眺望筍江水榭

林淑珍

長江澹蕩碧年年，萬疊波飛帶遠天。

鳧雁一川寒晚照，孤蒲十里閣村煙。

殘流故合青山外，古木先秋白露前。

共說三洲洲上月，不知光景定誰憐。

—〔明〕·鄭之鉉

漫步在筍江橋頭，舉目顧盼，兩岸高樓林立，江上波濤翻滾。千年古橋橫亙江面，只遺無限念想訴說著滄海桑田。

筍江古橋（浮橋）位于鯉城區新門外石筍附近的筍江上。自黃龍溪黃龍渡至臨漳門（新門）的一段江流稱為“筍江”。清人顧祖禹的《讀史方輿紀要》載：“黃龍江……東流至城西臨漳門外，曰筍江。江岸有石，高二丈許，卓立如筍，因名。岸傍一山，俯瞰江流，有大盤石，從山腰至麓，與江相接。長百二十余丈，其穿伏于水底者，尤不可測。宋初邑僧定諸建塔于盤石之上，因名山曰石塔山。”筍江古橋因傍石筍又稱“石筍橋”，俗稱“浮橋”。南岸有媽祖宮、觀音寺、浮橋古街，北端連接黃甲街、接官亭、山川壇，是泉州古城通往西南方向的鄉村和同安、廈門、南安、安溪等地的交通要道。“筍江月色”曾是泉州十八景之一，每年中秋夜乘船泛江，能看到清源山、紫帽山相連在一起的倒影，也因此衍生出筍江拜月的民俗；而由筍江古橋上向下觀看，十六個橋孔都倒映著一輪皓月。筍江古橋在1998年8月被列為泉州市第四批文物。2000年，洪水沖毀多個橋墩，完成了跨水渡人的歷史使命。

明嘉靖年間，御史詹仰庇卸任后長居泉州郡城，因嫌城區嘈雜不利靜養，便想另尋靜雅之處興建房舍。明清時期的浮橋郊外只是墟市，到午市之后便十分安靜。詹御史在浮橋之濱興建別墅，取名“筍江水榭”。

原筍江古橋下有一巨大石坡，渾然天成，江邊石崖原已經高高拱起，并沿南北線陡然斷削而成懸崖。詹御史的別墅就坐落于巨大石坡之上，其精舍利用飛梁突出于崖外，憑崖臨虛，高懸在筍江之上，儼然空中樓閣。此處恰好位于浮橋區域的制高點，倚窗遠眺，視野無限開闊。

單說水榭南窗。推窗而望，“江上躍日”的美景盡收眼底：雄雞報曉之時，霧鎖江面，如煙般彌散微熏于煙波浩渺的江面；黎明時分，旭日東升，霞光萬道，散射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之上；轉瞬間，炫耀的紅云忽隱忽現；再一會兒，紅日如從江上躍出，晨霧煙消云散，美麗的心情也隨之雀躍而出。舉目遠眺，碧波蕩漾，水波瀲滟。這一處筍江水榭，既是老一輩浮橋人至今心心念念的風景，也是無處安放的鄉愁寄托。

一汪槳櫓聲，一脈筍江情。作為海上絲綢之路的起點城市，這一條河道承擔了一方水土獨特的文化。每天，江面上往來船只熙熙攘攘；岸邊丹荔芬芬，碩果累累；汀渚之上水天相接，琪花玉樹，翠竹綠茵，沙鷗翔集，江鯉穿梭。眼看著筍江古橋上，肩挑徒步熙來攘往，人間煙火各謀生計。石塔山由山麓至山腰有一大磐石，與江相接，長二百多丈，穿伏于水，俗名“石皮”。明弘治年間，此石聞名于外。石坡上，菜農們絡繹穿梭到江邊挑水澆菜；浣衣女們則蹲成長列，沿水邊浣洗衣裳。更有趣的是，這筍江“萬戶搗衣聲”亦是老浮橋勝景之一。因石皮呈橫向排列整齊，諸多浣衣女排成長列用搗衣棒敲出和諧的音調，這音聲和諧成律、此起彼伏，揚起的是希望的節奏，敲響的恰是生活的旋律，此情此景至今刻蝕在耄耋老人的記憶里。

“漁舟晚釣”亦是筍江水榭勝景。筍江之上，原有不少胥民，以捕撈為業，以船為家。每年夏秋之際，江中盛產“刺芒”小魚，江上漁民于每日午后，各垂釣餌，追逐魚群，穿梭江上，竟形成別具風格的競賽。漁民取細篾條將魚穿起，攜帶入城，沿街巷吆喝兜售，城里郊邊常能聽到“浮橋刺芒嗬”的吆喝聲。這或嘹亮，或清脆，或粗放，或悠長的吆喝聲，深藏著浮橋兩岸老泉州人的甜蜜。“刺芒”小魚價格親民，入油鍋一炸，香脆可口，下酒佐飯兩相宜。“刺芒”小魚一度被泉州人認為鮮美的魚類，與金溪“鰻栓”并稱“江上雙珍”。據老浮橋長者回憶，舊時平均每艘漁船每日可釣“刺芒”二百余尾，近年因水質變化，此類鱗鮮已不多見。但是，早先筍江附近常有白海豚及鰲魚出沒，地方代代流傳著鰲魚架浮橋的美妙傳說。傳說，宋代名臣陳孝則退隱歸家，與任賀州知州的弟弟陳知柔倡議，將浮橋改木為石，得到狀元梁克家的大力支持，開元寺僧文會為之募化。改造工程浩大，用了將近十年的時間，橋基、橋墩都造好了，最后的石橋梁一直架不上去，只能把巨大的石梁暫放在船上，待潮水漲升才能架上橋墩。因橋墩略高，所以潮滿時石梁還架不到位。此時，恰巧有幾條鰲魚乘風鼓浪而來，水波洶涌，船身浮動，石梁竟被架上了，遂傳為奇跡，故呼為“浮橋”。

筍江水榭因擇地于臨江高阜之上，每當風和日麗，波平浪靜之時，臨窗觀望，上下天光，一碧萬頃。江南波瀾壯闊，一葉扁舟猶如長天飛鴻，飄逸而去。西面極目迥望可見紫帽山上凌霄塔，北面可見清源、賜恩，南面可見寶蓋、羅裳。遠山含黛，近水如煙，獻翠排青，心曠神怡。夜幕低垂，月明星稀，長空無云，碧波蕩漾，筍江月色山環水繞。遠處南音洞簫之聲，余音裊裊，婉轉悠揚，宛如天籟，沉浸其中寵辱偕忘……

筍江水榭有諸多勝景，一入水榭，塵氣盡消，風雨不能侵，寒暑不可犯。靜觀煙云日月之奇景，風雨晦明之變幻，引得地方名士賢達，時常閑庭散步把酒臨風，或泛舟游玩，或彈琴賦詩直抒胸臆，更有莊一俊、王慎中、王十朋、黃克晦、黃克瓚等名流學士在此留下佳作，使得筍江水謝享譽泉郡，名噪一時。因筍江下游黃龍江段是黃龍吳氏望族聚居地，故名人佳作中亦稱此處為“吳江”。

詹御史之后，筍江水榭曾被改作書塾，明代相國李廷機曾在此執教多年。此后滄海桑田，墟市往西遷移，李相國在附近宮廟塑一尊魁星像，以期泉州文風丕振。清末，有華僑多次擴建宮廟，李相國所塑魁星像則被移至他處。“民國”初期，筍江水榭原址仍開設書塾；二十世紀二十年代，其暫為新華小學教學之用。后因拓寬公路，延續四百多年的筍江水榭，連同宮廟盡被拆除。

“一剪閑云一溪月，一程山水一年華。一世浮生一剎那，一樹菩提一煙霞。”如今的筍江古橋，殘垣獨立江面，與新筍江大橋遙遙相望。兩岸阡陌交錯，車水馬龍，曾經寂靜的郊外浮橋已華麗升級為城市新區。如夢如幻的筍江水榭勝景依然蝕刻在老一輩的記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