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的紅棗樹

平書憲

我的家鄉在山東省魯西南黃河岸邊的柳河灣，村前有一條柳樹河潺潺流過，村莊四周是一方方昔日黃河水淤積過的大平原，土質肥沃，淤沙參半，適合栽植果樹和北方農作物。家鄉人對棗樹情有獨鐘，農家小院的房前屋后，喜歡栽植幾棵棗樹，寓意吉祥。特別是每年春節，家家戶戶都會蒸一大鐵鍋棗花饃，用于供奉神靈上蒼，祈求保佑年年有余，富貴吉祥。每逢誰家有結婚喜事，主家必不可少的在新房里放上幾籮筐家鄉棗，并在婚禮現場向客人們發放喜糖、棗和花生，寓意生活甜蜜，早生貴子。

因此，棗樹在我的家鄉深受人們的喜愛。柳河灣的老人們常說：“這棗樹是咱們百姓的根，扎根于黃土地，守護的是咱們的家鄉魂！”

家鄉的紅棗樹，留給我兒時的記憶是鮮活而生動的。那時候，我總是固執地認為，棗花的花香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了，清冷、單薄、無味。直至后來，我發現我的想法是錯的，棗花的清新味道，是一種極富自然氣息的馨香，它的花香不驕不躁，不濃不郁，總是參差錯落，棱角分明，極像一位玉質冰清的仙姝，令人極其舒服、爽快。

記憶中的每年五月，柳河灣會沉浸在棗花的香氣里。黃色的棗花開放，就像一粒粒小米附著在綠葉間。那些花兒太普通了，和杏花、桃花相比，它們簡直太渺小了，也許算不上是花?？墒菞椈ㄒ稽c兒也不自卑，仍然生機勃勃地開放在綠意盎然的五月。棗花的香味濃郁，你若靜靜地站在棗樹跟前，閉上眼睛深深地呼吸，清爽的香味就會瞬間穿過鼻腔進入心肺，好聞極了。

棗花開放會引來許多蜜蜂，這些小精靈在花叢里嗡嗡地忙碌著，采完花蜜就飛進蜂房里，養蜂人會制作出好吃的棗花蜜。棗花蜜味道甜美，且具有養血安神、潤肺止咳的功效，是蜂蜜中的上品。

那年春天，我患了一場病，小臉因發燒而通紅，一直咳嗽不止。爹在城里上班，我和娘住在鄉下。夜里，我又突然發起燒來，連續不斷的咳嗽聲，讓娘心疼不已。娘背著我，步行五六里地，來到鄉衛生院敲開了一位老中醫的家門。老中醫戴上那副破舊的老花鏡，看了看我的病情，又摸了摸我發燙的額頭，為我診治后，深深地嘆了口氣，對娘說：“大妹子，孩子病得不輕??！回去后，先吃我開的藥，再找點兒棗花蜜沖水喝，潤肺腸，補脾益腎，解毒保肝，有利于身體恢復啊！”

回家后，娘又找到前村養蜂人家里，千恩萬謝地討要了一罐頭瓶棗花蜜，連夜熬制中藥，讓我用棗花蜜水沖服后，我便進入了夢鄉。這一夜，我睡得最甜，這件事，我終生難忘！

我病愈后，娘領著我專程拜訪了那位老中醫。望著他那張慈祥的面孔，我激動不已。我清楚地記得他對棗花蜜入藥的解釋，“《神農本草經》對棗花蜜有所表述：‘主心腹邪氣，諸驚癇痓，安五藏，諸不足，益氣補中，止痛解毒，除眾病，和百藥。”從此以后，我對紅棗樹的情感，便與日俱增了！

每年中秋時節，家鄉的紅棗樹就會呈現出一派喜慶的豐收景象。紅彤彤的棗子在風里搖蕩著，就像一顆顆紅里帶紫的瑪瑙，挑逗著我們的味蕾。小伙伴們盯著樹上的棗子，口水都要流下來了。有時，趁大人不注意，我們會撿起小石頭丟到樹葉里的棗子上，石頭落地也會帶下幾顆棗子，小伙伴們歡呼著一陣哄搶。搶到的很得意，顧不上擦擦土就塞進嘴里；搶不到棗子的小伙伴也不失望，拿起小石頭繼續往棗樹上投擲，然后又會落下幾顆棗子。如此這般，不亦樂乎。

那年月，在家鄉簡陋的庭院里，家家戶戶都會栽上一兩棵棗樹，一來在夏日能夠遮陰乘涼，二來在秋日能吃些新鮮棗兒，是一舉多得的事情。如果棗樹品種好的話，還能將棗兒曬干，到了冬天，熬棗米飯、煮棗粽子、蒸花糕、蒸豆餡饃，更是為春節添了許多喜慶和吉祥。

家鄉的紅棗樹，在眾多樹種中是平凡的樹，也可以說是平凡的，有些丑陋。它沒有挺拔的軀干，沒有婆娑的枝條，粗糙的樹皮干裂著，枝條上還滿是針刺。棗樹開花種棉花。棗樹的花兒遠沒有桃花、梨花、杏花那么鮮艷芬芳，只是星星點點藏在葉片中，默默地綻開，悄悄地飄落。但是，到了六七月間，那掩飾不住的風韻和自豪就在棗樹枝丫上蔓延開來。一串串如綠色項鏈的棗兒，壓彎了枝頭，驕傲地向鄉親們展示著棗樹應有的風姿和豐碩。隨著秋風揚起，天氣涼爽下來，被太陽沐浴過的棗兒由綠漸漸轉紅，一點點浸染，直到通體紅得透亮，紅得嬌艷。

清晨或夜晚順手摘下幾個新鮮的棗兒，輕輕一咬，脆甜脆甜的，有一種難以抗拒的誘惑。家鄉的棗兒甜得真切真實，甜得有滋有味。

難忘家鄉平凡的棗樹，難忘家鄉脆甜的大棗兒。近些年，老家的房舍越蓋越洋氣了，一些人家的院落里大多種了玫瑰、牡丹，也有的栽了蘋果、葡萄，還有的從外地引來了冬棗兒，而那些平凡又普通的家鄉特有的棗樹，卻少見了蹤影。但我依然懷念，依然喜歡家鄉土生土長的棗樹。

前些日子，我回到家鄉，站在老家的院落里，看到兩棵老棗樹孤零零地立在墻角，枝頭的棗兒，稀稀疏疏，失去了往日的風采。不過值得高興的是，在院子里，老棗樹繁衍生出的幾棵小棗樹上，卻枝頭累累，摘下一顆棗兒來，仍是那親切而熟悉的味道，這也就足以讓我欣慰了。

臨走時，母親悄悄告訴我：“等明年棗樹發芽的時候，給你們移走兩棵，種在小區樓下，也算對棗樹留個念想吧！”我想，這不僅是我的期待，也是好多遠離家鄉的兒女的心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