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鄰

林瑞容

我的家在一樓，樓前有個小院子。小時候，我最喜歡到院子里去玩兒，常常招呼同一棟樓的小伙伴來院子里玩兒捉迷藏。可是，長大后的我對小院子的熱情大大減少，大概有兩個原因：一方面是缺少了童年時的玩伴陪我一起玩耍，另一方面是小院子的地板上容易積灰，灰塵從不會被滅絕，這讓我很是難受。

不過，也有例外—我的鄰居對小院子的喜愛程度從未消減。我的鄰居姓金，我叫她“金阿姨”，她也有一個小院子。在我八歲的時候，金阿姨把院子裝扮成一個游樂場，秋千、滑梯都被她擺放在院子里，小區里的孩子都爭著玩兒。金阿姨并不惱火這些孩子的上門打擾，反而站在一邊笑開了花。整棟樓的小伙伴都不愿意到我家的院子里玩兒，我的院子里空無一人，而金阿姨的院子卻成了熱門景點。

在我十歲那年，金阿姨又對院子進行了一番改造。一天早晨，我看見金阿姨的忙碌身影，我忍不住停下來問：“阿姨，您又要把院子搞成什么樣啊？”只見金阿姨把手指放在嘴邊，示意這是一個秘密，小聲地說：“等你下午放學就知道啦！”

放學后回家，眼前的景色讓我震驚：金阿姨的“游樂園”不見了，院子里不僅多了很多花花草草，還擺上了許多盆景。我踮起腳一看，地上竟還多了一個用磚塊和土圍起來的矮矮的小池子！

“喲！小然回來了，進來坐坐！”未見其人先聞其聲，金阿姨爽朗的笑聲從院子里傳了出來。

走進金阿姨的院子，我更被眼前的景色迷住了。要欣賞那些花，首先要先跨過一座人造橋，其次便可以欣賞到各種花，紅的、黃的、綠的，應有盡有，可謂進入了蘇州園林！

“阿姨，您這是……”

“怎么樣，漂亮吧？以后多來坐坐！”金阿姨又笑了，笑得前仰后合。院子里的花似乎被她的笑聲感染，一天比一天開得嬌艷。

此后，金阿姨的院子就成了我放學后的常駐地。因為回來得早，爸媽都還沒有下班，我便經常在金阿姨的院子里溜達。當然，有些情況例外。

某一天，我的數學成績出來了，試卷上的分數格外“刺眼”。我在學校里哭累了，肚子也餓了，只能硬著頭皮回家。我低著頭快速走過金阿姨的院子，可金阿姨卻先發現了我。

“喲，小然，你怎么啦？眼睛這么紅，哭啦？”

看來，什么事情都瞞不過金阿姨。我只好跟金阿姨說明情況。

“哎呀，這有什么的！生活中總有花開花落、月圓月缺的時候，生活嘛，總要朝前看！我今天是想跟你說這個—”

我還沒反應過來，金阿姨就開始滔滔不絕。

“你知道嗎？我今天騎自行車去買菜，沒想到爆胎啦，笑死人！哈哈哈……”金阿姨又開始笑了。

“然后我就推著自行車去維修店維修，正站在那里無聊，突然看見旁邊面包店里有個兩歲左右的小女孩兒一直趴在窗邊看著我—喲，你不知道，她有多像你小時候！”

她描述得如此生動，我也忍不住跟著笑了。

第二天一放學，我又在小區門口遇見了金阿姨。只見她突然抬起頭來，一只手把紙舉得高高的，另一只手揮舞著筆，那神情仿佛是中了頭等獎。

我趕緊跑過去問：“金阿姨，發生什么事了？”

“街道招募社工，我要去當社工啦！”金阿姨開心地說。

自從當了社工，金阿姨每天變得更加開心了。我們經常在路上相遇，仿佛變成了形影不離的好朋友。在回家的路上，金阿姨總是跟我講她一天遇見的所有事情。很多時候，我覺得自己身邊站著的不是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而是一個充滿活力的孩子。

后來，我去異地上大學，路途遙遠，有一年多沒有回家。趁著中秋假期，我立即買了車票回家。

我拖著行李箱來到家樓下，卻不見金阿姨的身影。院子里依舊是那些花，只是它們開得更加鮮艷了。我猜想，金阿姨肯定還是做社工去了。

“媽，我回來了。”

“累壞了吧！快坐下歇歇，我去給你準備吃的。”

“對了，媽，您知道隔壁金阿姨去哪兒了嗎？”

“哦！你不知道啊，她現在身體變得更硬朗了，還去參加老年歌舞隊，現在應該還在外面排練呢！”

我點點頭，心里卻疑惑：將近七十歲的金阿姨怎么還能有如此旺盛的精力？

盼望著，盼望著，八月十五的月亮終于從低處漸漸升至頭頂，散發著銀色的光芒，月光如絲綢般輕盈地披在金阿姨的院子上。

我提著一盒月餅，輕輕地敲著金阿姨家的門。

“呀！小然，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金阿姨，我昨天回來的。本來是昨天想來您這里坐坐，但沒有看見您。”

“我去排練啦！等會兒我給你唱一曲—哎！快來院子里坐！”

“等等，金阿姨，這是給您的月餅！您拿著—”

“哎呀，都是一家人，客氣什么呀！”說完，金阿姨便拉著我的手來到了院子里。原來，金阿姨早已擺放了一大桌子餅干、水果，準備開始賞月。

我和金阿姨面對面坐著，她的頭發上夾著的發夾在月光的照射下閃閃發光，但我發現她的皺紋越來越深了。

我拆開月餅盒，仔細地將月餅切成小塊兒。

“好吃！好吃！好久沒有吃到這么好吃的月餅了！”金阿姨像個孩子一樣開心。

“唉，要是老陳也在就好啦！”金阿姨嘆著氣說。

“老陳”是誰？我不敢多問，但猜想是她的丈夫。眼前的金阿姨，神情變得有些憂郁。

“我的兒子去參軍了，一年見面的時間只有短短幾天。現在，我也有些想他呀！”原來，金阿姨真的是睹物思人了。

我趕緊安慰她：“阿姨，你們很快就又能夠見面了！”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突然間笑了起來。

“哎呀，先不說這些了！你最近過得怎么樣啊？”

我還沒從剛剛有些沉悶的氣氛中緩過神兒來，金阿姨馬上轉變了話題，又關心起我來了。

“我過得很開心呀！”我說。

“那就好，那就好！跟我說說有什么開心事吧！”金阿姨說。我和金阿姨聊了很久，忘記了時間，也忘記了周遭的一切。世界仿佛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一人滔滔不絕地講著自己的經歷，一人瞪大眼睛看著對方。那一晚，我們都是很好的傾聽者和被傾聽者。

回家后，我跟媽媽講了金阿姨的故事，有些好奇地問她：“媽，您知道金阿姨說的‘老陳是誰嗎？”

“哦，老陳啊，她是金阿姨的丈夫，可惜十幾年前就去世了。唉，‘月有陰晴圓缺啊！”

十幾年前？我只記得那時的金阿姨每天都在裝扮自己的院子，快樂得像個孩子。一個如此快樂的人，怎么會……

我不敢再想。

此時此刻，我的耳邊響起金阿姨的話：“生活中總有花開花落、月圓月缺的時候，生活嘛，總要朝前看！”

是啊，向前看，像孩子似的對生活充滿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