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實踐唯物主義涉及我們對馬克思主義科學的世界觀和方法論的認識和判斷。在經過短暫的認同之后,很多人開始不贊成實踐唯物主義,盡管仍然有不少人在力挺它。實踐唯物主義是從“實踐的唯物主義者”一詞中提取出來的。但是,根據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的論述,在“實踐的”“唯物主義者”中出現了“實踐的資本家”和“實踐的資產階級政治經濟學家”。因此,如果非要從“實踐的唯物主義者”一詞中提取出實踐唯物主義,那么它也很可能是資產階級哲學而不是馬克思主義哲學。而如果要從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中提取“實踐唯物主義”,那它就只不過是辯證唯物主義而已。辯證的歷史唯物主義是最適合的馬克思主義哲學,即馬克思主義科學的世界觀和方法論的名稱。
關鍵詞:實踐唯物主義;實踐的唯物主義者;辯證唯物主義;歷史唯物主義;辯證的歷史唯物主義
中圖分類號:B0-0
文獻標識碼:A
DOI:10.12186/2023.02.002
文章編號:2096-9864(2023)02-0008-08
中共二十大報告指出:“我們堅持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是要運用其科學的世界觀和方法論解決中國的問題。”[1]實踐唯物主義涉及我們對馬克思主義科學的世界觀和方法論的認識和判斷,它的提出與改革開放之后某個時期的現實形勢密切相關。今天我們要運用馬克思主義科學的世界觀和方法論來解決中國的問題,就有必要對實踐唯物主義進行再探討,真正把握中共二十大報告中所提到的馬克思主義科學的世界觀和方法論。
一、實踐唯物主義的提出
“實踐唯物主義”一詞最早是李孝塵提出的。李孝塵[2]根據馬克思在《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中的實踐的觀點,提出馬克思主義哲學可以說是實踐唯物主義。無獨有偶,馬誠[3]也指出,馬克思恩格斯把自己的哲學唯物主義稱作“實踐的唯物主義”。但是,他沒有提出“實踐唯物主義”這個名詞。
1987年,鄭一明[4]對“實踐唯物主義”作了進一步的闡釋,不僅提出馬克思和恩格斯共同創立的新唯物主義就是實踐唯物主義,而且認為,馬克思主義哲學是以實踐為基礎的、以社會的現實的人為主體的、自然和歷史相統一的、關于人和外部世界的相互關系及其發展規律的科學。但是,一方面,這夸大了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研究范疇,把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的研究領域全部包含在了馬克思主義哲學的范疇之中;另一方面,“人和外部世界的相互關系及其發展規律”并不是實踐唯物主義就能夠全部表達和概括的。
在這之后的第二年也就是1988年,學術界突然開始較為廣泛地關注實踐唯物主義,大多數哲學界的人士都表示或承認“馬克思主義哲學是實踐唯物主義”。例如,李景源[5]認為,馬克思主義哲學是實踐的唯物主義,這一命題有可能從根本上改變人們對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傳統看法。黃楠森[6]認為,把馬克思的唯物主義稱為實踐唯物主義還是可以的,而且是恰當的。陳先達[7]表示,他贊成實踐唯物主義的提法,但非辯證唯物主義、非歷史唯物主義的實踐唯物主義,其科學性是十分可疑的。宋周堯[8]則進一步提出,變革現行辯證唯物主義與歷史唯物主義體系,構造實踐唯物主義的科學體系,是哲學改革的必然。
在肯定實踐唯物主義的前提下,有人探討了馬克思和恩格斯之后的一些人如毛澤東對實踐唯物主義的發展的貢獻[9],甚至有人認為,中國道路實際上就是在實踐唯物主義的理念下形成和發展起來的[10]。但是,這些進一步的探討和闡發是以實踐唯物主義的客觀存在并且人們已經意識到它的客觀存在,而且它還屬于馬克思主義哲學為前提的,如果前提不成立,這些進一步的探討和闡發也就站不住腳了,而這個前提卻恰恰受到了一些研究者的質疑。事實上,如果毛澤東本人并沒有意識到實踐唯物主義,沒有提出過實踐唯物主義的概念,就不能說他本人對實踐唯物主義的發展有什么貢獻,更何況實踐唯物主義是否存在還不確定。
二、關于實踐唯物主義的爭論
1988年之后,一些不贊成實踐唯物主義的爭議開始出現。例如,汪信硯[11]認為,“實踐唯物主義”不能體現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全部內蘊!黃枬森(黃楠森)[12]則否定了他早先對實踐唯物主義的認同,認為“實踐唯物主義”這一名稱完全是后人的錯誤引申,絕非馬克思和恩格斯的原意;從道理上講,絕不能把實踐的唯物主義理解為實踐唯物主義。段忠橋[13]也對俞吾金的兩個說法,即“實踐唯物主義是馬克思本人提出來的”和“實踐唯物主義就是馬克思的歷史唯物主義”提出疑問,認為它們都是不能成立的。
彭維民[14]認為,哲學,從產生的那一刻起,就代表和反映著人的自我意識中超驗性思維的那一面,用“實踐唯物主義”來概括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本質在方法上是片面的。但是,他強調超驗性思維恰恰背離了唯物主義而陷入了唯心主義的泥潭。事實上,馬克思主義哲學如果不是在實踐中被證明為真理,不是被實證科學所證實,就像恩格斯在《自然辯證法》中所指出的那樣,又怎么可能成為全世界共產黨人的指導思想呢?
朱德真[15]認為,“實踐唯物主義”是一種忽視客觀規律、夸大實踐主體能動性的哲學觀點,并認為它與“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不怕做不到,只怕想不到”的“精神萬能論”“唯意志論”是一致的,毋寧說“實踐唯物主義”正是上述“左”的錯誤的理論表現。但是,既然這些“左”的錯誤沒有被稱為“實踐萬能論”“唯實踐論”,而是被稱為“精神萬能論”“唯意志論”,那么歷史上的那些蠻干的錯誤至多只能歸之為“實踐唯心主義”,而不能當成實踐唯物主義,它們與鄭一明所提出的實踐唯物主義更是存在極大的不同。
安啟念[16]認為,我國的實踐唯物主義思潮對人的受動性關注不夠,這是它的重要不足。但是,他沒有表明,如果加上人的受動性,也就是克服這一不足,是否就能夠把實踐唯物主義建立起來,因此我們并不清楚他到底是要否定實踐唯物主義思潮,還是要完善或豐富實踐唯物主義思潮。相比之下,仰海峰[17]提出了超越實踐唯物主義的理論任務,其依據是,實踐唯物主義建立在生產邏輯的基礎上,以勞動本體論與主體性為其基本特征,這一思路在資本邏輯中被顛覆了。這是因為,在資本邏輯中,物變成了資本增值的工具,人變成了資本邏輯的承擔者。于是,實踐唯物主義所依賴和確立的主體消失了。但是,馬克思在《資本論》中對資本拜物教的批判,恰恰否定了仰海峰的這一依據。
盡管存在不贊成的爭議,但是仍然有人力挺實踐唯物主義。陸劍杰[18]
堅持“實踐唯物主義”是最能說明馬克思哲學真正實質的名稱。卜祥記等[19]認為,實踐唯物主義本質性地超越了認識論意義上的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客觀主義和主觀主義之爭,是把它們結合起來的真理。他們把唯物主義與唯心主義折中的做法,以及他們關于“實踐唯物主義不再是恩格斯曾經賦予內涵的唯物主義”的觀點,恰恰推翻了他們對實踐唯物主義的辯護。也許他們能夠構造一種所謂的實踐唯物主義,但它決不會是馬克思主義的一種唯物主義。
郝立新等[20]則直接構造了實踐唯物主義。他們認為,實踐唯物主義探討世界統一性的根本目的,是要揭示出這種統一過程的規律性,從而為人類創造一個更和諧、更美好、更理想的統一世界提供哲學的方法論指導。他們的這種構造是帶有唯心主義的性質的。他們企圖像空想社會主義者那樣勾勒出一個理想的未來社會(世界),而沒有把未來社會看成當前社會的基本矛盾發展的結果,從而他們構造的實踐唯物主義更像是實踐唯心主義,如果在那里還談得上實踐的話。
此外,在實踐唯物主義者內部也存在著爭論。例如,郝貴生不同意李景源提出的“實踐原則集中地體現了主體性原則”的觀點,而認為“馬克思的實踐原則是主體性原則和客觀性原則的辯證統一”,他還認為,實踐唯物主義理論的三個基本內容分別是關于實踐的本質、實踐任務和實踐形式的學說[21],這明顯與鄭一明提出的實踐唯物主義的三個中心內容不同。這些內部的爭論也是以實踐唯物主義的存在為前提的,如果這個前提不存在,這些爭論也就沒有意義。而這些爭論恰恰表明實踐唯物主義的存在性是可疑的,否則也不至于主張實踐唯物主義的學者們都不能在關于實踐唯物主義的基本內容的問題上取得一致或相近的意見。
從這些爭論或爭議中,我們發現這里其實存在三個問題:其一,是否存在實踐唯物主義的問題;其二,實踐唯物主義是否屬于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問題;其三,能否把馬克思主義哲學概括為實踐唯物主義或者說將馬克思主義哲學視為實踐唯物主義的問題。這三個問題是遞進的。在進一步分析這三個問題之前,我們首先對所有這些爭論或爭議的起點,即《德意志意識形態》中提到的“實踐的唯物主義者”一詞,做一個拆分的分析,把它拆分為“實踐的”“唯物主義”“者”。
三、“實踐的”“唯物主義”“者”
實踐唯物主義是從“實踐的唯物主義者”中提取出來的。但是,除“實踐的唯物主義者”外,馬克思還提到過“實踐的資本家”。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批判(1861—1863年手稿)》中曾經寫道:“對真正的經濟學家來說是價值的東西,對實踐的資本家來說就是市場價格。”[22]馬克思在《資本論》第一卷德文第二版跋中寫道:“資產階級政治經濟學的代表人物分成了兩派。一派是精明的、貪利的實踐家,他們聚集在庸俗經濟學辯護論的最淺薄的因而也是最成功的代表巴師夏的旗幟下。”[23]18可見,除“實踐的資本家”外,還有“實踐的資產階級政治經濟學家”。
因此,如果人們可以從“實踐的唯物主義者”中提取出“實踐唯物主義”,把前者作為后者的依據,那么,人們同樣可以從“實踐的資本家”和“實踐的資產階級政治經濟學家”中提取出“實踐資本主義”和“實踐資產階級政治經濟學”。但是,我們從來沒有聽說過“實踐資本主義”和“實踐資產階級政治經濟學”,可見,“實踐的唯物主義者”一詞不足以作為實踐唯物主義的依據。而且在人們看到“實踐的唯物主義者”一詞的《德意志意識形態》中,我們還看到“共產主義的唯物主義者”[24]530一詞,人們也沒有從中提取出“共產主義唯物主義”,沒有說什么“馬克思哲學真正實質的名稱”是共產主義唯物主義,那么又怎么能說“馬克思哲學真正實質的名稱”是實踐唯物主義呢?
陳先達指出,1844年馬克思把主張揚棄私有財產的共產主義稱為實踐的人道主義;1845年把主張實際改變事物現狀的共產主義稱為實踐的唯物主義。“實踐的”作為定語同樣都是行動的意思,即這種唯物主義主張通過實際行動改變世界[7]。他把從“實踐的唯物主義者”拆分出來的“實踐的”解釋成“行動的”是正確的,在馬克思的認可下,恩格斯曾經寫過《行動中的巴枯寧主義者》,講的就是巴枯寧主義者在實踐中的表現。但是,陳先達認為,存在“實踐的唯物主義”,甚至把它與共產主義或某種共產主義等同,則是不成立的。盡管《德意志意識形態》提到“實踐的唯物主義者”時寫的是“對實踐的唯物主義者即共產主義者來說”[24]527,這里的“即”似乎就是畫等號的意思,但是,既然《德意志意識形態》中還提到“共產主義的唯物主義者”,因此,如果非要畫等號的話,與“實踐的唯物主義”相等同的就只能是“共產主義的唯物主義”,換句話說,就是共產主義的唯物主義而不是共產主義才可以稱為實踐的唯物主義。盡管如此,我們仍然認為,不存在“實踐的唯物主義”,更不認為它代表了馬克思主義哲學。
眾所周知,馬克思有句名言:“哲學家們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釋世界,問題在于改變世界。”[24]502也許哲學家們包括馬克思可以去做并且也確實做了一些改變世界的事,但是,他們的哲學,甚至物理學家的物理學,都只是在解釋世界,盡管這些哲學或學說能夠成為行動的或實踐的指南。事實上,在這里,馬克思也不是要求哲學家們都去改變世界,否則他也不會在《〈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導言》中提出理論掌握群眾的問題。改變世界的主力是人民群眾。所以,馬克思在這里只能是隱含地提到,哲學家們要與群眾結合的問題。后來他也的確和恩格斯一起參與組建了工人階級政黨。他還和恩格斯在《神圣家族》中指出:“思想本身根本不能實現什么東西。思想要得到實現,就要有使用實踐力量的人。”[24]320這說明,哲學(思想)本身不是實踐的,不存在實踐的“哲學”,只有實踐的“人”或“實踐者”。既然不存在實踐的“哲學”,而只可能存在實踐的哲學家,那么自然也就不存在實踐的“唯心主義”或“唯物主義”。“實踐的唯物主義”一詞的后面不能不緊跟著決不能切割掉的“者”字。
馬克思在《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中指出:“全部社會生活在本質上是實踐的。”[24]501這意味著全部社會生活中的人的活動自然也都是實踐的,從而實踐者眾多,不僅有稱得上共產主義者的實踐的唯物主義者,還有實踐的資本家和實踐的資產階級政治經濟學家等。在眾多的實踐者中不排除有相當一部分人是唯物主義者,這一部分人也算得上“實踐的唯物主義者”,盡管在這些“實踐的唯物主義者”中并不都是共產主義者。
例如,馬克思在《評弗里德里希·李斯特的著作〈政治經濟學的國民體系〉》中指出:“妨礙德國資產者追求工業財富的一個巨大障礙(干擾),是他迄今信守的唯心主義。這個‘精神民族怎么突然想到要在布匹、紗線、自動走錠精紡機、大量的工廠奴隸、機器的唯物主義、工廠主先生滿滿的錢袋中尋找人類的至善呢?德國資產者……追求財富而又否認財富。他把無精神的唯物主義裝扮成完全唯心主義的東西,然后才敢去獵取它。”[25]239-240他還指出,李斯特的學說“不過是以理想的詞句掩蓋坦率的經濟學的工業唯物主義”[25]240。由此可見,資本家為了賺到實實在在的錢,即便在唯心主義的面目下,也不得不是一個實際上的唯物主義者,而為資本家效力的資產階級經濟學家中有些人也不得不是一個唯物主義者。
從而,前面提到的“實踐的資本家”和“實踐的資產階級政治經濟學家”都可以說是“實踐的”“唯物主義者”。因此,如果非要從“實踐的唯物主義者”一詞中提取出實踐唯物主義,那么它也很可能是非馬克思主義的資產階級哲學而不是馬克思主義哲學。大概正因為如此,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之后,馬克思和恩格斯再也沒有把“實踐的”一詞與“唯物主義”或“唯物主義者”連在一起使用了。而恩格斯在應馬克思的要求而寫的《反杜林論》中,提到了應當歸功于馬克思的兩個偉大的發現,其中與唯物主義有關聯的偉大發現,恩格斯寫的是“唯物主義歷史觀”[26]30而不是“實踐唯物主義”。
四、“實踐唯物主義”與辯證的歷史唯物主義
張一兵[27]提出,實踐唯物主義是一個新的哲學框架,并肯定它能作為當代馬克思主義總體改革的方向。但是,如果實踐唯物主義是一個新的哲學框架,那么為什么提到了“實踐的唯物主義者”的馬克思本人和他的同道者恩格斯不闡釋這個新哲學,反而要留給后人來改革他們提出的馬克思主義哲學呢?
鄭又賢[28]承認,馬克思恩格斯并沒有把自己的哲學體系直接概括為“實踐唯物主義”,但他認為,這不意味著后人就不能做這樣的概括。這樣就支持了張一兵的觀點,把實踐唯物主義作為新的哲學概括(框架)。但是,鄭又賢[28]又認為,“實踐唯物主義”與“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分別是對馬克思主義哲學不同角度的概括,二者在本質上是一致的,不應把它們對立起來,相比較而言,前一種概括更能突出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特點。這意味著他要“新瓶裝舊酒”,也就是說用“實踐唯物主義”這個新名稱來代替“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
楊耕也同樣打算“新瓶裝舊酒”,他認為,實踐唯物主義、辯證唯物主義、歷史唯物主義不是三個不同的“主義”,而是同一個“主義”,即馬克思新唯物主義三個不同稱謂,是從三個不同維度反映了同一個世界觀,即馬克思主義世界觀的特征[29]。然而,盡管我們可以說“實踐的辯證唯物主義者”和“實踐的歷史唯物主義者”,就像馬克思所說的“實踐的唯物主義者”一樣,但是我們卻不能說“實踐的實踐唯物主義者”,正像我們不能說“歷史的歷史唯物主義者”和“辯證的辯證唯物主義者”一樣。
一些人打算把馬克思關于實踐的觀點,如他在《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中所提到的那些與實踐有關的觀點,概括為實踐唯物主義。如果這個做法成立,那么馬克思主義關于認識的觀點如認識論、關于世界的觀點如世界觀等,也要稱為“認識唯物主義”和“世界唯物主義”了。這顯然是不合理的。
如果撇開馬克思關于實踐的觀點或實踐觀,那么我們只能根據一個出處來分析或概括實踐唯物主義,那就是馬克思在提到“實踐的唯物主義者”時,這些“實踐的唯物主義者”在主張什么或在干什么。
完整地涉及“實踐的唯物主義者”的句子是這樣的:“對實踐的唯物主義者即共產主義者來說,全部問題都在于使現存世界革命化,實際地反對并改變現存的事物。”[24]527這也就是說,實踐的唯物主義者是要實際地做些事,從而,如果存在實踐唯物主義的話,那么實踐的唯物主義者所要做的那些事就應當是實踐唯物主義的主張或內容。也就是說,任何人概括出來的實踐唯物主義,如果不是主張革命,不是要求否定或揚棄現存的事物,那么這樣的實踐唯物主義就決不是馬克思主義的實踐唯物主義而是別的非馬克思主義的實踐唯物主義。而“使現存世界革命化,實際地反對并改變現存的事物”的主張恰恰是辯證法的主張。
馬克思在《資本論》第一卷德文第二版跋中寫道:“辯證法在對現存事物的肯定的理解中同時包含對現存事物的否定的理解,即對現存事物的必然滅亡的理解;辯證法對每一種既成的形式都是從不斷的運動中,因而也是從它的暫時性方面去理解;辯證法不崇拜任何東西,按其本質來說,它是批判的和革命的。”[23]22因此,實踐的唯物主義者的主張實際上是辯證法的主張,他們要做的事,是辯證法指引他們去做的事。恩格斯所著的《反杜林論》也證實了這一點。在那里,恩格斯寫道:“現代唯物主義本質上都是辯證的。”[26]28因此,如果要從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中提取“實踐唯物主義”,那只不過是辯證唯物主義而已。而與實踐唯物主義的概念相比,“引起資產階級及其空論主義的代言人的惱怒和恐怖”的辯證唯物主義更適合作為“馬克思哲學真正實質的名稱”,盡管它還不是最適合的。
既然我們經過論證表明“實踐的唯物主義者”所主張的其實是辯證唯物主義,那么,我們自然不認可一些人認為“實踐唯物主義就是馬克思的歷史唯物主義”或者要求“實踐唯物主義”向歷史唯物主義“還原”的觀點。
恩格斯在《〈社會主義從空想到科學的發展〉1892年英文版導言》中曾經闡述過歷史唯物主義,他指出,“這種觀點認為,一切重要歷史事件的終極原因和偉大動力是社會的經濟發展,是生產方式和交換方式的改變,是由此產生的社會之劃分為不同的階級,是這些階級彼此之間的斗爭”[30]。顯然,他的這一論述與《德意志意識形態》中提到“實踐的唯物主義者”時的論述有很大差別。因此,不能認為《德意志意識形態》中提到“實踐的唯物主義者”的地方所涉及的唯物主義是歷史唯物主義。
前面我們看到,一些人在談到馬克思的新唯物主義時提到了三個“主義”,即實踐唯物主義、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雖然我們否定了實踐唯物主義或者說把它歸入辯證唯物主義,但是還有兩個“主義”,也就是人們常說的歷史唯物主義與辯證唯物主義。這樣也會產生一些分歧,即這兩個“主義”的哪一個主義更能代表馬克思的新唯物主義或現代唯物主義,而且在允許兩個主義存在的情況下,難免不會再出現第三個主義。為此,我們認為,這兩個主義其實是可以繼續合并的,而且已經把它們合并為辯證的歷史唯物主義[31]。之所以不稱它為歷史的辯證唯物主義,是因為馬克思和恩格斯更強調唯物主義歷史觀和歷史唯物主義,而且新唯物主義或現代唯物主義是要代表馬克思主義世界觀的,而在世界觀和方法論之間,辯證唯物主義相對于歷史唯物主義更傾向于方法論一些。所以,代表馬克思主義世界觀的新唯物主義更適合表達為辯證的歷史唯物主義,它才是最適合的馬克思主義哲學,即馬克思主義科學的世界觀和方法論的名稱。
這樣一來,在辯證的歷史唯物主義及其實踐者面前,實踐唯物主義就完全可以像馬克思和恩格斯曾經做過的那樣不(再)提了。
五、小結
按照辯證的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理論是對現實的反映。一個學說或一個學術觀點的提出,如果只是個別人的行為,那可能來源于自由的學術研究;而一旦這個學說或學術觀點受到了廣泛的關注,那么它一定與某種現實的因素或事物產生了很大的關聯。實踐唯物主義在1988年受到普遍關注,就與當時的現實形勢有著密切的關系。
1988年,以電視政論片《河殤》為代表,出現了一股否定中華文明和宣揚西方資本主義文明的思潮,這種思潮自然也是反對馬克思主義的;在社會經濟生活中即在實踐中則是進行了以西方貨幣主義學說為指導的、影響深遠的價格體制改革,號稱“價格闖關”。其后果是引起劇烈的通貨膨脹,并在第二年引起了社會動蕩,其所遺留的通貨膨脹問題耗時數年才得到治理。因此,在1988年,一些人產生“突破”傳統馬克思主義理論“束縛”的思想,是對特定歷史條件下社會現實的一種反映。實踐唯物主義因為方便以實踐的名義排斥理論尤其是馬克思主義理論,因此就成為這種思想上的突破口而受到關注。而隨著1989年事態的發生和過去,現實反轉了,思想上自然也會有所反轉,關于實踐唯物主義的爭論也就興起了。
但是,以往的這些爭論由于割裂馬克思主義的整體性,只限于哲學領域,而沒有注意到政治經濟學領域里的“實踐的資本家”和“實踐的資產階級政治經濟學家”,從而對實踐唯物主義的分析和批判并不徹底。時至今日,仍然有不少人在信奉和傳播所謂的實踐唯物主義。
實踐唯物主義的發展歷史表明,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發展和創新需要從整體著眼,要像馬克思、恩格斯和列寧那樣全面掌握馬克思主義的三個組成部分,科學反映現實需要,才能避免在發展和創新中出現偏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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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毛麗娜 武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