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正雄
聽聞家鄉老觀湖建國家濕地公園了,甚喜!
夏夜村頭的打谷場,螢火蟲翩翩起舞,在竹床上仰望銀河,北斗星清晰可見。乘涼的老人搖著蒲扇,講著關于老觀湖畔的各種故事,既真實又神話,植入我童年的腦海,至今記憶猶新。
地處江漢平原的老觀湖,是古云夢澤遺留下來的,有著其原始風貌最完整的一處湖沼濕地。葳蕤的水草既凈化了水質,又自然形成迷宮式水道,為野生候鳥和魚類營造出安全的棲息之地。后來的圍湖造田,讓它成為重要的調蓄防洪區。遙想遠古,沒有此時的堤壩,一片煙波浩渺的沼澤地,魚翔淺底,鳥棲荷蓮,周圍岸邊漁民,撒網捕魚,小舟漁歌,繁衍生息。這里的水,匯聚上游山泉,漢水迂回,滋養這里的生靈。遇到大汛,也會無情地捎上這里的苦難,流向長江,滾滾匯入東海。
周圍的漁民群居十分明顯,“丁李張彭陶,闕陳余蔣駱”,丁姓人數眾多,占據老觀湖的半壁江山。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村村請教頭,習武之風練就野蠻氣。正月期間湖鄉喜歡請戲班子唱大戲,小姓村落故意點《打漁殺家》這樣的名戲,來含沙射影。《打漁殺家》是京劇、漢劇常演劇目之一,故事源自《水滸后傳》的部分章節。聽老人言,只要這曲戲一上演,丁姓家族拼盡全力組織青壯習武后生鬧場子,“拆臺子”便成了老觀湖畔的一個口頭禪。穿過時空隧道想一想,老一輩兒居住在那一小片高高的湖岸邊,資源匱乏,如動物世界的弱肉強食,堅韌共生到今天,終于演變出一片繁榮、和諧、守法的新氣象。
老觀湖被北緯30°神秘線貫穿而過。湖中央有個小島,上面長滿蘆葦沒有廟宇,名曰“廟水臺”。小時候,我聽得最多的是兩條金魚的故事。湖岸邊祖祖輩輩都在傳說,老觀湖不管漲多大的水,那個廟水臺從來沒有被水淹沒過,原因是廟水臺下面有兩條金魚,一直用脊背馱舉著。后來發生了幾次余震,老人讓村民不必驚慌,說是金魚累了,在換肩膀而已。
我在老觀湖邊萌芽長大,物質匱乏的童年我感覺不到。老觀湖物產豐富,魚、蝦、野鴨、蓮藕、鳥蛋滿湖都是,大人都在上工,家里的菜籃子全靠我們。夏日里我們泡在老觀湖,藕帶、蓮角、野鴨蛋、黑魚,取之不盡。食材最為貧乏的冬季,清晨的岸邊,一片片冬播后的田野,光禿禿的,只見沾滿霜花的枯草。我們一群小孩兒,奔跑在荒野的溝溝壑壑,啊—受傷的野鴨!它飛不起來,只能在我們的圍捕中,到處撲騰撲騰,誰逮著就是誰家的盤中餐。有一次我和姐姐幸運地逮回來三只大野鴨,讓家里的年過得很充實。直到后來趕跑了那些從北方來的狩獵者,我們只能站在岸邊,哽咽著口水,目睹著黑壓壓成片成片的野鴨,自由自在地游蕩湖心。
最讓我心痛的老觀湖,是一個秋初。湖水開始干涸冰冷,滿湖荷葉依然堅強地綠著,兩岸的人們十分貪心,夜以繼日地搶挖蓮藕,我那很難下湖貪戀小魚小蝦的父親也在其中。三天三夜啊,整個旱殃的老觀湖,到處坑坑洼洼,一片狼藉。以至于后面整整三年,老觀湖面再難見到荷花的身影,棲息的鳥兒也少了很多。瘋狂的人為生態破壞,教訓著岸邊生活的人們,站出來保護環境的人多了起來。少年時期那不堪回首的一幕,在我心里留下的陰影面積很大,想起來還隱隱作痛。
在西安做古建筑的丁正江老先生回到了家鄉,傾其所有在老觀湖畔修建了一棟名曰“匠門”的仿古四合院,也算是一個紅色教育基地。院子中央有高大的漢白玉毛澤東雕像,房間里收集了不同年代的毛澤東像章,還有盛唐時期的很多仿制古物古件,做工精細,氣勢恢宏!我深知,這是一個游子家鄉情懷的產物,是一種當代工匠精神的展現,是陪伴老觀湖的一份寶貴財富。
老觀湖畔稻香熟了,秋菊綻放了,魚蝦肥了,候鳥也開始陸陸續續飛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