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陽竹

謝華

對于富春江的印象，源于我收藏的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出版的《富春江畫報》。如果沒有到過富春江，單就這樣一個很詩意的刊名，就足以叫人遐想半天，遐想到“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之類的詞語，遐想這是怎樣的一條江。作為一個北方人，這條江以及依江而建的古城富陽于我是個遙遠的所在。對于富陽所有的印象，似乎都存在于唐詩宋詞的婉約纏綿之中。年少時，生長在松花江畔，如果不去山中，是不太容易看到清澈見底的溪流的，亦沒有美妙的高山流水。但我想，富陽應(yīng)該是一個很精致的地方。于是，我有那么一段日子便經(jīng)常遙想遠方的江南—富陽，在高山流水的應(yīng)和聲中，遙想中的富陽會帶給我一顆善感、纏綿的心……

漸漸地，對于富陽的感覺越發(fā)深遠起來。在符兆綸《題富春山水畫冊》的詩句中我找到了富陽—“詩情畫意有無間，如此煙波數(shù)往還。記得畫眉聲里過，一船青載富春山”，這應(yīng)該是一個令人向往并為之傾情的地方；在袁鷹的散文《煙雨富春江》中我找到了富陽—“遠山近水，沙洲房舍，山下的樹木，江中的船只，都綽約地隱在蒙蒙煙雨里，一切突然都變成靜謐而凝滯，萬籟有聲竟像是萬籟無聲了”，袁公文字的意境之美，怎能不讓人遐思很久。富陽在眾多朝代更替的回音中，始終是那樣嬌柔，這可能也是江南特有的城市符號吧？而我心中的富陽，時而疏遠，時而親密，它沒有東北廣袤無邊的黑土地，卻讓我于荒涼中感受自我的蒼涼。

富陽，屬于江南。在中國的版圖上，區(qū)域似乎并不寬廣，地理上的江南就是指長江以南，但是經(jīng)濟和文化上的江南則成了一個特定的稱謂，江南的寬廣直指人心，江南似乎經(jīng)濟發(fā)達且文化出色，是自古富庶的一個地方。而江南之所以是江南，根本就在于它有著寬廣的水域，在水文化上孕育的吳文化，孕育了江南獨有的氣息，獨特的韻味。

當人生如火如荼的激情和無知的狂妄慢慢冷卻下來，當我不再是一個旁觀者，而是身臨其境生活在一個新的城市再次感受江南富陽的時刻，我的心重新被富陽那溫潤的水打濕。在那顆煩躁不安的心被富陽的溫柔安撫的瞬間、平靜的時刻，一種久違的感覺在心底漸漸蘇醒了過來。我知道，這一刻注定我今生無法逃脫對富陽的眷戀。

在富陽，你不時會感覺到大片大片的綠色海洋直撲眼簾，那便是江南最具代表性的植物—竹。如果說，能代表江南在富春山居孜孜不倦地書寫著光陰故事的，我想，非那一片片青青竹海莫屬了。

富陽是浙江省“八山半水分半田”的重點林區(qū)，是全省竹林資源重點分布區(qū)和鮮筍生產(chǎn)優(yōu)勢區(qū)，也是全國鮮筍加工產(chǎn)業(yè)集聚區(qū)。作為當?shù)厣絽^(qū)林農(nóng)的重要經(jīng)濟來源和農(nóng)業(yè)支柱產(chǎn)業(yè)，筍竹栽培歷史有千年以上。富陽主要生產(chǎn)鮮筍的竹種為毛竹、雷竹、高節(jié)竹、紅白哺雞竹、石竹等，以毛鮮筍（春筍、鞭筍、冬筍）、雷竹筍和高節(jié)竹筍為主要鮮筍產(chǎn)品，一年四季均有鮮筍產(chǎn)出供應(yīng)市場，擁有永昌鎮(zhèn)“全國雷竹筍特色之鄉(xiāng)”和上官鄉(xiāng)“浙江毛竹之鄉(xiāng)”稱號。當?shù)毓S農(nóng)特別善于加工“全筍宴”，上官鄉(xiāng)每年都要舉辦竹文化旅游節(jié)，吃“全筍宴”成為游客首要目的，堪稱“味道山鄉(xiāng)”。常綠和春建咸康等地筍農(nóng)善于經(jīng)營冬筍，當?shù)囟S纖維細膩，品質(zhì)優(yōu)良，且富含蛋白質(zhì)和氨基酸，味道非常鮮美，有著“金衣白玉，蔬中一絕”的美譽，被譽為“小八珍”之一。

從美麗生態(tài)到美麗經(jīng)濟，再到美好生活。在富陽，陶醉于清風(fēng)美酒意，古韻裊裊中，迷戀山鄉(xiāng)風(fēng)情時，尋得一處山鄉(xiāng)的味道，把人生那種種激情釋放出來。在富陽，每年的清明節(jié)過后，剛冒出的竹筍矮墩墩憨厚的樣子。一拃長的身姿，青綠色的外衣，嫩生生的，很是水靈，確實十分喜人。每一個菜市場都有菜農(nóng)叫賣，買幾根拿回家，炒酸菜、煸臘肉、燉骨棒，脆香可口，味道鮮美。于是，我記住了它們的滋味。難怪古代文人對食竹筍多有記載和描述，唐代白居易在《食筍》一詩中寫道：

此州乃竹鄉(xiāng)，春筍滿山谷。

山夫折盈抱，抱來早市鬻。

物以多為賤，雙錢易一束。

置之炊甑中，與飯同時熟。

紫籜坼故錦，素肌擘新玉。

每日遂加餐，經(jīng)時不思肉。

久為京洛客，此味常不足。

且食勿踟躕，南風(fēng)吹作竹。

清代李漁稱竹筍為“素食第一品”，甚至認為“肥羊嫩乃，何足比肩”。由此可見，竹筍自古以來就是人們喜歡的野菜。

我在北京居住的時候，個別飯店有“冬筍肉絲”這道菜，但這樣的冬筍都是加工過的，它與鮮冬筍還是有很大區(qū)別的。而在東北，生鮮超市里所賣的也是這種加工過的。所以，竹筍的美味還沒有被北方人所看重，以為那新鮮竹筍應(yīng)該是苦澀的吧！

真正品嘗到剛挖出的新鮮竹筍，是我遷居到富陽之后，幾乎每餐必有筍。其實，富陽人是把竹筍當作一種上好的野菜，吃法也很多。廚房師傅常見的做法是酸菜炒筍和筍煸臘肉。做酸菜炒筍，先到壇子里拿出一把黃燦燦的酸菜洗凈，再將新鮮的竹筍放入開水中焯去青澀味，撈起拍碎，切成小段，放入燒熱的油鍋中炒上一段時間，倒入酸菜，再放入蒜泥、小蔥、辣椒等佐料，爆炒一番出鍋，格外香醇。青的筍，黃的酸菜，白的蒜，綠的蔥，色彩斑斕，賞心悅目，吃到嘴里酸酸的，脆脆的，香香的，十分開胃。臘肉炒筍，其實是只見青筍難見肉。先將切好的新鮮竹筍放入熱鍋里焙成半熟盛起來，將少量的臘肉放入鍋中熬出油，放入焙過的筍，久煸后，煮上一段時間，那股誘人的香氣就彌漫開來了。那樣做出的筍，香而不膩，醇而誘人，既有肉的肥美，又有筍的清香，是一道極下飯的菜肴，悠悠地滋潤著富陽人的生活。

如今，我在富陽已經(jīng)生活了三年。在時空的交替中，我品嘗出了竹筍的滋味，也品嘗出了江南的水樣華年。竹筍有著利膈爽胃、消渴益氣、清熱消痰的功效，我想，富陽的連綿山脈成全了竹一生的完美演繹，而竹筍便以其平靜的獨特方式報答了江南富陽的孕育之情，讓富陽因它更顯迷人色彩。

富陽的竹，一生喜歡與濕潤、陰涼、溫暖的環(huán)境為伴，生于斯，長于斯，它無限的靈動，也給熱愛富陽的人們帶來了一份爽潔。有竹林的江南富陽，在我心中的媚俗之氣漸漸散淡開去，而一種清新忘我的思緒植根在了我的心里。擁有亭亭身姿的富陽竹，解讀它們能夠在百花林里溫爾謙謙，未曾出土先有節(jié)，到凌云時還總是那么虛心。無花無蝶亦無塵，泉清枝更茂，云淡葉自清，富陽竹，在我心中恍然成了人的一生最真實的寫照。

富陽，這座有著兩千兩百多年歷史的古城，當無數(shù)的朝代頻繁更替之后，富春江水依舊匯入錢塘，長在山間的那些青竹依舊。歷史的沉沉浮浮，在水性的富陽最終被滌蕩成一首美麗動人的史詩。富陽竹用它那特有的性格，讓古代文人淋漓盡致地寫了很多描寫它的詩詞并傳頌千年。詩詞中包含的寬容、本真，值得你用盡一生去解讀古人對富陽竹那顆不染塵埃的詩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