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乃禮,唐嘉文
(南開大學周恩來政府管理學院,天津 300350)
拜登是一個怎樣的人?他的言談舉止無疑是我們判斷的基礎。問題在于,拜登的諸多言行自相矛盾,讓人頗為困惑。他曾明言,從伊拉克戰爭開始的那一刻起就反對伊拉克戰爭;但國會記錄卻顯示他最初持支持態度。他經常吹噓自己出眾的業務能力,在擔任外交委員會主席期間獲得國務卿約翰·克里以及眾多國家領導人的青睞,但在多個場合卻因言論不當被要求道歉。作為參議員,拜登幫助撰寫了幾項重要的反犯罪立法,包括1994 年的一項綜合法案(The Violent Crime Control and Law Enforcement Act)嚴厲打擊犯罪,甚至自豪地將其稱為“拜登的犯罪法案”(The 1994 Biden Crime Bill);在總統競選期,他卻矢口否認自己撰寫的部分法律內容,并在當選后采取補救措施消除該法律的“遺產”。
因此,學者和評論員們對拜登給出了“五花八門”的評價:有評論員戲稱拜登的名字和“戲劇性”押韻,“沒有戲劇性”是他的競選追求[1],拜登無疑是民主黨“田忌賽馬”中的劣選,“一個不進步的年長白人男子并不是最佳選擇”[2];但也有學者評價稱,拜登是“普通人”的象征,因為他經歷過普通大眾的痛苦與悲劇,富有關懷民眾的同情心[3],因而對拜登上臺后采取積極行動改變現有局面抱有期待。有關拜登人格的真誠度,Richard Cohen 認為拜登身上散發著不真誠的氣息,Doug Jones 則稱贊拜登能夠在舞臺演繹與政治真誠之間劃清界限[4]。作為史上當選年齡最大的總統,大家的看法也有分歧。有學者認為拜登是一個“被困在琥珀中的候選人”,他被置于另一個不屬于他時代[5]。與此相反,有人稱贊拜登是美國歷史上最有經驗的總統[6]。
可以說,“矛盾”已成為拜登的性格譜系的常態并融入他的生命之中,是他政治人格特質的獨特之處,這對研判拜登領導下美國政府的政治走向造成更大困難。對拜登矛盾性格給出一個合理化解釋,探尋矛盾中所蘊含的內在邏輯及心理規律,從而為預測拜登政府的決策路徑提供一定思路。
心理學遠程技術分析中,適應性往往作為一個獨立維度進行考察,對環境的及時適應同時影響任務達成以及環境優化的績效成果[7]。從普遍意義上來說,適應性被視為人所應具備的一項基本品質,是“物種典型的、相對特定領域的心理機制在人類進化史上進化的結果,因其解決了人類祖先面臨的適應性問題”[8]。但具體到每個人來說,對環境的適應存在著差異,與個人特質有著密切的關系。米隆在以領導人為對象的人格特質研究中引入適應型模式(The Accommodating Pat?tern)的概念,代表一種適應、參與、妥協和同意的行為模式:主動向他人傳遞友好和親和力,自愿表露意氣相投的仁慈;善于合作,愿意適應他人的喜好;相信別人是善良體貼的,愿意調節分歧并和平解決問題,在必要時做出讓步[9]34。有學者進一步融合Millon 的適應模式、Strack 的合作模式以及Leary的溫順—依賴與合作—保守模式,建立起從正常到非適應的連續統,拜登被歸類為外向型/社交型性格,輔之以次要的適應/合作型和次要的雄心勃勃/自信型的性格[10]。
適應型的技術分析在某種程度上對拜登的性格矛盾給出了解釋:拜登外向與溫和的性格使他不愿與他人結怨而盡可能多地適應他人的喜好,合作導向則容易給予多元利益聯盟形塑拜登性格的空間。但適應性特質可測量基礎在于,仍將人格視為一種根深蒂固的心理模式,是無意識的、不容易改變的,幾乎在功能的每一個方面都自動表達自己[9]4。這意味著它著眼于政治領導人的靜態、整體的描摹,用連續統中的某一定點標記個人適應性程度。拜登言行矛盾的實質是性格的動態與異化,以多維度的穩定的“平均”特征(合作或沖突、溫和或易怒等)綜合表述拜登的性格特質都是不準確的。
基于已有研究,將矛盾背后的心理特質概括為“環境適應型”。環境適應是指政治人物與環境之間進行循環式的接收與反饋,并通過主被動雜糅的多變策略加以展現的一種人格特質模式。環境適應型特質的典型特征是“一人千面,難求其真”,在外表上給人一種沒有突出個性、平平無奇的認知,但卻又難以探尋所展現出的哪一種言行出自于他真實的內心。菲斯克強調,不必再追究性格到底是“真實”還是“虛構”,“我們不能再認為‘真實’(real)比表象更重要,更有意義,甚至更‘真實’(true)”[11]2。以“假面”示人已成為拜登的政治形象不可或缺的穩定特質,并且他能夠綜合當下與未來、個人與國家、理想與現實不斷更換政治臉譜。
為什么拜登希望以臉譜呈現在眾人面前?權變理論家將策略視為決定性因素,如Uyterhoeven所指涉的“競爭武器”[12]16以及Hofer 的“獨特能力”[13]。策略的制定被看作是一種賦權,一個組織中只有處于頂端的管理者才有資格制定和使用策略。Carland 強調,“在小公司中只有所有者負責規劃制定。如果那個人沒有計劃的傾向,這個活動就不會發生。性格在這種傾向中起著關鍵作用”[14]。根據任務環境需要切換臉譜,是身為政治人物的拜登所使用的一種策略性手段。一方面臉譜策略暗含工具理性,更能夠達成多元的利益平衡,行動者所要達成的目標是實現成功而非達成共識,行動形式化程度的提高使利益的實現更為可能[15],易于契合其身處的環境系統,獲得最大多數的政治支持;另一方面臉譜是人格特質的具象化運用,讓政治對手難以定位攻擊錨點。基于此,拜登形成四種“策略”模式,即“折中調和”“曖昧不明”“墨魚自避”“舉棋不定”。
拜登盡量避免談及他個人的政治立場和政治派別,這也是拜登個人承認的事實。拜登在自傳中講述他與存在根本性分歧的兩派都能建立深厚的友誼。他描述了自己第一年加入議會的心理過程:“我發現只要右腳靠著,我就可以把右手放在我以為是韋伯斯特(Daniel Webster 邦聯主義者)的桌子上;然后我就可以把重心轉移到左腳上,把左手放在我以為是卡爾霍恩(John C. Calhoun 聯邦權力主義者)的書桌上。對我來說,這是一個意義不小比喻,也解釋了(我能)成為美國參議員的可能性:在極少數情況下,一個好男人或女人就足以彌合許多其他人認為無法彌合的危險鴻溝。”[16]此外,拜登還講述了他與約翰·斯坦尼斯(John Stennis)和詹姆斯·奧·伊斯特蘭(James O. East?land)這兩位老民主黨人建立友誼的故事,他們是堅定的種族隔離主義者,但在政策上給予拜登充分的支持。
在與共和黨的關系上,委員會的前助手和同事們將拜登描述為他可以敏銳地適應參議院傳統,并決心秉承合議文化。拜登經常爭辯說,“美國不能在沒有達成共識的情況下發揮作用”,這種文化鼓勵了他與南卡羅來納州的斯特羅姆·瑟蒙德(Strom Thurmond)等右翼人物之間的親密關系。在參議院的早期政治中,拜登謹慎地避免成為自由主義者。他告訴記者“談到公民權利和公民自由,我是一個自由主義者,但僅此而已。在大多數其他問題上,我真的很保守。我的妻子說我是她所認識的社會上最保守的男人。”[17]在新年初發布的《威明頓晨報》簡介中,拜登堅稱自己“對自由派和社會保守派確實很溫和”,“不像大多數人想象的那么自由”[18]。拜登將自己的妥協和溫和解釋為“將理智的一致性和個人原則凌駕于權宜之計之上”,“遵循自己的直覺”,“我不想成為那些無計劃的橡皮圖章”[16]。
如果說在參議員和副總統時期的折中主義是為了盡可能保留個人色彩將自己的主張帶入政治決策的中心,帶有較強的妥協色彩,那么在拜登成為總統后依舊堅持如此更能說明這是他所一貫堅持的風格和特點。在2020 年成功就職的獲獎演說中,拜登堅持強調:“讓美國這個異化的嚴峻時代就此結束——從此時此地。民主黨人和共和黨人拒絕相互合作并不是由于我們無法控制的某種神秘力量。這是一個決定。這是我們做出的選擇……這是美國人民授權的一部分。他們希望我們合作。這就是我要做出的選擇。”在拜登任職總統期間,民主黨在參眾議院都取得了多數席位,他所堅持的折中文化有可能化解長期以來兩黨在政策上的深層矛盾。
“折中調和”的策略適用于變和博弈,即博弈的行動方案中存在合作選項,且行動結果使合作者同時獲益。共和黨和民主黨總體上的勢均力敵為矛盾調和創造了彈性空間,兩黨的政治取向凝聚在具體的法案之中,為保證己方所支持的議案通過多數表決落實生效,總要吸納非本黨成員的部分支持。拜登樂于充當兩黨之間的“說媒人”,他的目標不是按照自己的形象塑造政治,而是透過個人實踐透視真實的政治運作,即使不為選民所喜愛,仍具有不可低估的政治價值。
讓拜登引以為豪的是,他贏得了美國歷史上最多的總統投票——7 400萬,更為重要的是他建立了一個歷史上最廣泛和最具多樣化的聯盟,他作為民主黨人、溫和派和保守派、少數群體、少數族裔等“超大家族”的代言人,迎來了前所未有的團結局面。這得益于他慣用的“曖昧不明”策略:一方面,他強調不同群體內部的差異性,對特殊群體予以特殊關照,以“自由主義進步人士”的身份出現,以期獲得少數裔黑人、移民、社會底層群眾、女性群體和特殊群體的支持;另一方面他又充當“保守主義捍衛者”,獲得天主教、中老年選民、中產階級的厚愛。
拜登圍繞“我們都是美國人民”展開的競選宣傳具有一定的欺騙性,基于一國所能獲取資源的有限性,群體性選民政治參與的直接目的是維護私人利益,這種目的的達成往往以犧牲他人為代價,公利的擴大化也無法彌合私利的本質性矛盾,即總統競選只能是無可奈何的零和博弈。有學者稱拜登為“政治游戲家”“交易藝術家”[19],他游走于存在根本分歧的兩派之間,對相對弱勢的一方給予保護,與相對強勢的一方達成和解,試圖掩蓋二者矛盾日趨尖銳化的社會現實,并將矛盾根源指向國外環境,反襯自己對國內環境的積極改造,雖不求使雙方能夠精誠合作、互利共贏,但求彼此尊重、和平相處。他不會為獲得某一群體的喜愛而批判站在對立面上的群體,小心翼翼地與各方保持“適當”的距離,在必要時尋求他們的支持或向他們靠攏。“自由”或是“保守”于拜登而言只是爭取選民的一種“標簽”。
按照政治光譜,拜登在民主黨中持相對溫和的“中間派”立場,在2020 年的大選中“刻意轉左”。因為“千禧一代”是當今美國人口規模最多的一代,并且是美國歷史上最多樣化的一代,“千禧一代”或將決定大選走向,拜登意識到需要迫切表現出對左翼年輕人的熱切關注。為抓住“千禧一代”的心,拜登及競選搭檔哈里斯,通過日本任天堂的人氣游戲《集合啦!動物森友會》,以創新方式與選民“見面”,展開新一輪競選活動。作為老牌政客,拜登顯然在民主黨內的建制派和左翼自由派勢力之間保持微妙的平衡。
拜登自詡虔誠的天主教徒,但是他的一些政策主張與實際行為卻與其所謂的信仰和觀念有偏差。拜登將自己的天主教價值觀解讀為“為自己著想是合理的,絕不以犧牲他人為代價”[16],并在他的競選網站中布置了“喬·拜登的天主教會議程”,但從議程內容來看,對象是中產階級、窮人和移民,“所有這些不構成對天主教徒的真正宣傳,它恰好構成了天主教的左翼分子的外延。從本質上看,是對惡天主教徒的一種吸引力”[20]。
與此同時,拜登對墮胎的支持和對LGBTQ 群體的保護于天主教徒而言觸及道德底線,是對天主教教義的變相摧毀。他“吹噓自己獲得NARAL(全國墮胎權利行動聯盟)的滿分評級,并向女權主義者保證,保護墮胎權將是他執政的頭等要務之一。他還是胚胎干細胞研究的大聲擁護者,這是公開反對教會教義的另一種立場”[20]。在拜登擔任總統的五個月后,他領導的政府不僅不對墮胎加以限制,而且更加致力于擴大美國和國外墮胎的可及性和資金渠道[21]。他致力于推動LGBTQ群體的平權運動,從廢除“不要問,不要說”到2012 年他在美國全國廣播公司(NBC)的《與媒體見面》節目中支持婚姻平等的歷史性聲明,拜登已經證明,他會在重要的時候傾聽少數人群的聲音。然而,他對婦女和LGBTQ 群體的支持也不夠堅定,在競選過程中曾出現在一天內轉變海德修正案①立場的“人字拖”(filp-flops)事件,在首次公開亮明支持的態度后,因遭受民主黨人和政治對手攻擊而匆忙悔改[22]。他留有1996 年投票支持《婚姻保護法》的“案底”,在2006 年的一次采訪和2008 年的副總統辯論中也多次表示對同性婚姻的反對[23]。
拜登希望修復美國之魂、重建美國脊梁,宣布了保護中產階級的年收入40 萬的征稅底線,并將法定最低工資提高到每小時15 美元。但與此同時,他又不愿過分親近底層群眾,“這就是愚蠢的中產階級”,拜登在競選第五任期議員時稱,“他們是政府政治能力的開始、中期和終結”[24]。他對待貧富分化問題也頗為矛盾,在競選時他接受利益集團(如MBNA)對他的巨額捐贈[25]41,并就征稅問題指出,“我不想懲罰任何人,遠不止這樣”,他征收富人稅并不是為了懲罰腐敗或打擊精英階層,而是為了闡述社會的公平問題;他不會像伊麗莎白·沃倫(Elizabeth Warren)或伯尼·桑德斯(Ber?nie Sanders)使用“貪婪”或“腐敗”等貶義詞過度指責富人,而是立即轉向他造福中產階級的經濟計劃[26]。有學者形象地描述拜登以“曖昧不明”的策略希望達成的選舉局面:“如果選民進入投票站,將自己看作是納稅人,他們將投票給共和黨人。但如果他們認為自己是工人,他們就會投票給民主黨人。拜登需要確保選民開始將超級富豪視為納稅人,將自己視為工人”[27]。
針對移民問題,在就職典禮當天,拜登總統立即宣布了包括終止南部邊境的國家緊急狀態、停止邊境墻建設以及取消主要對穆斯林為主的國家實施的歧視性旅游限制在內的幾項重大舉措;在接下來的幾周里,拜登政府制定了對待移民和尋求庇護者的完整計劃,是對特朗普政府時期移民政策的徹底逆轉[28]。移民也是白人中產階級所極力抵制的,對移民的接納意味著削弱本國國民福利。
拜登建立起一個更為龐大的中間派聯盟,他并非意在導向某種一致的政治目標,相反,“拜登的言論提醒美國人,他們致力于一個允許用不同聲音說話、持不同主見的民主國家,一個被所有人的自由聯系在一起的國家,以及一個對彼此和世界其他地方表現出善意的國際公民”。他推崇公民培養同理心,對多種相互競爭的政治價值和信仰持道德審議,以超越無法就基本事實達成一致的僵局狀態[29]。這一戰略的弱點在于,拜登是否能夠長期堅持自己相對“模糊”的觀點,在一些關乎公民私人直接利益的關鍵問題上,他必須在雙方之間作出決斷。環境適應型特質具有尊重差異、親和感召的美德,但有時會制造極為糟糕的局面,導致交易混亂[30]。與世界其他領導人相比,拜登在氣候問題上表現得相當軟弱,在移民問題上也表現出政策的不連貫。作為政敵的唐納德·特朗普稱拜登是短淺的機會主義者,是“與政治商人競爭的職業政治家”,小特朗普將其描述為“繩子上的木偶”,“任何在幕后爭取控制權的自由派人士,都可以通過倒霉的喬叔叔的牽線得到他們左派的愿望清單”[31]44,“他們(自由派)試圖讓他看起來像藍領喬,但他絕對不是。他是左派精英的象征”[31]46。
具體的議程設置中,往往需要政治人物在較短的時間內作出決策并在國會上公開表達自己的看法,作出支持或反對的單向度決議。多因素構成的宏大環境難以迅速給出“信號”,或是只能給出瞬息萬變局勢中的某一歷史性時刻的局勢,在這種情況下,拜登慣于順從當下的短暫局勢,采取“墨魚自蔽”的戰略:
其一,以不易察覺的方式展開行動,隱藏實力。1972 年,拜登在與凱爾·博格斯(Cale Boggs)競爭特拉華州參議員時,為扭轉因政治履歷缺乏而導致的不利開局,一方面,他采取引導話題的方式轉移民眾注意力,他提醒選民“博格斯是一個好人,但他不愿在很多事情上作出艱難抉擇”,尤其是在尼克松遲遲未從越南戰爭中脫身這件事上未明確表態,難以肩負改變國家局勢、代表民眾發聲的重任;另一方面,他擅于挖掘潛在票源。鑒于剛剛邁入成人門檻的學生在家庭中的影響力、對政治的關注度以及對青年政治家的好感度,他特意進入共和黨地區高校與學生交談,希望獲得青年人及其家庭的支持[16]。
其二,尚無能力改變環境時,韜光養晦、徐徐圖之。2020 年總統初選中,相對于桑德斯的“革命政治”,拜登更傾向于走漸進的溫和路線勾畫民主黨的政治藍圖。他將自己定位為“過渡候選人”,向外界傳遞出一個微妙的訊息:他深刻了解美國的弊病所在但又難以通過個人努力改變歷史,國家需要在此刻冷靜下來并將變革的重任傳遞下去[17]。
其三,為使得個人政治觀點贏得更多支持,著重強調利他性,假借他人的觀點和說辭來推進政治主張,將沖突的矛頭指向別人。以族裔關系立場下的“校車政策”為例,1974年7月,特拉華州聯邦法院即將頒布“校車法案”②,拜登作為投出決定性一票的支持者到白人區的一所學校禮堂發表講話,遭到白人團體的嘲笑和攻擊,這成為拜登在校車政策上的重要轉折點,此后他義無反顧地走在了“反校車政策”的前沿,從而獲得以白人為主的特拉華州多數選民的支持。但在策略上可謂是“進可攻,退可守”:
一則,他將反對共乘校車的理由表述為消除“實質性”的種族隔離這一理想化的目標,這使得他不會失去其他州黑人群體的信任。1974 年12月,拜登在參議院的一次演講中表示“越來越不相信校車是一種補救措施”;在第二年的電視采訪中稱“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我認為我們消除公共汽車的唯一手段可能是憲法修正案”。但在具體實施舉措上,拜登含糊其辭,“必須為黑人開路,而不是為白人開路……這才是公共汽車的真正問題,你通過把他們送到一所劣等學校來阻礙他們孩子的智力成長,你會讓他們充滿仇恨”。拜登發言人貝茨也曾表示,直至現在,拜登的觀點始終沒有改變,旨在“增加我們學校的多樣性”[32]。在他2007年的回憶錄中,將法院下令的校車政策描述為“自由主義的列車殘骸”[16]。
二則,他不斷擴大自己的“話語陣營”,使得更多民主黨人接受他的觀點,并使觀點更為激進的種族隔離者為他“擋槍”。他與種族隔離主義者合作,同杰西·赫爾姆斯(Jesse Helms)一道提出了“反校車”修正案,同威廉·羅斯(William Roth)推動十幾項“著眼于長遠的”消除種族隔離的立法。與此同時,他將更多民主黨人也拉入了他的陣營。
再則,利用司法委員會任職之便,掠奪聯邦法院權力。隨著他1978 年的連任競選活動迫在眉睫,民調顯示共乘校車并不受歡迎,拜登乘勝追擊發動了一場全面的攻擊,支持了一系列旨在限制聯邦法官發布公交命令的權力的法案。其中一項措施將完全剝奪聯邦法院對廢除種族隔離的管轄權——這種方法將把學校廢除種族隔離的案件推到不愿承擔責任的州法官的手中。
在這一最具政治色彩和種族歧視話題中,拜登身為反對“校車政策”的領頭人,卻沒有成為責難的矛頭所指,其原因在于“墨魚自蔽”的策略施用使拜登的真實意圖極具隱蔽性,但缺點在于讓拜登深陷其中,常常忘記自己的最初意圖。有相關學生表示,從嚴格政治意義上講,拜登反對“校車政策”是可以理解的,但作為歷史問題,拜登將因無視侵犯黑人兒童法律權益而被記錄在案。在拜登看來,“沒有永恒的敵人,只有永恒的利益”,如符合他的真實需要,在任何情況下不排除合作的可能,充分展現出“就事論事”的特點。他提名哈里斯擔任副總統,并在推特中展現出二人的親密無間,仿佛忘記了2019 年競選時對他的致命責難。他一向與小布什不和,在特定的合作時期也不吝惜對小布什的贊賞:“在9·11 之后的幾周里,喬治·W·布什表現得像一個總統該做的”,“我看到了一位理性、深思熟慮、果斷和平衡的總統……他已經采取了所有正確的行動來確保行動的成功和世界其他國家的合作”[16]。類似,美國始終把中國作為戰略競爭對手,將中美之間的競爭上升為劃時代的意識形態對抗、是專制與民主的生死之戰,但同時他也正嘗試與波蘭、土耳其、越南和菲律賓等準民主或徹底的專制國家建立起富有成效的關系[33],并表示“在符合國家利益的情況下,戰略競爭不能、也不應該排除與中國合作的可能”,“我們應該歡迎中國政府在氣候變化、全球衛生安全、軍控、防止核擴散等關乎兩國命運的問題上開展合作”[34]。
“舉棋不定”并非軟弱無能、優柔寡斷的人格缺陷,它同樣指涉一種戰略性意圖,在預期目標和利益得失尚不明確、或采取何種行動才能獲得更大的環境交易利潤尚不明朗時,隨時機調整立場觀點,不失為一種理性的選擇。在較為復雜且關乎重大、事態緊急的政策領域(外交、軍事等),盡管拜登擁有較為豐富的經驗,也難以在短時間內作出科學決策。“舉棋不定”以時間換取發展空間:一方面,“因時成勢”,時間的積累使外部環境的穩定性增強,時代變化趨勢以及關聯群體偏好也隨時間相對沉淀,為拜登提供相對明確的人格傾向;另一方面,“因時成識”,隨著相關經驗和知識的累積以及由此展開的辯論的增加,使拜登對自身需求、現有能力以及個人判斷有了更深刻的認知,便于以此展開行動。
在阿富汗戰爭問題上,拜登的觀念更是歷經多次轉變并不斷與美國高層發生碰撞,其“舉棋不定”的特征彰顯無遺。一是“不干預”階段(極弱),在小布什(George W.Bush)上任之初,拜登認為他熱衷于軍事對抗,“他們似乎有意向發出‘美國利益至上’的信號,無論這對我們正在進行的中東和平努力有多大損害”[16],在最初階段采取抵制布什沖突性的戰略。
二是“武裝干預”階段(強)。在“9·11 事件”發生后,主戰的情緒籠罩國內民眾,拜登的戰爭觀發生了180 度的轉向,他主張不僅僅抓捕或殺死薩達姆,更為重要的是消滅為薩達姆提供支援的腐朽的阿富汗塔利班,這與布什的政策不謀而合,他開始轉而支持布什甚至成為他的親密盟友。拜登被聯邦合眾國政府視為民主黨的“反恐戰爭實際發言人”。
三是“政權建設干預”階段(極強)。在戰爭開始后的前幾周時間內,阿富汗戰爭已取得了明顯的軍事化勝利,并開始討論戰后阿富汗的處理問題。拜登打著“人道主義”的旗號,并在自傳中指稱這是阿富汗人民對美國的期望和挽留,認為美國對阿富汗的重建負有重要的義務,“我們的作為將標志著國際關系新時代的開始”[16]。但很遺憾的是,在拜登從阿富汗訪問回來后,布什總統軍事戰略的重心已發生了傾斜,在這一空檔期,塔利班死灰復燃,拜登重建美國“殖民”的幻想破滅,重新將反對布什作為他的基本立場。
四是“全速撤軍”階段(弱)。2008 年奧巴馬上臺準備履行競選之初的撤軍許諾,駐阿安全援助部隊司令戴維·麥吉爾南將軍提出增員請求用以保障8 月的政府大選。拜登立場堅定地反對增兵,并在整個過程中固執己見,強調“軍部向總統施壓”以及“民主黨議員和國會的反對”,但最終奧巴馬總統還是頂住了壓力選擇適度增兵[35]563-565。
五是“全面撤軍”階段(較弱)。奧巴馬時期的既定撤軍期限一延再延,直至特朗普與塔利班簽署《多哈協議》敲定撤軍的準確日期。拜登正式宣誓就職距離撤軍時間僅剩不到三個月,他枉顧國內外對阿富汗當前局勢的一致擔憂,以“不以犧牲美國人生命為代價重建阿富汗”“前總統與塔利班已達成協議無力選擇”為由執意于2021 年9 月11日前完成撤軍。塔利班勢如破竹重占阿富汗,使美軍的撤離看起來更像是倉皇而逃。
可以發現,在阿富汗戰爭問題上,拜登個人立場經歷了反復多次轉換,但始終存在一以貫之的軸心思維。一是態度的轉變始終圍繞一個不變的中心,即保證美國利益的前提下維護世界和平;二是渲染事態循序漸進地更新主張,看似總在“情非得已”“形勢所迫”下作出關鍵決定。
環境適應型特質使拜登總是無形中置身于所處環境系統之中,根據環境中的影響要素的不同“成像”出不同的“臉譜”。拜登所處環境主要由個人、家庭、政界、國家四大要素構成,這些要素彼此聯系、相互滲透,共同構成人格特質的“環境生態”。一方面,獨立于人之外的事物狀態與環境參與者所感知的環境難以明確區分,個人感知與外界影響相互融合,適應型特質不會將主觀意志凌駕于客觀情況之上,而是最大程度上使主觀與客觀相符合,使環境需求與個人要求相協調;另一方面,每一個要素都處于動態演進的過程之中,這些影響因素透過不同的方式手段、在不同的時間地點對拜登展現出不同的“影響序列”,使拜登呈現出不同的面孔。
自我意識使個人在一定程度上能夠與周圍的環境有所區分,作為一個客觀對象被關注,建立一個積極的和有區別的身份[36]。從某種程度上講,自我意識是個人存在的生理基礎,也是順利融入外部環境、但不至于被外部環境所吞噬的客觀前提。身處混亂環境中的領導者首先應該具備成熟的自我意識,形成獨立的個人環境,思考他們是誰,他們的預期目標是什么,以及他們行動的后果,才能作出符合外界期望的決策行動;與此同時,個人環境隱含了不斷審查自我標準以及達標程度的行動反饋功能,是領導者自我優化,改造外部世界的精神支撐。
作為天生的領導者,拜登的個人目標始終圍繞從事政治并受人愛戴展開,在他的自述中,青少年時期便有“成為備受矚目的公眾人物”的想法,從大三期末開始,他希望將夢想轉化為成為律師的政治實踐[16]。他對政治的胃口,或被解讀為政治野心,或解讀為事關尊重的問題,他希望得到人們的愛戴與尊敬[17]。為達成自我實現,拜登成為美國歷史上排名第五年輕的議員。一則,在本職工作中獲得了長達50 多年的從政經歷③。在政治中的長期浸潤增進了個人自我意識的發展,使他不由自主地傾向于“歷史敘事”,相信基于政治壽命和經驗得來的智慧。再則,繼續向著最高目標的總統職位進發,于2020 年贏得大選。他懂得如何獲得、如何實現自我經營:在臺上,拜登用長期從政經歷的沉穩和成熟打動民眾,在競選中反復重申“如果你給我機會,我會為你做點什么”。臺下,拜登熱情、富有親和力、廣泛結交伙伴、尊重他人的性格使他與同僚們始終保持良好人際關系,并在競選中換來了回報。在克萊本(James Cly?burn)的幫助下,他獲得了南卡羅萊納州的支持;候選人克洛布查爾(Amy Klobuchar)在關鍵時刻轉而支持拜登。拜登勝利的轉機過于突然似乎一種僥幸,他選擇留給辯論對手喘息之機實為一種成就自我的戰術[17]。
個人環境對拜登的影響集中表現為“鎖定”關注焦點:一方面,研究表明,近期的成功經驗足以使自我意識達到飽和狀態[37]233-275,他在總統大選上的成功將使他更加關心自己的內心需求,并對個人能力作出更為積極的評價,尤其是在外界環境難以為拜登提供優選答案時,他將更傾向于聽從內心、在公眾面前展現真實的自我個性;另一方面,拜登的個人目標始終圍繞政治競選展開,這使他不得不迎合他人喜好妥協退讓、搖擺不定,個人偏好退居公共意志之后。
私人自我意識是一個二維結構,分別標記為自我反思意識(self-reflection awareness)和內在狀態意識(internal state awareness)[38],內在狀態意識表示一種常態化的心理指標,這在家庭環境中得到了最好的詮釋。家庭生活狀態本應與政治工作狀態所有區分,但拜登的環境適應型特質高度依賴家庭環境,家庭的影響潛移默化地滲透進政治行為之中,體現為生活“政治性”與政治“家庭化”的雙重特征。
拜登將政治融入生活之中,家庭觀折射出政治品格的光輝。拜登的家訓中有一句俗語:“等你問時已經太晚了”[39],拜登一家儼然將拜登的個人政治生涯發展視為家庭的共同使命,作為回報,拜登個人對家庭極度依賴與信任,他的政治生活高度內嵌于日常生活之中,他最初的政治價值觀來自于家庭成員的言傳身教。深受外祖父以道德與正義標準評判政客的影響,在成年之后,拜登往往在公眾場合傾向于以“謙謙君子”示人,對于有損于其道德形象的議題避而遠之。家庭也培養了他的同理心,這位前參議員寫道,“有一件事……母親無法忍受的就是刻薄”。他的父親有著相同的價值觀,在餐桌上會提出“道德、正義和平等”之類的重大問題,偶爾會提到大屠殺,宣稱“我們每個人都有責任……當我們看到這種錯誤時,大聲說出來”[16]。
在競選活動中,家庭成員成為他堅實的后盾,經常以政治身份出席公共場合“為拜登代言”(my word as a Biden)[39]。妹妹瓦萊麗作為拜登的競選顧問,以一家政治通訊公司(Joe Slade White and Valerie)的高級合伙人的身份,通過該公司從公民那里為拜登獲取巨額的選舉費用,至少支持了拜登長達18 年的競選生涯[40]42。妻子吉爾代理拜登基金會在癌癥倡議、軍人家庭和兒童保護、重建中產階級等方面為拜登宣傳。家庭在激發拜登持續的政治熱情的同時,也給他帶來了“麻煩”,拜登無視從政規則與法律規定對家庭成員盲目的維護達到了“縱容”的地步,這也成為特朗普向拜登發難的切入點。
另一方面,拜登將家庭的溫情融入政治之中,“打感情牌”是拜登的政治特色。他將家庭的悲痛經歷以及對待親人般的脈脈深情融入到政治游說之中,以情感為媒介增進選民、同僚與他的政治聯系,使大家接受并采納他的政治見解和主張,在演講中拜登經常提及他的兒子博的軍人身份從而拉進與軍隊的關系。與此同時,拜登將以情感為紐帶的“血緣家庭”擴大到囊括政治伙伴和政壇好友的“拜登家族”,奧巴馬曾在拜登的兒子博·拜登(Beau Biden)追悼會上致辭:“我會告訴你,米歇爾和我,以及薩沙和瑪利亞,我們已經成為拜登家族的一部分。我們現在是榮譽成員,并適用拜登家族的規則,我們永遠都會在這里為您服務,我為拜登代言”[39]。在2020 年就職演講上宣稱,“卡馬拉(Kamala),道格(Doug),不管你們喜不喜歡,你們(和我)是一家人。你們成為拜登家族的榮譽成員,沒有退路”,意在表現他將與他的團隊一道為實現黑人平權而奮斗。
在家庭與工作互促的環境之中,一方面,拜登對家庭的寬容與愛護以家人對他政治生涯的關懷為前提,家庭通過支持和贊賞以及積極情緒的轉移對拜登的政治工作產生積極影響。在家庭的陪伴下,他經歷了從素人到政客的成長過程,發展出自信樂觀、勇于冒險、負有責任等領導者需要具備的優點;同時家庭也包容他對政治的執著,理解他生活經歷的不幸。研究表明,在拜登家族此類對話型家庭中,個人將在更大程度上表現出自我表露、控制欲、自尊和社交能力[41],這些為他在政治舞臺上施展拳腳提供了條件。另一方面,他將政治群體納入家庭的范疇之中,這意味著從政工作通過技能和行為對家庭產生影響[42],成為其家庭一員的政客和群體將能夠與他交心,有更大的機會傳遞自己的訴求、影響他的決策意志,“為拜登代言”也日益成為拜登籠絡人心的一種手段,以交心為名換取政治支持。
政界環境是“政治人”能夠與拜登政治心理與政治決策發生潛在關聯的環境要素,“象征性”使政界環境的最基本特征。
其一,公職爭奪具有“象征”含義。2020 年拜登作為民主黨領導人物當選,所采取的政治行為要代表民主黨人的共同選擇,為民主黨的長遠發展考慮。拜登所領導的內閣包括副總統和15 個行政部門部長及白宮幕僚長、美國駐聯合國大使等關鍵性職務。這些任命最終需要通過參議院確認,代表了不同專業領域的“第一把交椅”,成為拜登政治決策時的重要倚仗。成員遴選經過了審慎考量,以哈里斯為首,她作為第一位擔任全國第二高職位的有色人種女性,把正義團結、種族平等的視角帶入決定之中,充實拜登的政治價值觀。拜登團隊成員選擇上創造了很多種姓上“第一人”④,以最簡明直白的方式展示政治的象征藝術。與此同時,哈里斯的個性組合被描述為高度主導的魅力——因融合外向與雄心而富有魅力[43],這種領導特質與拜登更具親和力、相對被動跟隨的性格[44]具有較強的互補性,將會對其產生重要影響。此外,幕僚、智囊團等拜登的私人顧問機構,雖不能直接參與到決策過程中,但在某種程度上間接地為總統提供了更為多元化、專業化的決策優化路徑。
其二,競選活動以“象征”為標識。選民往往因個人力量的微不足道而采取不負責任的行動,未經過深思熟慮地接受一種自己感覺上最容易接受的觀念,使理性處于一種“待命”的狀態[45]148-151。競選活動被看作是在公眾人物和觀眾間的公開表演,觀眾自產自銷[46],只接受由自己“藝術加工”的拜登形象。龐大的選民基數抵消了他們的盲目選擇,使得真正了解真相、將拜登作為利益代表的集團和政客掌握操縱選舉的主動權[45]48,出現了“旋轉門”⑤等政治黑箱事件。另一方面,即使公眾能夠認識到自身利益,也難以通過政治領導人真正達到個人政治目標。公眾認為自己能夠控制代表自己的政治領導人只是政治參與帶給他們的錯覺,公眾與政治領導者之間的對話也只是一種直接的、有形的工作關系:私人利益需要行政支持,而總統通常從私人利益中獲得幸運的職業生涯,并在與私人利益的互動中完成自己的工作。為了更好地完成政治工作,拜登會在適當時機和時局下執行象征性儀式、開展欺騙性宣傳也是無可厚非的。Edelman 認為,“象征”貫穿在政治的全過程之中,實現立法目標也無法使民眾獲得滿足感。大多數政治目標實際上是抽象的語言范疇,是文化價值觀的表達。成功通過立法只會激起人們對更多立法的渴望,抽象價值本身永遠無法實現,國內群體之間的社會地位與社會關系仍然延續[47]。
政界環境的象征特性使拜登多年來一直處于痛苦的掙扎之中:一則,他需要與真誠正直的個人品質與家庭教育作斗爭。把臺下的“真話”拿到臺上來說給他的工作帶來巨大的麻煩,這使他逐漸認識到他需要“象征他人”作出決策。他告訴記者,“即便是支持他的人也都是出于他的私利。都是為了他自己”,“這對人們的生活能力產生了深遠的影響”[17]。再則,他需要同時兼顧政治的“表”與“里”。政治象征性的完美詮釋是一門領導藝術,政治本身具有真與假、虛與實的兩面性,需要政治領導者權衡利弊、適度把握。拜登需要向公眾展現政治共同體追求正義和善的積極一面,與此同時還要深諳政治運作背后的利益交織與責任糾紛。
有學者指出,拜登的性格特質始終未有改變,改變的是時代[48]。這意味著人格分析應置于歷史發展框架中,有學者將人格研究劃分為五個階段,即前身份時代、前二戰時代、后二戰時代、當代和當前時代[49]。當前美國進入歷史發展的特殊時期。其一,疫情防控危險期。疫情給拜登競選提供了中心議題——特朗普的不作為——而他做出與之相反的積極應對。拜登的宣傳始終圍繞:我不是特朗普現在的樣子,我就是特朗普所沒有的一切[50]。拜登總統上任前兩天立即發布了12 項行政措施防控疫情,以恢復美國人民信任、開展疫苗接種和控制疫情傳播為核心,以保護高危人群為重點,以為工人、家庭、企業和社會提供持續救濟為戰略。
其二,全球霸權挑戰期。根據2021 年3 月發布的《臨時國家安全戰略指南》[34](Interim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ic Guidance),拜登將帶領美國重新擁抱國際社會:一方面針對不同國家制定了不同的對外關系政策,對中國和俄羅斯提防和抵制,與歐洲、美洲、亞洲以及亞洲結為聯盟并建立伙伴關系,維護中東地區安全穩定;另一方面重新明確在國際中的領導地位,承擔世界安全、環境保護的國際責任。拜登展現出他獨特的“美國例外論”政治觀,既凸顯美國的獨特優勢和領導地位,認為美國人民應保持充分的自信與樂觀態度;又利用“相互例外主義”的修辭策略,淡化了民族例外論的思想,指出人們爭取更大的自由民主并非美國獨有[51],也預警美國不能枉顧現實,輕視他國對美國政治威脅。
其三,意識形態分裂期。當今的美國民眾更為偏愛個性突出的政治領導人,奧巴馬、特朗普都是此類典型代表。他們在消融政治冷漠、給國家帶來活力的同時,也使搖搖欲墜的社會共同體進一步走向分裂:領導人意識形態的極化引導民眾在政治譜系中自我標識,政策的分歧演變為更深層次的意識形態沖突;偏愛“情感消費”,缺乏對科學和理性的尊重,缺乏對政治制度和法律框架的信仰。可以說,選擇“從歷史中復蘇”的拜登是美國人對民主危機的妥協,盡管對當前時代背景下黨派和意識形態合作的可行性表示懷疑,但值得肯定的是,拜登有望延續林登·約翰遜(Lyndon B.Johnson)志向推進“偉大社會”的現實政治目標[52]。
時代環境是拜登當選直接導火索。DePree將領導者描述為履行職責的“仆人”和“債務人”[53]11-23,領導者有義務對國家的當下和未來負責。不同時代對政治人物提出不同的要求:進步時代(由西奧多·羅斯福Theodore Roosevelt 開創)個人魅力在美國公眾中的影響力可能是決定性的,與歷史上其他時代形成對比[54];平穩發展時期(特朗普),民眾追求新鮮感,喜愛特立獨行與風格獨到的領導人物。當前美國面臨的多重危機是結構性的,堪比羅斯福(Franklin Delano Roosevelt)“新政”時期[55],國內民眾需要適應環境、以時局為重且又懂得靈活變通的領導人物,他要能及時察覺時代動向做出較為精準的預判,并隨時代需要和民眾需求做出機動調整。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將拜登的環境適應性特征用圖1 表示。對拜登這一人格特質的理解需以所處環境以及所采取的策略為橋梁,一則他接納環境對他的影響,表現為“輸入”的一面。拜登作為一個公眾人物,無論是曾經的參議員、副總統還是現在的總統,都是公眾眼中的焦點,是一個“可滲透的空間”[56],政治領導人不能僅僅憑借個人好惡做出政治判斷、制定政治決策,必然受到他所處的多元環境的影響。這里所指的環境是介乎于籠統的全局環境以及細微的具體情境之間的中觀概念,劃分為個人、家庭、政界、國家四類要素,多元環境衍生出復雜的言行表現,使他既能夠快速厘清環境需求,做出迅速對應。二則做出策略性應對,表現為“輸出”的一面。他總是試圖與周圍環境的需要與訴求達成一致,具體表現為“折中調和”“曖昧不明”“墨魚自蔽”“步步為營”四種策略,隨環境需要做出改變、極力迎合,這種決策方式雖不是完美的,但卻總不至于使個人陷入“孤立無援”“眾叛親離”的窘境。“環境適應型”特質隨外界環境的需求做出靈活多變的調整,其突出特點是不穩定性,增加了人物心理分析的難度,由此產生言行不一的矛盾表現;與此同時,以適應性為中介形成外界刺激到行動策略的完整鏈條,他所能采取的行動并非不可考證的,他始終以環境為導向,伺機而動以漸進方式暗中達成目標,不會做出“不按常理出牌”、不留余地的決策。

圖1 拜登的環境適應性特征圖
在拜登的領導下,美國政府展現出以下特點:其一,總體上將趨于理性。注重謀劃,在中期選舉前最大程度地將民主黨關注的重點問題列入提案日程;注重技巧,采用各種程序及制度性規則繞開共和黨阻礙推進法案生效;注重團結,在國內與國際范圍建立廣泛聯盟,始終不放棄與共和黨謀求合作。以基建計劃為例,2021年3月底,拜登政府提出了2.25萬億美元的提案,并最終以1.2萬億通過。即便如此,拜登這一提案以擴大聯邦巨額支出的方式解決美國長期存在社會經濟挑戰也是半世紀以來所未使用過的方式[57]。為集中力量通過這一法案,民主黨可謂“絞盡腦汁”:在提法上,拜登團隊為“人類基礎設施”辯護,由進步派提出指代醫療保健、教育等現代經濟服務,強調不同人群對基礎設施的多元需求,不同于前總統奧巴馬時期“鋼鐵+混凝土”的傳統模式;在宣傳上,在過去一年的12.7 萬條演講文稿中,“基礎設施計劃”這一關鍵詞重復出現了881 次⑥,是拜登精心準備的重點議題。他從代際投資和全球戰略角度不斷突出這一計劃的重要性,“這不是一個在邊緣修修補補的計劃……這是一代人的投資”,“這是一個能夠成為我們所期待的國家的機會,我們所有人……都將在未來幾年分享經濟增長的好處”,《紐約客》等大型媒體公開支持這一計劃[58];在程序上,由于民主黨在參議院只占微弱多數,被迫采用“預算對賬”程序(budget reconciliation)通過法案,以簡單多數繞過阻撓批準立法,尋求在2022 年中期選舉之前將更多進步的優先事項塞進法案之中[59]。在與共和黨的協商失敗后,民主黨所做的一切都致力于贏得民眾的支持,塑造公眾輿論,使代表人民的立法院參與進來攪動局勢。
其二,嘗試在任期內“穩中求變”。拜登自上臺以來的政治宣傳一直相當高調,2022 年3 月2日,拜登發表了他的第一次國情咨文演講,回顧了至今為止所取得的一系列成就和努力,包括《美國救援計劃》解決食物和失業難題、經濟增長達到40 年來的新高、基礎設施法案通過已將改善公共交通以及互聯網絡以及創新法案通過增強國際競爭力等等[60]。他在提醒民眾對拜登政府行將持續的改革舉措應保持高度熱情,對此,部分美國民眾期待拜登成為新凱恩斯主義者,通過強有力的政府舉措化解危機、建設更強大的美國。盡管如此,還有相當一部分民眾對拜登的改革舉措表示失望,他們責難法案中暗藏的“玄機”,比如將SALT(州和地方稅)上線由1 萬調整為8 萬的舉措主要對收入頂端的20%納稅人有利[61];推進育兒相關的福利舉措并不能滿足家庭的真實需要,而是左派實現財富再分配的“愿望清單”[62];疫情的危機時局下拜登政府沒有采取任何可能損害制藥公司利益的舉措,拒絕使用政府擁有的疫苗專利造福民眾及其他國家[63]。
拜登政府的改革心血傾注于“重建更好”法案(Build Back Better)上,在國內疫情與國際沖突的大背景下,拜登很難專注于推行他的計劃,法案尚且停滯不前[64]。基于環境適應型的特質分析,未來,拜登將傾向于穩中求進,逐漸展露法案的系統架構:一方面綜合權衡政策推進過程中的整體環境,尤其是可能遭遇的各種阻撓,在不觸怒環境的基礎上謀劃行動;另一方面為法案推進制定具體策略,一則快速采取行動爭取在兩年的時間內取得更多的立法成就,在尚能掌控國會大局之際站穩腳跟,二則考慮易于達成的優先事項,避開容易引發社會分化以及群體矛盾的議題;三則爭取以“短期促長期”,延長策略博弈鏈條,以政治責任為導向爭取在兩黨間以及全社會間建立長效、常態化合作,將應對性政治策略轉化為穩定性政治聯系。拜登政府是將“小步快跑”進入改革正軌還是“知難而退”回歸自由主義有待進一步考察,其中一個重要影響因素在于拜登個人能否在環境阻礙與策略調節之間達成平衡,維持大聯盟的整體團結。
注釋:
① 海德修正案是一項立法條款,其基本內容是非挽救婦女生命,或由強奸引起的懷孕,禁止使用聯邦資金支付墮胎費用。2021年,曾做出廢除海德修正案的競選承諾的總統喬·拜登提出了一項不包括該修正案的額外預算。
② 法案旨在威爾明頓一所以黑人為主的公立學校以校車接送白人和黑人孩子一起上下學。
③ 從1973 年到2016 年,拜登始終從事與外交相關的工作:在長達13 屆的國會任期期間,拜登作為對外關系委員會的固定成員并長期擔任主席職務,同時兼任軍備控制和外交政策核心小組、北大西洋會議—美國代表團參議院代表團、參議院軍備控制觀察小組、參議院國家安全工作組等對外關系委員會下屬事務小組以及專項外交小組的重要領導;在副總統任期內,除協調參議院、輔助總統統籌全國事宜之外,拜登加入國家安全委會員負責與對外關系相關的事宜。從95屆國會任期起,他開始在司法委員會擔任重要職務,特別是在104屆任期以后,拜登在司法委員會中的重要性與話語權不斷上升,開始從事司法委員會下屬小組委員會的相關工作,并在后期擔任犯罪和毒品小組委員會主席職務,增添了相關法律訴訟業務的專長。資料來源于HeinOnline的國會名錄文件資料公開版本,由導師團隊成員整理。
④ 珍妮特·耶倫(Janet Yellen)將成為第一位女性財政部長,勞埃德·奧斯汀(Lloyd Austin)將成為第一位黑人國防部長,布蒂吉格(Buttigieg)是第一位公開同性戀的永久內閣成員,德布·哈蘭德(Deb Haaland)是第一位美國原住民內閣成員,亞歷杭德羅·馬約卡斯(Alejandro Mayorkas)是第一位拉丁裔國土安全部部長。
⑤ 2021年5月4日,拜登提名為國務院教育和文化事務局助理國務卿的李·薩特菲爾德(Lee Satterfield),曾在過去六年間擔任非營利組織子午線國際中心(Meridian International Center)的總裁兼首席運營官,此前還曾在奧巴馬和克林頓政府以及民主黨全國委員會工作。她在接受“每日信號”(The Daily Signal)的電話采訪時被發現瞞報政府支持賬目。
⑥ 相關文稿由導師研究團隊整理。