秒緣

郭躍紅

“轟轟，轟轟”，電閃雷鳴。之后，暴雨傾盆，施展出夏末最后的淫威。雨水像掉了底兒的水桶，在午夜里，趁著黑，暗展神威，直沖而下，猛撞車間大門。響聲隨之而起，嘩啦一片。

她剛大學畢業，被分配到一家國企，在廠里冒著酷熱實習。剛剛做完最后一道化驗，記好數據，從車間出來，回到宿舍。忽見暴風驟雨，頓時想起了什么，抓起雨衣就往外跑。

與化工有關的物品，秉承猴精悟空的脾性，變化多端。不同的是，悟空心想即變，變后可以復原；而化學物質多數遇水立變，變后不一定回來。搶險廠內物資，免遭雨淋，成了工人保護勞動成果比保護自己的生命還重要的壯舉。

廠部職工不約而同地喊著，走著，搶起險來。牢固的簡易架在工人熟練的手中立馬搭起，搬運的人們催著，快速行動起來。在比速度、爭效益的年代，廠部領導鼓動職工苦干加巧干，力爭同行第一，生產的產品堆積如山。大雨面前，大家只有一個心愿：為廠爭效益，為個人爭福利，不惜一切代價保護產品。

搶險在進行，搬運在繼續，一個聲音接著一個聲音在鼓勁兒加油。搶險接近尾聲時，她頓覺眼前一黑，頭重腳輕地踉蹌倒下。暈暈乎乎中，似乎感到一雙粗大的手，在快要倒下的一剎那，扶住并抱了起來……

雨越下越大，水越積越深，一個個沙包堵在車間大門旁，一件件物品保護得完好無損。工人們汗水和著雨水，開心地笑起來。

三個月后，她的實習期滿，從化驗室調到技術處，在那兒認識了他—一個精力充沛、熱情奔放、成熟穩重、聰明睿智的他；一個個子很高，需要仰視才能對話的他；一個眼睛炯炯有神，頭發烏黑發亮，鬢發微翹，典型的國字臉，皮膚黝黑的他。初見萌生沖動，有點兒相識恨晚。在一次單位加班后，兩人面對面地坐在一起吃飯。她不小心吃進一根頭發。心細的他柔聲對她說：“藍，你把頭發吃進嘴里了?！彼犙厶裘?，答非所問地反問：“你喜歡長發的女孩兒，還是短發的？”他會心回應：“像你一樣，長發那樣的人！”

言語觸電，心碰生磁。兩人在愉快的心情中聊上了。聊社會，談人生，侃男人，說女人，總有說不完的話，一種莫名的情感油然而生。

人在快樂中，是感覺不到時間在飛逝的。廠里二期工程完工時，他調走了。難道這就是“秒緣”？當他的車啟動時，她趴在窗前，望著背影，視線模糊了雙眼，心快碎了。他走后，同事說，那個風雨夜，救起她的就是他……

她無語，每天下班后，徘徊在他走過的十字路口，期待著熟悉的身影出現。花開花落，春去秋來，她將盤在腦后的發髻散開，披在身后，望眼欲穿……

十幾年之后，某一天，車限號，她擠公交。一抬頭，發現人頭攢動中的他。這百分之百的意外讓她感到驚喜且驚慌，不禁陷入甜蜜而苦澀的回憶中。不知過了多久，陡然車停，那個熟悉的背影在下車后冒了出來，越走越遠，沒有回頭，卻在大喊：“藍子，再見！如果有來生，再相逢……”

她突然取下圍巾，伸出車窗，飛舞起來。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一個勁兒地往下淌，不管他看沒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