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珊虹
“哇……”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聲,劃破了寂靜的夜空。“生了!生了!是個女娃!”“要是個男娃多好!”
1972年,農村。沒有夜生活,村民們總是早早吃完晚飯,就上床了。
那是一個寒風呼嘯的冬夜,大部分人都進入了夢鄉。四周除了幾聲狗吠,還有一戶人家家里的窗戶透出亮光。這是一間只有七八平方米的瓦房。屋子里,一張床,一張桌子,一個臉盆架,全部是棗紅色的。墻角還有一架很新的縫紉機。一個年輕的婦女躺在床上,身上蓋著薄薄的一床碎花被子。她一臉密密的汗珠兒,酒窩里盛滿著幸福的喜悅。
一個年紀大一點兒的短發中年婦女站在床邊,用一件洗得很干凈的淺灰色的舊棉衣把女嬰裹住。她是個接生婆。她輕輕地把手上的嬰兒遞給身旁那個五十歲上下的頭上梳著一個發髻穿著一身灰藍粗布衣的老婦人:“埔嬸,女娃也好!”“男娃才好!”這個被稱“埔嬸”的老婦趕緊接過女嬰。她嘴上雖然這么說,可是臉上的皺紋卻綻開出一朵花。
臉盆架邊,一個二十歲上下的少女手上抓著一條已經擰干了的毛巾,一直憨笑著。她是女嬰的姑姑。今晚嫂子臨盆,母親特意叫她來打下手的。母親叫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桌上的那盞煤油燈很亮很亮。一個月前,埔嬸特意去合作社買了滿滿一罐的煤油,平時晚上都不舍得點燈,只等一朝大媳婦分娩時用。屋子雖然小,人又多,卻很溫馨。
埔嬸抱著剛剛出生的孫女,走到旁邊,一邊仔細瞧著,一邊疼愛地說:“長得真像奶奶!”她越抱越緊,才舍不得放下孩子呢!床上那位年輕產婦,叫黃竹。此刻,她坐了起來,靠在床頭上,伸出雙手說:“媽,我看看孩子!”埔嬸笑盈盈地抱著孩子走到床邊,俯下身子,把嬰兒伸到媳婦眼前。
黃竹小心地接過孩子,盯著她看,滿眼盡是愛。這是她的第一個孩子,她的丈夫是個連長,長時間都在部隊,過年時才有一個月的探親假。年初結婚后,她已經整整九個月沒有見到丈夫了。雖然很想念,但是沒有辦法。她是個小學老師,是文化人,平時就把那一縷縷的思念通過筆和紙郵寄到部隊,郵寄到丈夫的心里。
雖然前一陣子已經寫信告訴他臨產在即,可是丈夫還是不能夠回家陪產。丈夫如果知道已經生了一個女兒了,他是不是和自己一樣高興?嗯,他一定是很高興的。
黃竹把孩子遞給婆婆,開始思索著為孩子取個好聽的名字。女孩兒嘛,作為母親,肯定是希望她健康、漂亮,不是嗎?天上的彩虹不是七彩的嗎?很美!但是想要見到彩虹,必須要經歷風雨,勇敢戰勝挫折!對,就取名“安虹”。希望你平安長大,不畏困難,展現最美的自己,我的寶貝!
畢竟是有知識的人,小孩兒的名字很快取好了,很文雅,很好聽。
可是,埔嬸聽了卻不同意。“你看看左鄰右舍,哪一個女孩子名字中沒有一個‘花字?阿昌家的女兒叫菊花,白白胖胖的;李嬸家的孫女叫桃花,聰明伶俐的。我的孫女生在冬天,冬天開的花有什么?”埔嬸左手抱著嬰兒,右手抽了出來,掐著指頭,自言自語,“嗯,冬天,有山茶花,還有梅花……”
“梅花香,干脆就叫‘梅花吧!”埔嬸說完,忍不住把自己的左腮貼在嬰兒的右腮上輕輕地蹭著,不停地叫著,“我的小梅花!我的乖梅花!我的大孫女……”一旁的接生婆也連忙幫著腔:“梅花好聽!梅花好聽!”
婆媳關系向來很好,媳婦總是順著婆婆的意,這一次也不例外。婆婆早年喪夫,一個寡婦含辛茹苦地拉扯著三個未成年的兒女,兩男一女,最大的才五歲。最小的女兒因為一次發高燒沒有醫治好,留下了后遺癥—整天就知道傻笑,婆婆總是叫她“憨乖”。媳婦深知婆婆生活的不易,從來都是婆婆說什么就是什么。她不忍心惹婆婆生氣。再說,梅花不與百花爭艷,不懼嚴寒,堅貞不屈,是花中四君子之一,梅花不是也很好嗎?
于是,女嬰在出生的第一天就有了一個和眾多農村女孩兒相似的很樸素的名字—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