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曉燕
冬日,小雪,捧一杯氤氳著暖意的陳皮普洱茶,窩在陽臺上的藤椅里,是一天忙碌之后最愜意的時刻。杯口冒著熱氣,茶香似有若無,直入心脾。看著一窗之隔馬路上的車來車往,房屋上橘色的霓虹燈給日漸蕭索的冬夜添了些許暖意。打開窗戶,朔風入窗,飄雪入懷,勾起心底對雪的歡喜。
兒時的雪紛紛揚揚下得很厚,總耐不住往雪地撒歡兒的歡喜,從暖和的棉鞋里伸出熱烘烘的腳,伸進冰冰涼的膠鞋,不禁打個寒戰,可依然阻擋不了雀躍的心情。把褲腳裹緊塞進膠鞋,“吱嘎”聲中,輕輕打開屋門,又小心翼翼掩上,剛一離開門檻,就興奮得一路小跑,雪地上留下一行行深深淺淺、歪歪斜斜的腳印。
老話說:“雪前暖,雪后寒。”雪后初霽,陽光耀眼,溫度卻很低。屋子后面背陰處,冰凌長長短短,似寶劍,如匕首,賽珠簾,掛在檐角滴水處,在陽光的照射下閃著奪目的光。有些長的冰凌已被高一點兒的小伙伴掰去一截兒,剩下的冰凌攔腰截斷,有些突兀地掛在上面。小伙伴挑著眉,故意把冰凌舉得高高的,不時舔上一舔,或者干脆“嘎嘣”咬上一截兒,嚼得“嘎吱嘎吱”作響。實則有形無味,比現在各式冰淇淋可差遠了。那時才不管這些,個子不高的我舉著小竹竿,一陣亂舞,竟也敲下幾截兒。屋后積雪不化,冰凌掉在雪里不會沾染泥土。于是,我把冰凌撿起來左右開弓,融化的冰水順著手腕浸到衣袖,也渾然不覺,直到覺得手臂冷得發麻,才發現半條手臂的棉毛衫由外至內逐漸浸濕、發冷。抬眼間,暮色四合,太陽散盡一日的能量,余光中皆是手指可觸的冰涼,家家煙囪里炊煙裊裊。
一路小跑至家,母親已在灶前忙碌,望著她的背影,心底有暖意漾起。灶膛里已加足了柴,火舌不時竄出,舔著灶口,四時三餐,灶口早已熏得發黑,往上原本刷著白色石灰水的灶臺則微微泛黃。趁著母親還未發現,我趕緊用力拉扯衣袖,手臂往里縮,借著灶火烘烤潮濕的衣袖,不一會兒便有水汽蒸騰而出。母親一回頭逮個正著,怒瞪一眼,邊在圍裙上擦干沾水的手,邊疾步回房,不久便帶回一件散發著陽光味道的棉毛衫。母親做事利索,兩手抓住后背,用力一扒拉,領口剛離開頭,手臂還未來得及抽出,干凈的衣服已順勢套進頭,只待兩臂一抽、一伸,絲毫未察覺到涼意,衣服已換好。母親自去忙活,我擺脫了黏膩衣服的束縛,又開始不安分地往灶膛里塞幾個大小適中的紅薯,先用火鉗在底下灶灰中挖個小坑,置入紅薯,然后在上面填上燒紅的木炭。雖腹中不感到饑餓,但總覺得冬天腹中的一小個角落就該留給甜甜的烤紅薯(至今如此)。于是,我在飯后迫不及待用火鉗扒開灶灰,尋找外皮已如焦炭的紅薯。有時火勢太旺,那紅薯真已成了焦炭,可仍不死心,待稍冷卻,便掰開來,運氣好的話里面挨著焦炭處微微泛紅,轉而金黃,有一小部分散發出誘人的香氣。我忍住早已泛濫的口水,小心翼翼地把紅薯湊近鼻子邊聞一聞,烤紅薯的香氣由鼻子慢慢進入五臟六腑,然后輕咬一小塊,讓每一個味蕾充分感受那份浴火后的香甜。
母親逝去已十七個年頭兒,兒時記憶始終鮮活如電影情節般時時浮現。雪水煮荸薺、寒夜蒸糕、蒸糯米釀酒……點點滴滴,皆以時間為引,發酵成歲月里最美的歌。不管過多久,走多遠,心里總住著那個小小的不想長大的孩子。仰望星空,有一顆恒星閃亮著母親的光影,斑斕了心空……不覺想,若母親在,看到此刻房間依然亮著燈,該會如何?大概會大吼一聲:“還不困覺(方言:睡覺)!”一個哆嗦,趕緊裹緊被子熄燈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