有走上幾步，腳下的幾根木條便“吱吱”地裂開往下掉，將他死死地卡在縫隙中。還好王生雖然比較瘦，但是骨架子還算結實，他牢牢地抓住了木條才不至于掉入尚不知深淺的河水中，但也無力在夾縫中攀爬自救。

他還是大聲呼救著，四周只有一些蟲鳴和風吹葉子的沙沙聲。幾刻鐘過去了，還是沒有人出現，王生內心絕望至極，閉上了眼睛，心里悲觀地想著本想借此途來個咸魚翻身，沒想到自己倒要葬身魚腹了。

“公子是否需要幫忙？”聲音雖小卻不能掩蓋年輕的朝氣和溫潤。王生一驚，趕忙睜開閉上的眼睛，在微弱的油燈下，一位小姐模樣的姑娘帶著一個小丫鬟和一個家丁正站在橋邊上。

“是呀是呀，過河時魯莽，沒有注意腳下，不小心踩斷了木條，還煩請姑娘搭救小生，拜托姑娘了。”雖處于困境之中，王生還是謙謙有禮。他努力抬起頭，想看清來人的面容，但由于位置的關系，只能隱約見到人影。

橋那旁的姑娘在沉默著，遲遲不出聲，小心翼翼地環顧王生位置斷落的情況。

王生急了：“姑娘，求你搭救小生一次，小生此生定不相忘！”

姑娘應答著，先親自試探著橋的危險程度，然后讓家丁和丫鬟合力把王生拉上來，并叮囑他在過橋的時候一定要按照家丁的腳步軌跡慢步行走，以免再次遭難。王生不敢大意，緊緊地、小心翼翼地跟在家丁身后。

借著家丁所掌的油燈發出的微弱光線，王生終得見救命恩人的廬山真面目—是一位眉清目秀的端莊姑娘，只是腿上有些殘疾，不得不拄著拐杖。她把王生帶回自家院子里，讓他在柴房里休息，還給他端上一碗熱度適中的開水。

為了不讓家里人發現，姑娘告誡王生，讓他次日一早悄悄離開，切莫讓家中人發現有外人的蹤跡。王生不便多問，便退下休息了。

第二天，王生早早醒來，悄悄穿上鞋子正打算離開那戶人家。他出門后猛然發現，昨晚的那位姑娘不知何時已經站在門口等待著自己。姑娘領著王生走了一段泥路，再帶他走過那道危險的木橋。

他們一并走著，就像相識已久的故人。路上，他們談起各自的往事。原來，這位姑娘是大戶人家的女兒，一直住在離橋不遠處。以前，這橋人人都可順利通過，但是后來被人為地改造成了一座危橋，處處充滿了陷阱，一不小心便會中招。雖然橋下的河水不深，卻有時時等待投喂的鱷魚，對人的威脅不亞于洪水。以前，姑娘是個活蹦亂跳的風一般的女子，變故源于一次歹徒的入侵。在姑娘年紀尚小時，一天夜里，莊上來了一幫盜賊，恰好進入這位姑娘的家里搶劫。盜賊在被發現之后，想要殺人滅口，幸好最后沒能得逞。只是，姑娘不幸被傷了腿部，落下了殘疾，從此拄上了拐杖。從此以后，通往村里唯一的木橋被改造成危橋，日里會有橋夫看守，到了晚上便禁止外人進入，這才有了王生被困的那一幕。

王生聽后，很是同情姑娘的遭遇，同時在心中也多了一份憐愛之情。沒想到這座橋，竟還有這樣的往事。他們走得很慢，到后來兩個人都不說話了，時間仿佛也停在了那一刻。過橋再一段路以后，他們面對面站著，中間隔著一個人的距離。王生張張嘴，可又不知道該說什么，面前的這位妙齡姑娘救了自己一命，自己卻是一個身無分文的窮酸書生，又能給她什么呢？最終，他只是問了一句：“感謝姑娘的救命之恩，敢問姑娘芳名？”

“小女姓陳。”說笑間，姑娘面紅至極，笑容可掬。這笑容，這景致，讓王生深深地感到“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分別前，姑娘從口袋里掏出一小袋碎銀遞給王生。王生遲疑著不肯接受。姑娘執意贈送，推脫不下，王生只好收了。王生的內心深深感動和愛憐著姑娘，心想自己以后有機會一定要加倍償還這份陌生而真誠的饋贈。

王生來到縣城，拿出裝著碎銀的袋子，卻發現袋子里面不僅有碎銀，還有一縷青絲。他怎會不懂姑娘的心意—青絲即情思，代表了姑娘家對心儀男子的愛戀和仰慕之情。王生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原來，他在橋邊沒說出來的話，姑娘都用行動替他說了。王生把碎銀拿出來，小心翼翼地將青絲裝回去，一直放在胸前的衣襟里。王生發誓：功業一天未成，絕不踏上歸家的路；待他功成名就之時，便是許她一生承諾之日。

“宣父猶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輕年少。”繁花落盡，秋得果實，少年金榜題名。

“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及第之后的王生很快去姑娘家提親。姑娘的家人也開明，覺得王生雖然出身貧寒，卻是可塑之才，以后一定會對自家的姑娘好生相待，便痛快地同意了這門婚事。婚禮如約而至，王、陳兩家喜結為一家，王生成了上門女婿。

多年以后，王生做了大官，體態開始發胖，不如當年的那般消瘦，也有了龍鳳兒女，與陳氏舉案齊眉，成為鄉里人羨慕的對象。在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后，王生抿了一口茶，扭頭問身旁小憩的陳氏：“夫人，當時你第一次遇見我的時候，我一貧如洗，你怎么就確定我是你要找的人呢？”陳氏笑而不語，回憶起當時的“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哪里知道那個晚上會對自己的人生軌跡產生那么重要的影響啊。她不過事后才有所感悟，自己的“禍”在橋上，“幸”也在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